素泠在床上躺了六七天,昆灵池的寒气实在太重,哪怕用了她弟弟锦华的羽毛,加上她爹和崇熙的术力,也不足以在五六天内,完全祛除掉她体内的寒气。
这寒气令她浑身乏力,腰膝酸软无法久行,更无法驾云。这几天,除了第一天受了惊吓,从第二天开始,素泠就惦记起了弼晖。
她答应过弼晖,过几天就去看他。于是,素泠默默地祈祷自己能快点好起来。可是过了五天,她依然不能独自走上一百步,更别说驾云。
不知道弼晖怎么样了,素泠想,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见不到我,会不会以为我跟骗了他的女人一样,也是骗子。我可不是骗子,我得想个办法去看看他,让他知道我是守信用的人。
这天,素泠去开了侍女,一个人撑着床栏,哆哆嗦嗦地下了地。双脚踏在地上的下一刻,两个膝盖齐齐打弯,她险些跪在地上。
素泠稳了稳心跳,咬着牙,拖着沉如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往前挪,“混蛋,为什么要害我。”她边走边骂麟姝,“我又没让福恒不喜欢你,是他自己不喜欢你,关我什么事。这么不可爱,就是我死了,崇熙也不会喜欢你!”
嘟嘟囔囔间,她已经满头大汗地挪出去了好几步。寝室的门忽然开了,她弟弟锦华大喊大叫地闯进来,“姐,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素泠冷不防受了惊吓,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跪的方位正好面朝她弟弟。
锦华吓了一跳,连忙抢步上前,伸手架起了素泠,“姐,你干吗,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谢我。”
素泠一巴掌烀在她弟弟头上,“我谢你个大头鬼!”
“那你干吗给我下跪?”锦华揉着脑袋,不解地问。
素泠白了锦华一眼,“我在练习走路,你突然闯进来吓着了我,快跟我道歉。”
锦华二话不说道歉,“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给带了个好玩的,别生气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带瓶塞的水晶瓶,递给素泠。
水晶瓶的瓶壁上,趴着一只翠绿色身子,墨蓝色翅膀的蜻蜓。
“好不好看?”锦华着迷地欣赏着瓶子里的蜻蜓,“我费了好大劲,才捉到的。”
素泠心中一动,“锦华,姐求你件事。”
“什么事呀?”锦华痴迷在蜻蜓的美貌中。
“你去替姐看一个人。”
“谁呀?”锦华还盯着蜻蜓。
“嘶~”素泠一把拿过水晶瓶藏在身后,“你能不能认真点!”
“好好好,你说”
“你浮玉山,我那个小山洞,那里有个人,叫弼晖。他前些日子受伤了,我救了他,把他安置在小山洞里。我估摸着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去看看他。我答应过他,这几天去看他,但是你看我现在……”
“弼晖?男的?”
“嗯,男的。”
锦华挑起了眉毛,“那福恒——”他转过头看了眼门口,转回头见神见鬼道,“那福恒知道吗?”
素泠照着锦华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他当然知道,他还陪我去看弼晖呢。弼晖很可怜,孤身一人,没有亲人,还被喜欢的女人夺了内丹。我有你和爹;你有爹和我,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怜。”
锦华感慨地点了点头,“是很可怜。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锦华带着素泠的嘱托和素泠给弼晖准备好的一些吃食,去了浮玉山。
锦华在素泠的秘密山洞里见到了弼晖,他也知道设在洞口的结界如何销设。他进到洞中,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坐在洞中的小水潭边,神魂出壳般,双眼发直地凝着水潭,一动不动。
锦华心想:我的天,真美啊,跟福恒不相上下了。
弼晖这几天心情很不好,一天比一天沉重。上次素泠离开,说过过几天就来看他,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素泠依然不见踪影。
素泠走后,他的心情一天一个样。第一天,淡淡的,不太想素泠。第二天有点想念,第三天更想了。第四天,开始报怨,怎么还不来。第五天,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第六天,女人都是骗子,她也不例外。
今天是第七天,从睡醒睁开眼睛到现在,他一口食物都没吃,出洞望了好几次天,每一次都希望素泠能从天而降,可是每次,他都失望而归。他一遍遍在心里发誓:再不来,我就走了,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忽然,他听到了一点动静,蓦然转脸看向声响来处,发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正在离他十几步远处,好奇地打量着他。
弼晖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对面的男子看起来是有法力的,是敌是友,不知道。忽然,他看到了男子斜背在肩上的包袱,他认得这个包袱皮,这是素泠的包袱皮。
看到包袱的瞬间,弼晖的眼睛亮了,他马上站起来,向来人走过去。
锦华见潭边的美男原本还是痴痴发呆的模样,却又在一瞬间变成了欣欣然的模样,向自己走来,他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想不明白就不想,太累,这是他作鸟一贯的准则,他的精力要留着琢磨九连环呢,这才是真格的。
锦华先开了口,“你就是弼晖吧,我叫锦华,我姐让我来看看你,还让我给我带点东西。”说着,锦华摘下斜背在肩上的包袱,四下看了看,“我得找个地方放,这包袱里东西老多了,可沉了。”
“你姐是素泠?”弼晖的目光追着锦华走,觉得锦华和素泠长得特别不像。
“啊,是啊,我姐受伤了,现在还没好呢,她怕你等着急了,让我代替她来看看你。”锦华把包袱放在洞中的石桌上,展开了包袱,包袱里有几个纸包,锦华一一点指说明,“这包是桂花糕,这包是豆沙包,芸豆馅的,这包是卤鸡腿,这包是五香豆干……”
弼晖打断了他,“你姐怎么受的伤,严不严重?”
锦华指着石桌边的一个矮石墩,“坐,坐下我跟你说。”
弼晖听话地坐了下来。
锦华坐在弼晖对面,像说书先生似地,很有气势地一拍桌子,“别提了,气死个人!”
弼晖屏气凝神,等着下文。
锦华气鼓鼓地说,“我未来的姐夫,我姐说你见过的,他有个师妹叫麟姝。”
弼晖的眉尖一皱。
“那才不是东西呢!冒充跟我姐特别要好的仙子,邀请我姐去赏花。正好第二天,我姐要来看你,结果中了麟姝的计,被麟姝骗到了昆灵池,把我姐推了下去。你是不知道,昆灵池可厉害了,上神掉下去都得去几层皮,别说我姐那身三脚猫的术力了。“
“后来呢?”
“后来,多亏我姐手上戴了我姐夫的一个法器,那个法器把我姐从昆灵池里托了上来,那我姐也受伤不浅,到现在还不太能下地呢。”
弼晖的眼神越来越冷。
“麟姝为什么要害你姐?”
锦华轻蔑撇嘴,“她单相思我姐夫,她觉得我姐抢走了我姐夫。胡说八道!我姐夫根本不喜欢她,我姐夫就喜欢我姐。”
“那,你姐夫有没有替你姐报仇?”
锦华略做思考,“就算是替了吧。”
“此话怎讲?”
“我姐夫的舅舅是天君,天君判麟姝遭十五道天雷,贬到下界悬天岭当一万年土地。别说她了,说她就生气,说说你吧。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完全康复了吗?我还得回去跟我姐说呢。”
弼晖敛敛眼眸中的冷意,“差不多全好了。”
锦华站起来,“那就好,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弼晖急得动手拉住了锦华的衣袖。
“还有什么事?”
弼晖抿了抿嘴,“你姐夫对你姐好吗?”
锦华笑了,“你怕我姐夫对我姐不好?”
弼晖没出声。
锦华安慰地拍了拍弼晖的肩膀,“放心吧,别看我姐夫是天族的上神,对别人不苟言笑的,对我姐可好了。他每次去收妖,回来都得给我姐带点小礼物。有时候是把他自己采的野花,有时候是他在凡间买的好吃的,反正每次都不空手。我姐这次生病,我姐夫衣不解带地照顾她。”锦华笑嘻嘻地补充道,“我估计他俩成亲后,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当舅舅。”
“他们为什么还不成亲?”弼晖问。
“我姐夫的师父在闭关,我姐夫想等他师父出关,让他师父给他和我姐主婚。”
“那他师父什么时候出关?”弼晖追问。
锦华想了想,“听我姐说,大概三年吧。”他眨了下眼睛,一指弼晖,“你可别对我姐动歪心眼哦,我姐除了我姐夫谁也不喜欢。”
弼晖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到时候我有没有资格去讨杯喜酒喝。”
锦华又拍了拍弼晖的肩膀,“放心吧,就算我上不了天,到时候,我姐也会给你送一壶喜酒的。行了,你呆着吧,有什么话,等我姐好了,她亲自来看你,你再跟她说吧,我走了。”
锦华走后,弼晖坐在石桌边一动不动地想了好一会儿心事。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决定从今天开始修炼,尽早结丹。结了丹,他就可以重新修习法术了。有了法术,他才能找麟姝报仇,报自己的仇,素泠的仇。
锦华来后的第三天,弼晖在山洞里打坐完毕,销了洞口的结界,想去洞外呼吸下新鲜空气。
洞外,星星点点地开了好多各色的野花。弼晖弯下腰,精挑细选,一朵朵摘了起来。素泠在的时候,每天会去洞外采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拿回洞中,放在洞中一个大陶罐里。
山洞里光线昏暗,这把鲜艳的野花像一束五颜六色的阳光,将昏暗的山洞照亮了许多。而且,还是带着香味的阳光。
每次,他在一旁看着素泠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美滋滋地往陶罐里插花,心里就会涌上很安然的幸福感。是的,安然,不强烈,不汹涌,像三月的微风细雨,绵绵细细,他很喜难这种感受。
现在,素泠不在,没人给他采野花了,那他就自己采。其实,他采的不是野花。在他眼里,这把来自洞外的野花,是素泠的化身。这些野花像素泠一样,干净,清新,充满生机,还漂亮。
弼晖专注地采着野花,忽然,头顶上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他一惊抬头,甚至还未看清那阴影的具体面目,他的后腰一紧,下一瞬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他手中的野花掉落在地上,扑散开来,五颜六色的小花在骄阳的照射下,看起来有点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