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年头大病逢灾,请不请医都是一死。”
“别说大病,就是小病,你看十九户的二杏,请了巫人,饮了太平道符水,不是照样没了。”
“反正有啥别有病,好生祭一祭先祖,把疫灾赶远一些。”
“你们别说,我上次听说北户那个阿昭,他兄弟病了两月,竟然好了,也不知怎么弄的。”
“李平说他是贵人有天公佑护。”
“李平的话你也信?”
“说不得是饮了符水,我记得一个多月前阿昭神神秘秘的捧了一碗回来。”
“不知是哪个巫人舍的符水?”
秦思本想听一听这严医是哪位,不知为何话题突然拐到了自己身上,后又扯到求神问卜之事,心下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沉重。
晚上林昭回家,秦思顺势问起了此事。
林昭想了想,说:“魏大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倒是这个姓严的大夫我知道,他是城东挺出名的一个医生,你病了的那些天,我想过法子请他看病,可惜他收费高,我又没钱,协商几次对方不让赊欠,后来就没打过交道了。”
秦思若有所思。
见他这般神色,林昭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事你问问李平,他应该最清楚不过。”
事实证明,作为梧桐里包打听,李平的确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魏大啊,这我倒是知道。他本名魏河,阿父是颍水旁的渔夫,后来因为与乡里掌赋的啬夫有仇,忍不过对方刁难,全家搬到了梧桐里。”
“他的阿父擅长捕鱼,也做得一手好鱼羹,经常在大户人家做些杂食。后来据说是鱼羹不干净,引得主家小郎君腹痛,后来小郎君病死,那家主人大怒,遣奴仆过来将他阿父打成重伤,不过几日便亡故了。魏河年轻气盛,自小逞凶斗狠,一直不务正业,在市上与无赖厮混,得知此事,呼朋唤友大闹那家,混乱之中主家被打死了一个奴婢,魏大惧怕官府问责投军去了,剩下家中阿母和一个奴婢为伴。”
“那魏河的母亲又有何疾?可曾诊治?可有效果?”秦思追问道。
“他阿母我不太熟悉,隐约听旁人说过她有气疾。我只记得有一年她发病,魏大求医不得,伙同无赖到城东兴安里绑了一名叫严姓医者回来给他阿母治病,后来叔父和繁老害怕他惹出大祸,命他将人放了,至于病好没好,倒不太清楚。”李平皱眉回想了半天,没能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秦思谢过他,路上想着“气疾”二字。这多半是呼吸道疾病的通称,不是那么好治的。
东汉名医最有名的两位,一是张仲景,二是华佗,前者是南阳人,现在多半还在学医,后者早已成名,游历各地,踪迹不定。
二人可遇不可求,秦思也不准备费大力气去找。
他对这个严姓医生有些兴趣。
回了家,正在门口遇上林昭,对方明显刚刚下班,手上拿着什么,一见秦思便兴奋的招了招手。“秦思,你看这是什么?”
秦思这才发现他手里原是两把算盘。
算盘做的很精致,只有成人一掌大小,表面打磨得很光滑,上二下五,算珠玲珑小巧,拨动时清脆作响。
“赵班做的吗?”
秦思接过一把,进屋坐下之后拨了拨珠子,动作还颇见笨拙,毕竟已经很多年没用过珠算了。
“是啊,我前一阵教方小史数学才想起这个,拜托赵班做了几个试试。”林昭显然已经亲自试过了,并不如秦思一般新奇,径自把另外一把算盘放在案上,挽着袖口进了厨房。
秦思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能下厨他都是自己上的。
做饭不行,烧烧火总没什么问题。秦思跟着进去,坐在灶前对着火光拨弄算珠,问他:“你准备拿来教方小史?”
“大概不止方小史一个。”林昭边说边做饭。
没有铁锅的年代,做饭基本是蒸煮烤三样,林昭熟练的将滚开的米汤用葫芦瓢舀出,倒进架了漏勺的陶盆,后又换了个陶锅,锅底融上一块猪油,再把漏勺里米饭倒入。
“灶里退点柴,小火焖着就行了。”林昭提醒过他,盖上锅盖,转身回了案前,把一条熏肉切成片,“这几个算盘赵班都没收钱,我看他的模样,怕是想让儿子跟着学一学。”
切完揭开锅盖,用薄薄的熏肉盖住米饭,又打了两个鸡蛋,等透明的蛋清变白,林昭才满意的点点头,淋上调好的酱汁。
“往日没少受他的照顾,我就主动开口了。赵班这头应了,苏娘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再有宋家、市掾、市史,零零碎碎的约莫有些人。”
秦思将火再拨小了些,说:“你平日哪有那么多时间?如果只教珠算,我帮你就是了。”
汉制中朝官五日一休沐,下头小吏却没这么优越的待遇,通常是一旬或者半月才休一日,时间确实不太宽裕。
林昭一想,的确不是非他不可,干脆道:“那行,明天我去市上问问,争取这几天把旁听的名单给你,我估计他们多半是要让子侄来学,半大的小子不一定好应付,你心里要先有个准备。”
“倒不怕这个,就是得给我几天时间熟悉一下。”秦思一把将算珠拨回原位,“我没怎么用过七珠算盘。”
现代统一采用十进制,算盘多是五珠,上面一颗算珠代表五,下面四颗算珠每个代表一,一档珠子加起来一共是九,古代十进制和十六进制混用,斤两上采用十六进制,所以多是七珠,一档加起来一共十五。
林昭叹了口气,“别说七珠,五珠算盘我都多少年没摸过了。真是辛辛苦苦两千年,一朝回到工业前。”
秦思不由莞尔,“我还以为你适应的很好。”
“哎,不得已向生活低头罢了。”
说话间灶上依稀有了锅巴的焦香,混合熏肉的独特气息,很快充满了狭窄的厨房,林昭深吸了一口气,评价道:“味道还凑合,就是饮食结构不太健康。蔬菜等开过春就好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牛奶,实在不行羊奶也凑合。”
他碎碎念叨着,现在条件有了,也该补一补营养,毕竟原身是汉代土著,他也怕日后长成三级残废,这对一个男人还是很致命的。君不见千年后阿瞒兄身高的八卦还能战上几百楼。
“听说羊奶很膻,牛奶没经过加工,估计味道也不怎么样。不行咱们还是喝豆浆吧?对了,不是说豆腐是西汉淮南王发明的?怎么这都东汉了也没见人卖过?这会不会是个致富新门路?”
秦思对于他这种思维跳跃的能力是一点脾气都没。
“那我明天去李平家借磨盘,试试能不能做豆腐。”
交通不便,又赶上冬春之交,食物匮乏,天天就那几样,哪怕林昭变了花样做,二人吃得也有些崩溃。
“你能行吗?”林昭有些怀疑,这位家境显而易见的出众,不像接地气到会做豆腐的人。
秦思斜了他一眼,“我考博之前下乡支援过。”
“那……改善伙食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对方都这么说了,林昭只能将信将疑。
吃完了晚饭,他把豆子泡上,又跟秦思复述了一遍流程。
秦思边听边记,表情很是认真。
他下过乡不假,也的确见过农家做豆腐,不过就一次。那还是凌晨四点出急诊,回来的时候车子抛锚,刚好附近有卖豆腐的农家亮了灯,秦思和女同事一起去借手电。
老板娘知道两人是城里援助的医生,热情的请人喝豆腐脑,糖放的太多,齁甜齁甜的。
不太遥远的记忆,却足足隔了上千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