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曲起腿,墨色长靴反射着冰凉的冷光,他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要如何继续下去。
“那个时候,我本该往镇外来时路逃的,但是那天夜里,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他抬眸,注视着沈微霜,微微笑了下。
“您知道的,那时候,我还没有名字。”
他的姓氏随谢家,而名是谢章取的,字是沈微霜取的。
“但它的确是在叫我,喊我过去。”少年眯起眼,像是回忆起久远的往事,“所以那天晚上,我临时改变了出逃的计划。”
事实上,若是按他原本的计划,说不定真能逃出去而不被捉住,当然逃离天山镇之后会不会中途或饿死或累死或冻死,就很难说了。
真要论活下来的概率,其实还没有留在那群人手上,乖乖被卖出去来的大。
“您不知道,落着雪的天山好冷啊。”谢辞叹息,话里透出委屈来,“冷得我险些就要掉头回去了,可是后面有人追上来,所以只能向前跑。”
雪影沉沉的冬季,哪怕是谢家烧着炭火的屋子都冷,何况大雪封路的深山。
沈微霜听得心口发酸,恰巧对上谢辞望上来的视线,后者托着腮回以一笑,勾起的唇角带了张扬的得色,看起来对于成功惹她心疼这件事甚为满意。
沈微霜封了面色。
“后来跑了很远很远,我躲在那块大石头后面的时候,看到了旁边的传送阵。”
谢辞继续道,说的自然是美化过后的省略版本,譬如追他的五人里被他坑杀了两个,而此二者的血肉正巧唤醒了那传送阵,这才被他注意到,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沈微霜都不必知晓。
沈微霜没有起疑心,她静静地听着。
“您也看到了,传送阵联结的,就是这地方。”谢辞扬了扬下颌,以指这狭小的山洞。
“我被传送到这里来,于是看到了它,那个一直呼唤我的东西。”
“谁?”沈微霜下意识问。
谢辞唇边掠过一抹笑。
“天山。”他说,“它很吵,一直在我耳边嚷嚷,说它快要死了,要被人杀了。”
天山?沈微霜蹙眉,她有些难以理解谢辞的话,刚想问出口,视野边缘有灰黑色的波痕霎时闪现。
那灰黑色的颗粒春草般自石壁中探出,触手似的摇晃,晃动时带了几分力道,看上去竟是带了几分人类的不满。
谢辞倚在石壁上,结实的肩胛被它扫到,他侧头看了一眼,蹙眉啧了声。
“小心吓着我师娘。”他低声道,解了佩刀,刀面不轻不重往石壁上一拍,那些颗粒尽数被他拍回去。
沈微霜看得无言。
“天山是活的?”她问。
“对,”谢辞回头看她,收刀回鞘,又卖乖地笑笑,“也就是方才您看到的那玩意儿。”
“准确的说,不是整座天山山脉,而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天山主峰。那时它总在我耳边隔空卖惨,我让它闭嘴,它要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他说的堂堂正正,沈微霜看到墙面上又伸出一根细微的触手,小小地挥动了一下。
“但它说可以帮我。”谢辞微微停顿了几秒,他颤了颤眼睫,似是没能寻到合适的措辞。
“你很好奇它。”沈微霜便忍不住笑了,帮他补上真正的原因。
以谢辞的性子,断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给予的帮助,哪怕这帮助是有偿的,需要他付出代价。但一个六岁的孩子,定然会对奇异的事物产生巨大的好奇心。
他又是个胆大妄为的,会在那耳畔声音的劝说下做出什么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
少年抿唇,睫毛帘子扑棱扑棱,也笑了。
“是,我很好奇,所以按它说的做了,但是耍了些小心思。”他说着,悄悄瞥了沈微霜一眼,沈微霜丝毫不意外,这完全是谢辞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她问。
“所以,它本可以远走高飞的,最后却我拦了下来。”他笑道,听到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在自己耳边聒噪,第无数次抱怨他当初的作为。
“师娘,您看到过的,那个琉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