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做什么?
谢辞立在原地,茫然地想,她要打他么?因为他说了忤逆的、大不敬的话?
……其实他不怕她打骂,就像小时候做了错事那样,唯一担心的只有她的手会泛红生疼,但若是因为那个人,若是因为他师父,师娘就要这样对他,那他——
那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脑袋。
少年的身子俯得低,让沈微霜能够完成这一已经难度极高的动作,她拍了拍,将谢辞利落束起的黑发揉乱。
零碎的长发垂落下来,少年俊俏的眉眼还蒙着层无措,只是下意识便配合着她低下头,让她的手不至于举得太累。
沈微霜叹口气,如幼时般安抚他。
女人的手在脑袋上轻抚的触感很熟悉,谢辞兀自怔愣了几息,渐渐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眼眶蓦地红了。
“师娘,师娘。”他想抓她的手,又舍不得把它自他头上扒拉下来,只能松松拽住她的袖子,语气如哭如诉,溢满了无处盛放的委屈。
这人方才还凶得跟下一秒就要去杀人了,此时倒委屈得像个孩子。沈微霜有些无奈。
“我还以为您——”他咬着唇湿漉着眼神,话说到一半又卡壳。
“还以为什么?”沈微霜轻声道。
还以为您为了那男人要打我。谢辞咬牙,毕竟还要面子,剩下半句吞进肚子里怎么都不松口。
沈微霜便微微笑了,抚摸他脑袋的动作停下来,与他泛红的眼眸对视。
“阿辞,我问你,”她轻柔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谢辞僵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仓皇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我杀的。”他迅速接道,语速仓促,而后诡异地沉默几秒,眉宇覆压下的阴影让面容显得有些阴鸷。
“师娘问这个做什么?”
“丈夫死了,我不该过问么?”
于是谢辞再度静默片刻:“尸体送来时不是说得清楚,回程路上旧疾复发去世么?师娘若是不信,回去我再查便是。”
这话说的。沈微霜笑:“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谢辞道。
于是她点头,轻巧地略去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事儿,那邪灵告诉你的?”
谢辞一回来就莫名其妙提起谢章,想来也不会是一时兴起,那便应该是那邪灵将她私藏谢章尸体的事告诉他了。
其实是那记忆晶体中留下的东西,但谢辞不想提他那无端消散的神魂碎片。
先前那番浸满了**的话语还停留在他脑海中,即便得了记忆知晓并非那样,他也不愿提及,于是沉默以示认同。
她就知道那邪灵会给她惹下麻烦。沈微霜叹道:“我不是想复活你师父,天理恒常,我一个凡人如何改变?阿辞,只是他死得蹊跷,我不忍他含冤泉下罢了。”
她一语言罢,自己听着都虚伪。
这么些年她与谢章到底也算是夫妻,夫妻之间如人饮水,个种诸多龃龉不足为外人道,而谢家是个大家族,他们的夫妻生活,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光鲜亮丽相敬如宾的。
这个外人,甚至包括谢辞。
她是谢辞的长辈,婚姻再是一堆破事,也不可能找他诉苦,更不可能在谢辞面前抹黑他师父,甚至会做些掩饰,以维持些表面样子。
是以,直到如今,谢辞哪怕偶有察觉,但在她的遮掩下应当仍以为他们夫妻俩感情甚笃,伉俪情深。
如她所料,这话她自己听着假的不能再假,谢辞却是眨眨眼,霎时便信了。
“师娘……”他有些不甘,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又在女人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他不怕杀人的弯刀,只怕沈微霜这般清透明亮的眸光,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刚出世的孩童,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但又是极温柔的,夏季的柳絮般将他一层层包裹起来,叫人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
“不要担心,阿辞。”
沈微霜以为他是在担忧谢章的突然诈尸,安慰道:“我可以处理好的。”
“……如果您真要查凶手,我可以帮忙。”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妥协。
沈微霜便笑了,弯起的眼尾好似勾人的月。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别管了。”她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在拍一条蹭到脚边的幼犬。
谢辞不语。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谢章,想起那男人死前的样子,然后又想到沈微霜。
知道他才是杀了她爱人的凶手之后,她还会像如今这般,以温柔爱怜的目光注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