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萧带回一份战报:南蛮到了两万援兵,欲出兵。
小苏正用着早膳,立刻放下汤匙问:“何人领兵?”
“兀鹫。”
“怎会是兀鹫?”
“是兀鹫。”
玉萧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往小苏碗中添了些粥。
兀鹫之勇,小苏见识过。她想到上次火烧南蛮营寨,兀鹫拍马追击,自己差点命丧其刀下,就不寒而栗,此人着实生猛。
刚添的红枣粳米粥,小苏一口未喝,便立了起来。
“更衣。”
昨夜,玉萧替小苏行了两次针,小苏方睡了个囫囵觉。此刻,她虽觉小腹隐隐不适,但之前饮了活血的汤药,此刻已无大碍。
南蛮增援两万精兵,现在怎也有六七万。他们个个身富力强,生性凶悍,若再指挥得当……
她不敢往下想。
南境城总兵力不过五万,若南蛮宣战,两军硬对硬地碰,自己这边肯定吃亏。
硬碰不行,那么只能用计……
小苏步出院子,便听得外面锣鼓宣天,呐喊之声不绝于耳。来不及细思,她提气跃起,不过两三纵便到了议事厅。
一名士兵奔跑而来,喘着粗气道:“禀郡主:兀鹫率了一万骑兵已冲过隘口,在城外十里处唤郡主名讳叫阵。”
小苏心中一惊,脱口问道:“南蛮如何冲破隘口?那四百强弩呢?”
那名兵士朝小苏揖手道:“回郡主,四百强弩分毫未伤,只南蛮军兵马皆着藤甲,又以藤盾护首——弩箭虽利,却奈何不了他们。”
士兵年岁不大,见小苏问,慌忙答话,其间略显窘迫地抡起胳膊拭了拭脸上的汗珠。
小苏见他脸生,知他不是驿兵,又见他口齿伶俐,道:“随我出城,本郡主有话问。”
那兵士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响亮应了声喏。那声音之洪亮,笑容之纯粹,引得小苏不禁侧目,仅一瞬间,她转首朝奔赴而来的众将吩咐道。
“加固城防。李治点一万轻骑,卫忠、徐飞各点五千步兵待命!”
小苏说着疾步往城门行去。
南蛮公然叫阵,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小苏望着巍峨的城墙,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不过片刻,元贞也赶至城墙之下。他身着盔甲,手持长剑,一双星目坚定而决绝。
“你在城中守着,五爷去灭了这些蛮子!”元贞朝小苏道。
因走得急,小苏至此才发现自己未挽未系的青丝散落胸前,随手将青丝拢作一处,却愁没有固定之物。
她瞧了瞧元贞,道:“你先蹲下。”
“作何?”元贞口中问着,身子已然蹲了下去。
“借发簪一用。”
她抽出他的发簪,极自然的别入发髻之中。
元贞本就带着金冠发带,没了发簪也没多大影响,何况是小苏主动索要他贴身之物,让他好一阵子暗喜。
“兀鹫唤我应战,你去,无论输赢,小苏皆会沦为笑柄……”她沉吟了片刻,放柔语气又道,“我本就是主帅,又怎可临危不前?!”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城墙根下,玉萧抱着盔甲正等得心焦。
“郡主。”
人前,玉萧总是称小苏郡主。
小苏点了点头,展开手臂,配合玉萧穿上银甲。
“你有伤在身,这是事实。”元贞见她态度决绝,急吼吼道。
小苏知他担心她,可她又能如何?
她看了元贞一眼,垂下眼帘方道:“兀鹫只带了一万骑兵叫阵,必是想以他骑兵之强挫我军锐气。”
“……可他尚有五万兵在隘口之外……”
沉默良久,小苏又道:“我自去应战,你速速调集城中军士。若我胜,你率半数与我汇合;若我败,你闭城坚守,再设法往邻郡求援。”
“这是什么打法?”元贞英眉紧蹙,“胜了增援,败了反而不管了?”
小苏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道:“若胜,城中尚有八百强弩,让他们至隘口增援,拦住隘口外的南蛮兵,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小苏言罢,翻身骑上路遥牵来的战马。
“李治与我正面应战,卫忠东门出,绕道兀鹫左侧;徐飞西门出,绕道兀鹫右侧。你俩皆轻装简行,伏于半里之外,切不可惊动兀鹫。
“若见我射杀兀鹫,你们火速冲入南蛮军中,只管斩断马腿,切记,勿要恋战!在此之前,我会尽量拖延时间,你们的动作要快!”
“是!”卫忠、徐飞领命而去。
出了城门,行不过五里,便见空旷处旌旗招展。再近些,可见乌泱泱的南蛮骑兵身着藤甲,手持藤盾,雄纠纠,气昂昂骑坐烈马之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南蛮强,齐军亦是不弱。
黄尘滚滚,马蹄声声,只觉天动地摇,齐军上万轻骑如同乘风而来。
待尘埃落尽,只见齐军清一色的银盔银甲,腰悬短刀,手持长矛,骑坐混血宝马之上,神色凛然。
短刀自然用于近身战,而他们手中的长矛并非普通的长矛,而一种带有钩刺的长矛。小苏对南蛮藤甲兵早有耳闻,知其藤甲是经过曝晒油浸的藤条编织而成,刀枪难入,故而设计了此矛,可刺可钩。
阵已布好,李治见小苏未有其他指示,便收了令旗。
此刻,小苏背负长剑,骑坐白马立于中军,路遥、玉萧紧护其侧,神色萧穆中透着紧张。
小苏何偿不紧张?
如此阵仗,她只在兵书上见过。
此刻,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身子坐得笔直,面色清冷,双眸深如幽潭。
眼前,南蛮兵精神抖擞,胯下战马彪悍油亮,完全没有吃了两次败仗的消极之色。小苏暗暗赞叹:有这样的虎狼之兵,南蛮缕缕犯境,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兀鹫,南蛮军最高将,此刻正坐在一匹纯墨色高壮的战马之上,战马马首覆有金甲,仅露双眼。他手上握着长柄钢刀,刀尖直指小苏中军,口中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两只铜铃般的眼中闪着嗜血的狠厉。
兀鹫身侧一名译官得了他的命令,高喊道:“我们兀将军说了,让你们的主将出来说话!”
小苏勾唇一笑:“小苏在此,兀将寻我何事?”
兀鹫又朝译官说了些什么,又见译官喊话:“齐国无男子么,让一个小丫头来应战?!”
“齐国自然人才济济!但对付你们这些蛮邦草夷,我这个小丫头——足够了!”
小苏顿了顿,嘲讽道:“之前,兀鹫你连番两回折在我的手中,可有想过本郡主是个小丫头……便是今日,本郡主也会让你有来无回!”
小苏似笑非笑地盯着兀鹫。
兀鹫大怒,指着小苏用生硬的齐话大叫:“诡计,可恶……今日,你若有胆,与我战!”
小苏呵呵笑着,连连点头:“兀将的齐话说得不错,可见我大齐文化弘扬四海!”
“少啰嗦!战!”
兀鹫喝马正要出战,那译官拦住他,面露难色。
“将军勿躁,王夫他……”
“那个软蛋,非我族类!”兀鹫表情十分不屑,嫌恶似的啐了口痰,才朝那译官恶狠狠道,“再费话,本将先砍了你!”
见他凶狠,那译官灰溜溜的往边上退了退。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小苏的眼睛,她从两人的表情中猜出一二。
兀鹫唬住译官,转尔举刀指向小苏,雪亮的刀刃泛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光,就凭兀鹫这通身的杀气与刀刃的寒气就足让很多人吓破了胆。
“战与不战?”
兀鹫声如闷雷,眼瞪得硕大。
小苏嘴角微微扬起,轻笑着道:“战!我又不是他们?”她虚指着兀鹫的阵营,“岂会惧你?”
路遥等得就是这句话,他一直死死地盯着兀鹫,恨不得立刻手刃他。然而,对阵非匹夫之勇,他知自己不能坏了小苏的计谋。
因此,他拍马而出,丝毫没有犹豫。
“属下去。”
小苏知他心思,便没有阻拦,继而朝兀鹫道:“兀将说本郡主用诡计,那你可知,我大齐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想你未化边方,也不曾听过。可见光会说齐话是不够的,你得学习我大齐文化,方能领悟其间的博大精深!”
她摇了摇头,用极惋惜的口吻接着道:“大齐文化,博大精深,本郡主自幼浸染,也只知晓皮毛——你若学,几世怕也无法悟懂……”
她这段话说得又快又长,兀鹫急得面红耳赤,瞪着铜铃大眼,催促译官赶快翻译。
然而,她不待译官译完,放缓语速又道:“其时,与你一战又何妨?但你寻我,我便战,岂不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
她指着路遥道:“这是我的侍卫,你若能赢了他,我再与你战也不迟!”
小苏尽量把这段话说得通俗易懂,好让那南蛮译官一字不差的译予兀鹫。
兀鹫性急,见路遥出阵,已等不得译官译话,拍马便要迎战。他身旁一人拦住他,低首与他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兀鹫勒住马首,犹如识破诡计得意地喊道:“让你的侍卫,与我的侍卫先比一比。”
小苏神色未变,抬手了作了个请的姿势。
兀鹫身旁那人见了飞马而出,其手上的长枪随即刺出,直指路遥咽喉。
枪尖锃亮,眼看着就要刺到路遥。那人得意地一声大叫,却不想路遥陡然自马背上消失了。
那人未曾料道长枪落空,连忙变幻招式,不想路遥已然仗剑而上,只一招将那将抹了脖子。
血,喷涌而出,画出一抹绚丽的弧,那人重重摔下去,发出一声闷响,那是皮肉撞击地面的声音。
飞溅的血落在路遥玄色的衣衫上,只留下浅浅的几滩印迹。他冷眼看着兀鹫,玄铁剑斜指那人。
一时间,齐军喝彩声一浪高一浪。
小苏没有作声,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并不是因为路遥一招制胜,而是因路遥此刻桀骜的神色。
果然,兀鹫受不了,也不救先前那人,口中嗷嗷叫着拍马挥刀而来。
路遥冷眼看着,心中默默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路遥陡然调整马首避过那裹挟着风的一刀。
兀鹫想调整方向已经晚了,由着坐骑驮着他贴着路遥身畔而过。
擦身之即,他只觉眼前一花,玄铁剑劈面而来,本能的低下身子横刀护住要害。
刀与剑猛烈的撞击到一起,又陡得分开,众人只觉耳膜震嗡嗡作响,那两人已然变幻了招式。
兀鹫出刀,看似毫无章法,全凭一身蛮力,却是刀刀制命。
路遥的玄铁剑在长度上略显吃亏,却胜在他运剑如飞,剑式变幻莫测。
一时间,倒是难分胜负。
“拿弓夹!”小苏低喝道。
亲兵送上银弓箭壶,小苏接过弓,一双美眸死死地咬住兀鹫。
她在等。
只要兀鹫露出破绽,她就一箭射杀他,她有这个自信。
路遥知兀鹫力大,并不与其硬碰,或伏于马背,或隐于马腹,皆是在眨眼之间变换动作。
兀鹫刀刀落空,气得嗷嗷乱叫。
想到小苏肩伤未愈,又要出战,以路遥之心,恨不得一剑了结兀鹫。
那日,他从兀鹫手中救下小苏的同时刺出一剑,然而兀鹫的铠甲之内又穿软甲,那一剑并未伤他分毫。今日,想来不能刺中要害,依是伤不了他。
路遥连连避过三刀,兀鹫大怒,瞪着一双铜铃眼:“齐鼠可恶!”
路遥也不言语,冷眼盯着兀鹫,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杀气:兀鹫今日必死,是为小苏,亦是为了大齐!
兀鹫见路遥始终冷着一张脸,认为路遥不将他放于眼中,早已火冒三丈。
他怒急,一刀砍向马首。
这一刀若再砍向路遥,路遥仍旧自信能避过。可兀鹫砍向马首,马儿自然不能如他一样灵活躲避——若他此时跃马而下,想伤兀鹫就难上加难!
眼看着钢刀带着腥风而来,路遥猛扯着手中的缰绳,那马嘶叫着扭转头部。在那刀落下之即,路遥翻身立于马背,点足纵身,一跃而起,手中的长剑刺向兀鹫面门。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无法确定这一剑是否正好刺中兀鹫的眼球,但他已无选择。
兀鹫那一刀贴着战马脖子砍了下去,顿时血浆四溅。战马嘶鸣着重重摔了下去,扬起一阵尘土。
兀鹫果然好反应,他的刀砍上马脖之时,见路遥飞跃而起,剑尖只指他的面门,撒手丢了刀,翻身从马上滚了下去,如石碾似的一路滚向南蛮阵前。
两名南蛮将领见状,拍马迎上。只见一将飞身下马,兀鹫就地起身,跃上那马。
这一连串的动作眨眼完成,小苏手握银弓,竟未寻到半点破绽。
路遥眼睁睁地看着兀鹫贴着马首奔向阵中,心中十分懊恼。
没想兀鹫一入阵中,立刻调转马首,怒斥道:“齐贼鼠辈……”
那个“辈”字尚出口,一支银箭直中兀鹫的头颅,他直挺挺地往倒去。
“兀鹫已死!兀鹫已死!”
李治吆喝着向南蛮前冲去,其身后,齐军轻骑纷涌而上。
与此同时,南蛮军见兀鹫中箭而倒,两名亲兵将他缚于马背,随即护着那马往南逃去……
主将中箭生死未讣,南蛮军心溃散,自然不值一敌。李治、卫忠、徐飞三面夹击,齐军铺天盖地的漫卷南蛮军。未出一个时辰,兀鹫那一万骑兵纷纷倒于血泊之中。
隘口之处,强弩手窥得兀鹫兵败,转身齐齐射杀隘口之外的南蛮军。一千二百名强弩,弩无虚发,逼得南蛮连连后退。
城墙之上,元贞早已心中火焚,见兀鹫落马,大开城门。
小苏、元贞,两处汇作一处,一鼓作气,直追了二十里,方鸣金收兵……
此一役,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