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平的眸总是覆着一层水汽,像清晨的湖面一样朦胧。大雾散去,才可看清湖中风光。深入其中,才可探明湖底深浅。
苏月现撩起眼皮,在宋宜平垂眸说话时用余光瞧了一眼清一。
“宋小姐,虽然很冒昧,但能否说一说,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清一开口吸引宋宜平看过来。
女孩是个礼貌的人,家教良好的她会在别人说话时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
于是,她一转头便撞上了清一金色的瞳。
男人趁机看到了她灵魂颜色——是纯粹的白。
清一对着苏月现小幅度的点点头。
苏月现有些惊讶的挑眉,心中想: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善良美好的人。
宋宜平叹出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那,我就给大家讲一讲这个不美好的故事吧。”
“姐姐!”宋宜安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哪怕他们是什么女官什么神!”
“安安,没事。”宋宜平反手握住了宋宜安,安抚着,“都过去了。”
苏月现摇摇头,心中感叹着世事无常。
宋家给这双生女取名寓意平安,却一个重病一个早亡。
无一平安。
宋宜平认识李靖是在高二开学第一天。
李靖是他们的班主任,能进入他的班级,宋宜平一直认为是她的荣幸。她物理学的并不好,在所有小科目中分数最低。但她总成绩排名高,因此进入到了重点班。
李靖是六十六中学的明星教师,在这个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连吃饭洗澡都认为是在浪费时间的地方,他帅气的脸是处于青春期女孩儿们的慰藉。
李靖五官立体,但线条柔和。他眼皮薄,眼尾轻微上挑,带着些女孩儿的俏皮,却在他的脸上显现得恰到好处。他的下唇边有一处细小的疤痕,需要仔细瞧才能看见。
他跟同学们闲聊时透露,那是他高中时为了追寻刺激,瞒着父母去打的唇钉。最后还是被发现,强行摘掉后长死了,落下了这样一个疤。
宋宜平一直觉得,像李靖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一生应是顺风顺水,幸福安稳。但李靖却说,他在这个年纪,因为叛逆、因为成绩不好经常被父母打骂。他说,没有一个人的成长是不痛苦的。就像儿时每个人都得过腿疼的怪病,后来才知道,这叫生长痛。
每个人都是在堆叠的痛苦中成长,这样的人生才不无聊,才有所经历,有所体验。将这些感受转化为经验与动力,这才叫长大。
这些苏月现看来是毒鸡汤的话,在青春期的男孩女孩眼中,李靖是最理解他们的人。
他们视他为挚友,在学习之余,常有人去找他谈心。
李靖这样长相帅气、有能力又温柔的男人,最能吸引这个年龄段的女生。越来越多的女孩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在枝桠疯长的夏季,爱意成了片片绿叶,长成了繁茂的树。有些胆大的女孩,会偷偷进入办公室,将情书放在李靖的办公桌上。然而这位温柔的老师,不会拆穿小女孩的心思。宋宜平一次去办公室送作业时,看见李靖拆开了一封画着爱心的信,认真看完后放到了柜子里。
宋宜平认识那个信封,那是数学课代表写的。那个女孩在写信之前还问过她,要不要送出去。
刚好,下一节是李靖的课,但他全程都没有讲过信的事情,也没有说过不要再送信了。
后来,堆在他办公桌上的信越来越多,学校偷偷找他谈过话恰巧,宋宜平去领学校发的补助,她站在教务处门口,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校长让他说出写信女生的名字,他说太多了记不清。校长让他把信交给学校,他说收起来放家里了。校长让他警告女孩们,不许早恋不许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他说这是她们的自由。
如果这件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他会出言制止。但如果仅仅是写一写表达情感的信件,那么这应该被允许。
每个人都拥有喜欢和表达喜欢的权利,无关年龄。
这一刻,宋宜平也动心了。
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崇拜、憧憬。
她想要成为跟他一样的人。
苏月现听到这,轻哼一声:“人面兽心。”
宋宜平笑得苦涩,她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停止在感受到美好的这一刻。
可惜时间残忍,不给人们反悔的机会。
宋宜平物理不好,所以李靖格外关注她,让她做了物理课代表,以此来激励她进步。
宋宜平不想辜负李靖的期望,更加没日没夜的学起来。为了省电费,宋宜平会抱着课本蹲在路灯下学习,常常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宋宜安身体不好,家里又没钱,顺势没有上高中,平时帮着宋母打理洗衣店,也能让越来越年迈的母亲省力些。
宋宜安的未来一眼能望到头,宋家只能靠宋宜平学出一条路来。所以姐姐每次出门每次回家,宋宜安都知道,但她会装作没听见。她觉得她的姐姐已经够辛苦的了,不想再让她费心瞒家人,她所有的精力都该用在学习上。
这样的日夜苦读,导致宋宜平在李靖的课上睡着了。
男人非常生气,叫女孩拿着书本站到教室最后听课。
宋宜平站了一节课,她本就营养不良,再加上最近严重缺觉,身体更不好了。长时间的站立使她眼前控制不住的冒星星,同学们的脸随着眨眼的频率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呼喊声似乎从远方传来,在她倒下的最后一秒,宋宜平看见的是李靖的脸。
她想,不亏有这么多女孩喜欢李老师。
她闻到了李靖身上象征着成熟男人的香水味,这件看他穿过许多次的白色衬衫被洗得极干净,还有他唤她名字的声音,让宋宜平想到了假期去餐厅打工时,店长给他们偷尝的梨花酒,花香之后还有回甘。
她被这酒熏得似乎有些醉了。
不然世界怎么会一片漆黑呢。
宋宜平再醒来时已过正午,医务室的窗开了半扇,枝桠毫无边界感的伸进了屋里,为这满目的白增添了一丝绿意。
想来老师去吃饭了,医务室里除她再没别人。
宋宜平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头还有些痛,耳边尖锐的响声不断,但不至于再晕倒了。
她想要下床,扬手时才发现贴着一块医用胶布,是输液留下的痕迹。
宋宜平觉得没事了,正要撕下来,门被推开,与敞开的窗形成了对流。霎那间风起,枝桠摇曳,树影重重,绿叶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盖过了耳边的鸣叫。洁白的窗帘如浪一般涌动,李靖的脸映入她的眸中。
男人皱起好看的眉,快步走来道:“宋宜平,你怎么起来了?你还想晕倒吗?你知道你身体有多差吗!”
随后他又重重叹口气:“唉,怪我,我没想真的罚你,我就是想让你好好听课。你成绩那么好,不要让物理拖后腿啊。”
“嘁,虚假的男人!”宋宜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苏月现去看宋宜平的表情,哪怕如今已物是人非,女孩再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仍带有笑意。
这些话语与她看到的记忆相融合,虽然仅有简单的黑白画面,她感受不到他的心情,但是苏月现愿意相信,在这一刻,李靖真的是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是真的关心宋宜平。
但人心难测。
不知从哪一秒开始,他的心思不再纯粹。
自医务室的事情发生后,宋宜平与李靖的关系更近了些。她常去办公室问问题,他每次都会耐心的解答。尽管如此,宋宜平期末考的成绩还是不够理想。这学期过后,将进入备战高考的阶段。物理已经结课,往后就是无止境的刷题。在这个人人均是学霸的班级,她落后了许多。每次考试都靠其他科目背物理的分数,形成了恶性循环。
李靖提出,寒假期间,让宋宜平去他家补课。那时候他已经做过家访,知道宋宜平没钱补课,便提出为他免费洗衣。
宋宜平神色犹豫,李靖让她不用立即答复,毕竟是家里的洗衣店,还是要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她回去跟宋母商量时恰巧被宋宜安听到了,女孩立刻表示不喜欢这样不对等的方式。一旦开始,可能这辈子都摆脱不掉这个人了。但宋母拿不出补课钱,宋宜平的物理又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李靖还是明星教师且只教重点班,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无奈之下,宋宜安妥协了。
宋宜平第一次去李靖家时惊呆了。
李靖住在北州市富人区的会都小区,寻常车辆进不去,宋宜平到门口后需要给李靖打电话,再点开免提给门卫听,这才能放她进去。
小区绿化极好,氧气充足,有种森林公园的感觉。宋宜平需要走到很深处,才能抵达李靖的家。
那是一栋双层小别墅,通体欧式风格,还有一片种满鲜花的院子,李靖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宋宜平早就被惊掉了下巴,若不是补课,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到这里。
李靖家所有家具都是白色的,一瞬间亮得宋宜平眯了下眼。她在他的引领下换了拖鞋,又见他指挥佣人把她携着贫民窟泥土的鞋底擦干净,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李靖忙解释:“不是嫌弃你,进到我家的鞋都要这样。”说着,佣人蹲下身子为他脱下踩了屋外地面的拖鞋,认真擦干净后服侍他穿上。
宋宜平眨眨眼,不懂这是什么特殊仪式,难道有钱人的家都这样吗?
李靖家有两名佣人,一名负责洗衣做饭和照看花园,另一名负责打扫全屋的卫生。
虽然他家有两层,但这个地段寸土寸金,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竟然还需要一个人专门负责打扫卫生。
李靖看出了她的疑惑,默默解释道:“她的工作是二十四小时的,我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对卫生的要求比较严格。”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书房,开始了第一次的补习。
不得不说,李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独处时,他与宋宜平保持着一米的距离。需要看题目时,他会叫宋宜平往后挪一挪,这才将头靠过来。
补课结束后,李靖递给了宋宜平一包衣服,并叫车送她回家。
到家的钟点妈妈和妹妹还在洗衣店工作,她抱着那包衣服去找她们。走到洗衣店后,她才拆开袋子,默默给衣服分类。
衬衫,衬衫,还是衬衫……宋宜平心里想,怪不得每次见他都穿着衬衫。但这些衣服,拿出来时皆带着淡淡皂香,在理到第五件衬衫时,她终于发觉到了不对劲,仔细检查了一遍衣服的袖口领口——如她晕倒前见到的一样,被洗得极干净,看不见一点污垢。
不对啊,李靖今天说过,家里两个佣人,除了打扫卫生那个,另一个人负责洗衣做饭照看花园。
那还让她家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