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 第5章 楚怀阡的梦

那天夜里，或许是再次修契太激动，又或许是逝玖天给他两片叶子要他修剪藤蔓实在太荒唐，楚怀阡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阿爸带他和妹妹进城吃饭，他们走了很远，三天后才到一家名叫南风苑的酒楼，已经下午了，楚怀阡和妹妹分着吃一个硬面饼，这是三天前阿妈给把妹妹头发剃光后哄妹妹给的。那时楚怀阡还不知道自己有契根，阿爸阿妈也没有觉得他和自然有联系，阿爸阿妈总是很忙，只有那么忙家里才能勉强开锅。那年恰好有大魔从结界裂缝进入人界，仙界的人迟迟不来，凡界没加入神龛的结缔使那时也和神龛一起对抗着曾经的圣者，于是那一年大雨倾盆，没有结缔使引雨离开，山上发洪冲毁了阿爸阿妈的田。楚怀阡和妹妹隐约知道阿爸要做什么，阿爸将他们牵到南风苑门口，接着一个漂亮的哥哥出来，漂亮哥哥看一眼兄妹俩，眼睛在妹妹身上停留许久，最终他扔给阿爸一个袋子，阿爸掂量掂量转身离开了。

楚怀阡被发现身怀上品契根，那个买下他和妹妹做杂役的漂亮哥哥得了很大一笔赏钱，漂亮哥哥说这些钱比买下他们花的钱多，于是留兄妹俩继续住南风苑直到楚怀阡七岁进入灵境休契。

三年后妹妹执意要和楚怀阡一起去灵境，漂亮哥哥添了些钱让州府送结缔使进灵境时带上妹妹，南风苑的哥哥们还合力为楚怀阡做了一把剑要他带去灵境。到了清蜀后楚怀阡去弟子试炼分级匹配相应的同学和未来修习的课程，只剩最后一场试炼时他想去看看妹妹，没想到早上妹妹上街恰巧李家小公子在街上策马，妹妹被吓得不敢动，小公子没想到有人见他不让路，只得紧紧拉住缰绳但还是晚了一步，他从马上跌下来擦伤手掌和膝盖，马独自跑了，一群仆役簇拥着小公子，小公子见那挡在路中间的人还瑟缩着，自己的膝盖传来疼痛，这女孩不是天地灵物，于是小公子让仆役们打断她的腿，把她扔在小巷子里，这才出一口气。楚怀阡找到妹妹时妹妹身下的血都干涸变黑了，他听着围观的结缔使们的唏嘘知道了始末，他哭着向结缔使们吼道“那不过是个凡境官员子弟，为什么……”有人说“五圣都与凡境交好……”“谁会为一个凡人得罪李家小公子……”。最后一场试炼是五十人一起争夺圣人，尊者，长老弟子位，但是不允伤人，可他还是打残了李家小公子，清蜀说他这样的人不该修仙，几日后他抱着妹妹回到凡境，神龛的人只一剑便击飞了妹妹的尸体，斩断他的契根，他一路逃跑，想到南风苑的哥哥们吓他和妹妹时说到的木冢山，他便往木冢山跑去了。

从树干上掉下去，眼前是妹妹血肉模糊的半截身体，楚怀阡醒在小床上。他打开房门就看到逝玖天悠哉哉晒月亮，就像是月华化人，那双藏青色的眼睛看过来，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哟，才醒啊”，楚怀阡那点宁静和景仰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以为自己忘了那几天，发现自己竟然害怕妹妹，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觉得理所应当：再亲密的人都会害怕对方残缺不齐血肉模糊的半截身体。他走到逝玖天身边，逝玖天躺在枯树下的摇椅上，他捏着逝玖天的衣角，终于感觉到踏实，逝玖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用扇子轻轻敲敲楚怀阡的头“小孩子……”他叹口气，突然站起身抱起楚怀阡“天凉了，给我暖被窝”，边说边往房里走去，在南风苑，晚上哥哥们都有别的事情，他和妹妹与其他杂役一起并排躺着睡，阿爸阿妈总是累的直不起腰。直到被逝玖天圈在怀里，看着那双藏青色的狐狸眼半眯，他小心把自己往月华胸前埋。

逝玖天骗他去看雪，楚怀阡跟着逝玖天一直往木冢山上爬，终于看到一片白茫茫，转眼间他就被当成雪人堆起来了。逝玖天有模有样的往雪人身上按石子，美其名曰雪人穿着华丽的衣服，石子是衣服上的装饰，楚怀阡自打第一次感觉到契根重新联系到一起后就知道逝玖天说能修复他的契根不是一句玩笑话，可看着逝玖天笑嘻嘻的脸，那抹总是漫不经心的藏青色他就是觉得逝玖天只是图好玩，身体上的难受外加心理上的不平，他讨厌逝玖天了。可是再醒来感觉到自己的契根又接上一点，逝玖天挥手招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楚怀阡发现自己越发喜欢逝玖天了，直到姜汤下肚，他在逝玖天善意的目光下吃下一颗黑乎乎的东西，烧焦的姜？逝玖天拍着腿大笑“第一次做没控制好火烧焦的，拿来逗逗你”，楚怀阡觉得自己还是讨厌逝玖天的。只是那天夜里，不知是不是怕他生病，背对着逝玖天贯彻“讨厌你不见你”原则的楚怀阡感觉到身体里一缕细细的契力在流转，他不知道身后抱着自己的逝玖天有没有睁眼，那缕契力生怕把他才系上不多的契根胀裂，慢慢的细密着让他的身子暖和起来。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楚怀阡在日复一日的“喜欢-讨厌-原谅你了”的循环中长大了，七个冬天过去，少年隐隐变成青年，他习惯了逝玖天不着调的行动，也习惯了听小绿鸟叽叽喳喳的抱怨和八卦，七年里他见过的人只有逝玖天，逝玖天时不时消失又突然出现，年岁尚小时逝玖天给他带竹蜻蜓，带糖葫芦，年岁稍长就带笔墨纸砚教他写字，不变的是每天晚上在楚怀阡困顿到闭上眼睛之前逝玖天总会出现在他身边，最开始陪他睡觉，后来打个招呼后又出去，再后来就是掖掖被角然后出去。楚怀阡感觉无聊过，但是被逝玖天发现后他让灵兽追着绕木冢山腰跑，逝玖天笑嘻嘻的说这是在和风结契，然后坐在树枝上一口一口喝着不知从哪拿出来的酒，给楚怀阡数着跑了几圈。

楚怀阡怨怼过修复契根这一个漫长的过程，逝玖天嘲笑他心性不坚，比起成为凡人他还是更愿意当结缔使，于是渐渐沉默寡言，希望逝玖天每天都帮他多修复一点，再多一点，直到有一天逝玖天又将他从山崖下扔下，他想逝玖天说要他做的事该不会是被他逗弄陪他玩吧，现在自己不搭理这个便宜救命恩人了他就不要自己了，像阿爸阿妈一样，不需要他了就抛弃他。只是阿爸将他交给了漂亮哥哥，这位仙人又会把他扔到哪里呢？

床上，楚怀阡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屋顶。昨夜的梦格外漫长，就像是在回顾他的人生，他以为自己忘了妹妹忘了仇恨，不过师尊已经帮他报仇了，这份恨意自然没人承担。梦里场景跳跃，他隐约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不与人交流于是和师兄的第一次见面表现的像个闷葫芦。

闷葫芦默默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仔细回想着：本来听到一个新的声音他是激动的，那个人说到神龛后他就更激动了，还有那句学逝玖天的“好弟弟”，闷葫芦将自己蒸成红葫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