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星河 第5章 殊路归路

“如果我想念你的时候，你恰好也在想念我，那么我们的爱情就穿越了空间；如果我想念你的时候，你没有也在想念我，那么我们的爱情便交织了时间；如此，也便无所谓了距离。”这是修龙临走前对红澜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年之前，恒灵门大弟子修龙奉掌门之命，率300名弟子去北方苦寒冰地带游历，一路斩妖除魔、宣扬正道。修龙此去的目的，对外，是搜寻流落于极北荒原的仙剑天颜。天颜剑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古今探寻之人无数，然皆寻而未果，修龙一行此去亦是不求能将其寻到。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一项神秘任务—发展恒灵门在北方的势力。北方土地肥沃、森林茂密，异兽、灵药珍宝无数，实则是一块修行宝地。然因其气候寒冷、人迹罕至等原因，正道各门派在此地都没有太多涉及。整个北方，现几乎都被魔教所占据。正道各门派虽说在实力上自信高于魔教，但任谁却也不敢深入北方，问鼎魔教巢穴。修龙此去，便是要秘密开辟出一条恒灵门通向北方的路！

修龙心知自此一去，遥遥无期，在临走前和他的挚爱红澜伤心告别。那是一个并不圆满的深夜，微风围在他们身边，残月洒在他们身后。修龙紧紧握着红澜的手，让她等他；红澜深情凝望着修龙的眼睛，说：我等你。计划中的几年，到了实际中被无情延伸。后来又因为正魔两方交战之事，修龙直接被留在了北方。一晃，竟是二十年过去了。终于在巫妖危机的面前，正道魔教被迫选择联合，双方都释放了手中俘虏，并召回了大部分弟子。修龙和红澜，终于要重逢了。

恒灵后山，囚魔监牢。

“喂，魔教妖人，你可以走了！”一名身材高皮肤白皙的红衣女子站在监牢前，口中轻喃几句咒语，牢门随即打开。她面无表情的朝里面走去，眼中有几分不屑，更有几分高傲。她，便是红澜。

“还敢叫魔教，该换个称呼了吧？信不信我在会盟之时当着你们掌门的面告你一状！”那些‘魔教妖人’缓缓从牢中走出，为首的是一位女子，身穿一袭水绿长裙，“再者说了，就凭你脸上那几道疤，旁人必定以为你更像是妖人。”

听了这话，红澜心中大怒。本来，这二十年里她在恒灵山上协助师傅和掌门处理门内事务，再加上勤于修行，虽然成熟的气质已经将她同曾经那个小姑娘区分，但她的容貌倒和二十年前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可就在前不久，巡山弟子来报在距恒灵门二十里外突然发现了一股魔教势力。事出紧急，红澜一面派人汇报，一面带上身边的7名弟子连忙赶去。打斗之时，因人手不济，红澜这边处于劣势。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支援，红澜坚持与魔教一伙周旋，打斗中一不小心，被一人从后方偷袭。她虽敏捷一闪保全了性命，但脸上却多了一道丑陋无比的伤疤。而那一人，便是往生堂堂主之女姝璐，也就是那个绿衣女子。

红澜怒目而视，右手摸住腰中的佩剑，呵斥道：“你竟还敢提此事？要不是师傅拦着，我早就将你结果于剑下！”

“你别生气嘛。”姝璐听见红澜的话并不害怕，反倒是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今天就是想给你道歉才说这件事的。”

红澜冷笑一声，别过了脸不去看她，道:“哼，谁会相信一个魔教妖人的鬼话？我劝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否则等我们恒灵门的游历的弟子回来了，他们，整日里和魔教周旋，可是对你们恨之入骨，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客气！”

“嘿嘿，你不用吓唬我，他们就算再快也得明天才能到了。”说到这里，姝璐停顿了一下，往红澜耳边凑了凑，“你是不是想要见修龙啊？”

听到‘修龙’二字，红澜心中不由一动，但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道：“我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此时牢中的‘魔教妖人’均已从牢中走了出来，红澜于是不再理会姝璐，远远走在最前面。这些人在入囚魔牢之前，便被封印了自身法力，所以红澜并不担心他们敢跑。更何况，此时正魔会盟在即，料没人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破坏会盟大计。

恒灵门下山有四条大路，分别通往东西南北西门。其中，东门为大门，负责接待重要来客，平日不开；北门直通山下，大量弟子驻守，负责对外联系，降妖除魔；南门是最为常用之门，弟子下山游历、道友拜山交流，均从此门来往；而西门，地势相对偏僻，鲜有人至，这些魔教俘虏要下山，红澜自然带他们走的是西门。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之路向来累人。这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此时姝璐等人法力均被封印，走了半晌，却是有些吃不消了，在后面连连喊累。红澜哪里理会他们，指尖粉芒微微一闪，朝身后指去，但见他们脚下瞬间出现了薄薄一层火海。红澜无意伤他们，这火海只是看着哄人罢了。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吱呀乱叫，红澜则故意又加快了脚步。

“野蛮娇纵，残酷不仁，阴险狡诈，暴戾恣睢。”姝璐小跑几步，跟在了红澜身后。而后邪魅一笑，把双手一被，大声自语道，“唉，真不知道修龙大侠看到自己曾经的情人变成一幅人老珠黄的模样，还会不会喜欢，真是担心啊。”

红澜定了下身子，随即冷笑一声：“这里人少地险，万一有人不慎失足跌落也是大有可能的。如果我是你，我会乖乖听话跟着下山。”

姝璐忙走两步，跟红澜并排：“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而且啊，修龙大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红澜没有看她，双手环抱胸前，顾自走着。

“姐姐，你别这么冷淡嘛，虽说从前咱们各为其主，但是如今却是同在了一条阵线。以后双方往来联络，我想我父亲大人也是会交于我负责。”姝璐边走着，边对红澜说道，“我们往生堂精于长生之术，对于易貌还容，更是尤为擅长。不知红澜姐姐想不想恢复自己的盛世美颜，等修龙大侠回来时漂漂亮亮的去迎接他呢？”

红澜瞥了姝璐一眼，道：“魔教妖女，又想耍什么花招？”

姝璐心中暗暗窃喜，虽然相处不多，但以她对红澜性格的了解，既然并没有直接不予理会，那就是有戏，“姐姐，我可只是单纯的想帮助你，同时也算是给自己赎罪吧。”

红澜确实是有些心动，但她怎么敢轻易相信一个魔教妖女说的话？只是道：“之前只是听说魔教行事诡异，今日终于得见。”

“不信算了。”姝璐一摊手，“只是当今世上，懂得这种易貌还容之术的，可是不多啊。真是不理解，我本就生的清纯善良，更何况我法力已经被封印住了，我难道还能害人不成？”

红澜稍作沉吟，问道：“你且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瞒姐姐，我确实有一份私心。”姝璐微笑道，“只求姐姐能在下山之后，解除我等法力封印，让我们能快一步回到北方。”

这，倒是一个很合理了理由。他们身上的法力封印，再过两日便会自动消除，提前一步给他们解除也不碍事。身处恒灵门的地界，量他们也不敢做什么。想到这里，红澜看向姝璐，“你当真能帮我恢复容貌？”

“这有何难”姝璐道，“我们往生堂向来以长生之术闻名，区区一块伤疤，只需片刻便可还原。”

姝璐说罢，从怀中拿出了一粒药丸，“你只需现在把它吃掉，然后由我念几句咒语。你如果怀疑这个药丸有毒，我可以和你一起吃。”

“不用。”红澜看着姝璐，接过了药丸，“我且相信你。”

话不繁叙，在红澜吃下药丸后，姝璐借来她的配剑划破了自己的中指，将血抹在了红澜伤疤处和眉心，口中不停轻喃着复杂的咒语。红澜见了血，心中不由得甚是厌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见随着姝璐的咒语，红澜脸上的血一点一点的竟渗入了皮肤之中，像是被吸收了一般。而伤疤，正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脱落、恢复。红澜虽看不见，但也感受得到脸上的变化，也不由感叹魔教妖术的巧妙。但红澜不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最基本的还容术，只改变人体表面，而最精华的还容术可以使人从内而外的完全得到调整。

片刻过后，待红澜脸上的疤完全脱落，一副精致的“杰作”便出现在了姝璐眼中。姝璐微笑着，心里却摇了摇头，修龙大侠和她当真称得上一对神仙眷侣。

“没想到，你们魔教法术也有神奇之处。”红澜以剑为镜，照了照，甚是激动，抱拳道，“这件事，算我欠下你个人情。”

姝璐一笑，“客气了，日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若是会盟分内之事，自当互相关照。”红澜此时对姝璐也客气了几分。

“姐姐，快快送我们下山吧，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赶快回到北方。”姝璐一挥手招呼手下，“打起精神了啊！”

“好。”红澜点头道。

次日凌晨。

整整一夜，红澜无眠，心中的思绪如同六月梅雨。十年的等，多像是一场梦，如今终将梦醒，梦中的心愿终于可以兑现，有情之人，谁又能无动于衷？

闺房中，灯火下，美丽的女子，妆为悦己者容。这，是修龙走后她第一次化妆，她知道修龙不喜欢刻意的浓艳，所以只上了些淡淡的胭脂。如此，更能突显她的天生丽质。

修龙是个深情的人，但却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只送过她寥寥几件首饰。红澜一直舍不得戴，此时，小心的取出来戴上。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今日，相信你也和我一样，无法入眠。

红澜妆扮好后，实在内心焦灼难耐，于是天刚蒙蒙亮，沐浴着微雨，便御剑飞至离北门最近的一处山亭，等待儿修龙前来。她相信，修龙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与她相会。

修龙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更是心急，当率众弟子行至山下百里处，便将一切事宜暂嘱咐好，自己只身一人先一步赶往恒灵门。

本来，以修龙一行的速度早该抵达。只可惜这一路，碰到太多为非作歹的魔教妖人，虽说接到了友好相待的命令，但修龙一行常年身居北方，个个嫉恶如仇。况且多年来他们与魔教积怨太深，魔教中伺机暗杀复仇者甚多，想收住手中的剑，几乎是不可能的。

修龙修为颇深，不怕这些魔教妖人的纠缠，但是他害怕因此而耽搁时间，耽搁和红澜相见的时间。修龙加快速度，恰好今日早晨便可到恒灵山下，真是心有灵犀。

“魔教妖人属实可恨，一路上三番五次的前来阻挠。”修龙握紧手中剑，低眉蔑视脚下的几具魔教妖人的尸体，“马上就是恒灵山了，竟如此自不量力。”

修龙四周观望了一下，而后飞快出手、剑指苍天，蓝衣红袍、身形修长、疾如闪电，恍恍宛若天神下凡。这些年，修龙和魔教交手不计其数，对于魔教人的气息格外敏感，没有人能逃得过他。

刚才那些偷袭修龙的魔教弟子，其实是昨日刚从恒灵山上被释放的俘虏。只是不见他们的头领，往生堂少主姝璐。难道说，跑了不成？若真如此，只怕姝璐又要被那些不服她的叔叔伯们嘲讽了。

清风，明月，微雨，是我在等你。

已经静静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红澜心中愈发焦急、愈发期待，同时也愈发的紧张。突然，天边隐约冒出了一个白点，那白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轮廓渐渐清晰可见——“阿龙！”

红澜一下子站了起身，口中叨念着修龙的名字，飞身红光一闪，朝修龙飞去。

修龙看到红澜，先是心中巨震，马上加快了速度。但等到距离红澜近一些时，却是停下了，御剑停在了半空中。他直直的看着红澜一点点的靠近自己，眼神复杂，甚至有点怪异。

红澜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依旧欢喜的朝修龙飞去。十年的时光，酿了太多深情的苦话，但此时黎明的第一抹曙光，却让她将这些忽的都遗忘掉了，只想要他一个深情的拥抱、要一个紧紧的拥抱。

有些感情，无法准确的用言语进行表达，一切只能在不言之中，也最好在不言中吧。

也许是因为红澜过于激动，她并没有感受到雨过天晴的天气的变化，也没有感受到修龙愈发冰冷的眼神的变化。她依旧朝修龙飞着，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直到，她扑向修龙怀中的那一刻！

那一刻，天地忽然变，飞散开的乌云又开始凝聚。

在红澜只差一步就扑倒修龙怀里的那一刻！

在红澜口中轻喃的“阿龙”即将出口的那一刻！

在红澜温柔的闭上双眼准备享受幸福的那一刻！

修龙的剑，穿过了她的心脏。

“魔教妖人，最是无聊。十年来，这已经是第三次用假红澜前来骗我。你以为，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魔教气息吗？”修龙语气冷冷的，全然不顾‘假红澜’眼中的幽怨。

话毕，修龙一下子拔出了剑，任她摔落到地上。自己，则继续御剑飞行，去找他心爱的恋人。可是，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待修龙走后，躲在一旁的姝璐缓缓来到了红澜尸体旁。此时，她本该无比高兴的，但心底莫名却有几分失落。阴沉的云，终于不堪重负，空中继续淅淅沥沥的梅雨，忽大忽小。

原来，姝璐在帮红澜还容之时，借机往红澜眉心种下了一滴自己的“心头血”。而刚刚，她暗地施法使红澜身上充满魔教气息。如此，才让修龙误杀了她。

冽风，冷月，骤雨，我不见了，你还在哪里？

待修龙上了恒灵山，知晓了正是自己误杀了红澜后，一切为时已晚。

修龙抱着红澜的尸体痛哭了许久、许久，他在尸体旁发现了一首写在土里的诗：

我一直在等你，

但时间却没有等我；

我每一寸枯萎的容颜都在，

默默记录着那些，

想你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