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三月,刘备副军师庞统在攻打雒城时于落凤坡中了蜀中名将张任的埋伏,被乱箭射中惨死,享年只有三十六岁。
刘备悲痛万分,更担心军队无人指挥会出乱子,於是命人到荆州急召军师诸葛亮入蜀。
诸葛亮与庞统本是二十多年的好友,知道消息之后悲伤的程度绝不下于刘备,可他也明白眼前事態緊急,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准备入蜀之事。
入蜀前夕,诸葛亮特别备了香烛到荆州城郊叔父诸葛玄的墓前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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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玄的墓在刘备正式入主荆州后,诸葛亮特别让人整理了周遭的环境,因此看起来倒是十分整齐。
点了香烛,诸葛亮在墓前跪下深深的一叩首,望着墓碑轻声说:“叔父,阿亮要走了,这次离开只怕是會有很長一段时间不能来给您扫墓了,希望您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保佑兄长跟阿均,保佑........所有的人”他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最后的人说出来: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必须遇到跟士元一样的事了,真的不希望。
想到惨死的好友,饶是坚强如诸葛亮也不禁泪流满面,庞统昔日在师兄弟中跟他就一直是最合得来的,又因为庞山民的一层关系而更加亲近,可是如今........ 。
他早该想到的,以庞统的性子怎么会放着有功劳而不争?如果他不写那封信提醒刘备天象之事,庞统或許就不会误以为自己是怕他先抢了功劳啊,这让他觉得好像是自己害死了庞统。
他拿起系在腰间的香囊,这是当初赤壁之战前一天诸葛瑾要鲁肃转交给他的,里面装的东西与信件是这几年支持他的最大力量,他哽咽着继续说:“他.........二姐夫在最后写的信里说过,他会看着,如果我真的有能打入许都的一天,他会亲眼看着,可如今士元出了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以后如果真的见面时是要怎么面对他了。”
二姐夫知道之后想必会怪他吧,怪他没有保护好庞统吧?
因為哪怕当年吵得再怎么厉害,可相信对於二姐夫而言,庞统仍然是他最疼愛的堂弟啊。
当年他在愤怒之下把蒯祺跟庞山民以往送他的东西除了少数之外全给烧毁了,可后来收到这里面的东西时他却是怎么也没办法再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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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别就是七年,自从在隆中那次之后他们便完全断了音讯往来,七年来别说是见面了,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传过,哪怕是再怎么想念。
明明心里對他們有着怨恨,可这些年每每因事务繁杂而无法入睡时,他最常想到的亲人仍然是蒯家跟庞家的每一个人,梦中最常见到的也是他们,姐姐.姐夫.蒯钧.蒯仁.庞涣,甚至是蒯越以及已經過世多年的蒯良,而不是兄长跟阿均,尽管心里纠结万分,可他却没有办法不去想念他們。
尽管这种羁绊与思念对他而言也一直是支持的力量,這些年如果遇到挫折或困难而不免感到沮喪时,他总会想到昔日姐姐的叮咛,姐夫的鼓励与提点,想到这些总能让他再度打起精神,可是..............。
當初在赤壁之战前他才听伊籍说過大姐第二胎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两个孩子如今也该有六岁了才是,自己这个做舅父的至今却连面也没能见着。
姐夫是独子,又始終沒有納妾,大姐隔了整整九年才又懷上,想来當時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虽然他几次拜托到许都的商队帮他打听,可听到的消息都是片面的,包括僅僅兩個月前蒯越过世的消息,他本以为自己恨蒯越入骨,恨他当初为了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主动献上荆州,可得知那个消息之后仍是伤心了好久。
另一件事他也是间接得知的,蒯越到许都之后便过继了族中一个十二岁的远房姪子为子,他一直以为过继给他的会是自己的姐夫哪。
這些年他甚至连托商队替他带个口信都不曾,一方面自然是顾虑双方的立场,他们与东吴好歹这么多年还是盟友的关系,可与曹操却是死敌。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間有往来,自己或許还无所谓,姐姐与姐夫不知道得受曹操多少猜疑啊?
另外一点就是,他不知道要跟他们说什么,能跟他们说什么,当年那场大吵他仍记忆犹新,蒯祺字字句句的指责他忘不了。
虽然之后他们透过庞统送的信跟他解释了一些,可他心里的那道坎始終过不去。
可如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日有所思的缘故,自从庞统死后,他经常梦到几个兵士围在一个倒在地上.全身是血的人旁边的画面。
他向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可这次这梦境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因为他虽然始终没有看清楚地上那人的容貌,可他有预感那会是跟他最亲的人。
他真的害怕这个梦境会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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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这时后面传来关羽的声音。
“喔,云长”诸葛亮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
“军师放心吧”关羽看着他郑重的承诺:我会派人守着诸葛大人的墓,不会让不肖份子接近的,也会时时让人整理祭拜。
“谢谢”诸葛亮发自内心的说:“倒是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他似乎没有跟人提过这边啊。
“还说呢,军师口口声声说视我们为家人,可认识都已经七年了,军师卻老是什么事都瞒着我们,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没说,跟我們这么见外”关平忍不住说:今天如果不是伊主簿讲了,我们可还找不到这里哪。
关羽跟周倉没有说话,却也都是一脸军师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的哀怨眼神。
关羽他们知道诸葛亮在荆州住了很久,但诸葛亮很少提自己的私事,因此很多事他们都是间接从伊籍口中打听到的。
“这些年发生太多事”诸葛亮苦笑了一声:大家忙于公务与打仗都来不及了,我又怎么能因为私事造成大家的困扰。
离开诸葛玄的墓时,诸葛亮忍不住又回头眷恋的看了一眼,思绪却飘回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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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岁月最是难忘。
讲真的,在荆州的十五年可以說是诸葛亮一生最难忘的岁月,幼年在阳都家乡的记忆早已隨著時間久遠而逐漸模糊,况且那时在徐州雖然父兄俱在,但年幼的他眼裡看到的大多只有战乱与民不聊生,尤其是曹操在徐州大肆屠杀百姓的事对他的冲击不小,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去回想。
可那段在荆州与师友亲人度过的和平岁月却使他终生难忘,大姐夫蒯祺对他的影响尤其深,他对姐夫也一直十分尊敬。
但是也因为如此,后来与姐夫因彼此的政治立场與看法不同而彻底决裂,从此未曾再相见,再听到姐夫的消息时竟已是天人永隔之事更让他痛苦非常。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與姐姐姐夫见面时,他与姐夫爆发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姐夫对于他投靠刘备之事相当的不满,性情一向都十分温和的两人那次竟是吵到几乎动手,最后姐夫直接撂下重话,要他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就此断绝关系,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过。
或许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也太倔強了,认为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再加上他心裡极度的不满以蒯家为首的荆州旧臣們的立場居然偏向曹操那亂臣賊子,甚至一直有人主張不戰而降,因此他根本就不愿向姐夫低头求转圜余地。
知道姐夫的死讯后他就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的态度可以放软一点,耐心的向姐夫解释,是不是双方就不至于走到这最糟的一步?
毕竟无论在政治上的看法如何分歧,姐姐與姐夫都是他最不愿意伤害甚至背弃的人。
二姐夫庞山民当时虽然始終未发一语,可看着他的眼神也尽是冰寒,甚至可以说是恨意,那是他从未看过的。
那时他才发现,两位姐夫对他的误会其實早已种下,只是一向能够看穿一切的自己竟然未能察觉。
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始终在逃避这个问题吧,他与姐夫的看法在那几年早已出现差异,尤其是在荆州的问题上,可他却没有認真的去审视過這件事。
可能姐夫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因此不愿与他过份争论,可长期累积下来的不满却是越来越深,尤其是在庞统离开荆州到江东之后,他投靠刘备之事不过是引爆了这一切罢了。
那時二姐就曾经问过他,如果有来世,他们能否有不一样的选择?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非得走到如此地步?
他為了這事痛苦难受,可夹在他们中间的两个姐姐只怕比他更痛苦千万倍。
同样的问题后来兄长也曾经问过他,是啊,如果有来生,或许自己会盼望能夠生于和平之世?能够终老于山林之间?或许会盼望不要有那三顾之恩?
这样至少不用因立场不同导致亲人决裂,至死都不再見,至少不用兄弟离散,見面只能言公不言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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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父亲过世,兄长又突然不告而别,之后音讯全无,这对他们姐弟四人的打击何其大。
他们先是跟着叔父到任所豫章,两年后叔父的太守职位被朝廷指派的人取代,又带着他们到荆州投靠與他有舊交的荆州牧刘表。
还好刘景升为人慈和仁厚,不但毫不猶豫的收留了他们,而且对他们姐弟均十分关怀疼爱,有时叔父因公事不在荆州,刘景升还会让他们暂住在自己府中。
也是因為如此,诸葛亮从小就与刘景升的长子刘琦熟识。
而两个姐姐的婚事,也都是刘景升居中牵线的。
到荆州第二年,大姐嫁与荆襄重臣蒯良与蒯越的堂姪蒯祺。
蒯家兄弟的名声讲真的比刘表自己还大,而蒯祺虽是他们的堂姪,但他自幼父母双亡,由蒯越抚养长大,蒯越自己没有儿女,待他与亲生儿子毫无分别。
而蒯祺性情温和,但不知是否受到蒯越的影响,他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稳重,而且看事情十分透彻,他能未及弱冠就被刘表破格任用实在不是毫无理由的,也讓诸葛亮从一开始与这个大姐夫就是格外投缘。
隔年,二姐亦出嫁,嫁与荆州名士庞德公之子庞山民。
两个姐夫虽都是名门子弟,但却温文知礼,待他和阿均也都非常好,诸葛亮也只有在他们面前才会像个符合他年龄的孩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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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到两位姐夫,却让他常常不由自主的想到至今不知下落的兄长诸葛瑾,虽然蒯祺跟庞山民都是自幼习武,却没有半分武夫的粗俗,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
也是在二姐出嫁的这一年,他投入荆州名士水镜先生司马徽的门下,也因此认识了许多师兄弟。
其中与他最投缘的即后来与他齐名的凤雏庞统,也算是巧合吧,庞统正好是他的二姐夫庞山民的堂弟,两人本来就见过,他的叔父也就是姐夫的父亲庞德公自己也认识。
庞统在师兄弟中对他的事情知道最多,但他从不多问,除非他自己主动开口,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为外人知的事情。
孔明自幼先丧母后丧父,兄长又突然失踪,战乱之中姐弟四人随着叔父寄人篱下,以他这个年纪来说承受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庞统自然不会多事。
十六岁那年,叔父病逝。
本来大姐跟姐夫担心他年纪小,希望他搬到家里来,可他却不愿在大姐家白吃饭,只把阿均留下来暂时让大姐照顾,毕竟阿均才十一岁而已,他则一个人迁居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