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六年。
大齐王宫承乾殿内,百官肃穆。
金冠束发,龙袍加身的聂王君高坐金龙宝座之上,睥睨群臣。
“南朝蛮邦,可恨至极,屡扰我大齐边境,本君早有征伐之心――今,南境告急,危在旦夕。若南境破,南蛮兵便可长驱直入,我大齐危矣!哪位爱卿可往南境,征伐南朝蛮夷,佑我大齐疆土,护我大齐百姓?”
语毕,聂王君犀利的目光扫过殿内文武百官。南蛮来犯,众臣皆知,然殿上之臣大多为手无束鸡之力的文臣,治国安邦倒可,率兵打仗却是万万不能。
南境之急,却不能不解。可如今聂王君能用带兵之人只有师弟苏行云与大司马孟淮之子孟豹。师弟平乱刚回,师妹又有了身孕,怎忍再让他远赴南境。何况王城中并不安定,师弟若走了,他便少了一条臂膀。
转念又想:倘若是孟豹去南境,为了孟氏的荣光,自然也会奋力守住南境。然而,其父孟淮位及一品大司马,其妹已封贵妃,他不能再让孟豹年纪轻轻便战功加身。
聂王君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
“众卿亦可推选有能之士——若推选之人真有主帅之能,本君皆可破格录用!若南境得保,推举之人,一同封赏!”
“我主圣明,定可慧眼识英才!亦或王君亲征,也未不可……”一名紫衣羊须大臣自人群中缓步而出,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地说道。
聂王君冷眸瞧过,庐阳王的岳丈——二品言官季东阳。哼!此人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季东阳之后,又有朝臣躬身唱道:“我主神武,若是亲征,南蛮贼子必然闻风丧胆!”
“王君英明神武!王君英明神武!”
殿下,顿时山呼如潮,接二连三的称颂之声此起被伏。大抵不过是王君英明神武,德才兼备,爱民如子之类的吹捧马屁之言。
聂王君的目光滑过呼声最高的几位大臣,恨恨地暗骂:这群混账东西,将烫手山芋又抛给本君了?!隐于明黄龙袍之下的大手紧握成拳,刚毅的脸上不见波澜。
他盯着玉阶之下,争相称颂,无比油滑的臣子们。心中不禁苦涩一笑:这些人中,有多少是能用之人?多少是观风之人?又有多少是那些不甘心的兄弟党羽?
目光掠过立在列首身着蟒袍的王弟们,他十分清楚,这些表面上臣服的兄弟们在赌,赌他会不会御驾亲征。若他御驾亲征,苏行云随行,王城必然空虚,那么,他们就有了可趁之机……
也罢,还是由师弟苏行云赴南境收服南蛮——此去南境虽是凶险,但以行云之能,平定南境不过朝夕的事。若行云能一举得胜,在军中威信定然倍增。那么他只需在此期间,清除朝中暗怀鬼胎之人。
我师兄弟二人合力肃清内外,必可一吐数年的郁结之气!
聂王君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行云的身上……
玉阶之下,文臣武将分立两侧。齐国一向以文治国。左侧稀稀疏疏立着的数位武将之中,有一位身着银甲锦袍的青年格外显目——他就是聂王君的师弟,如今的大将军苏行云。
只见他俊朗的脸上,长眉入鬓,双目如炬,鼻梁高挺。着了盔甲修长健硕的身体,笔直挺拔,神色肃穆得如同天神降临。
苏行云立在众人之中,感受到来自上位者凛冽的目光,抬眸迎上。他对上大师兄聂王君焦灼的目光,了然颔首,健步出列,朗声道:“臣苏行云请战南境——不驱除南蛮,行云誓死不归!”
聂王君闻言备感欣慰。他朝师弟苏行云投去赞许的目光,随即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回荡。
“本君亦如季卿所言,有亲征之心。然太子尚幼,不足以监国。此番就由大将军苏行云代本君亲征……”
透着嘲讽的目光瞥过季东阳,落向列首面色看似漠然的庐阳王,继续道:“苏行云封镇南王,即日起清点二十万大军,立刻开赴南境……”
果然如他所料,庐阳王的身子几不可见的一颤,随即恢复了平静,恍若那一动只是他眼花。
苏行云殿前请缨,由大将军一跃成了镇南王,满殿哗然。众臣有唏嘘的,有了然的,也有不为所动的……不管如何,反正出征的是苏行云,受封的也是苏行云,与他们也无多大关系。
“退朝――”
尹大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闻声已有眼尖的小内监撩起厚重的幕帘。聂王君起身,大步流星走向殿后。
王君退殿,文武百官在殿内已无意义,众人三三两两结着伴儿出了承乾殿。
苏行云独来独往惯了,出了承乾殿顾不上回家看一眼妻儿,便直奔军营。
他本可将出征准备之事交由副将,出发前入营便可。但对于军务,他一向亲力亲为。随大师兄下山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功,无一不是他与军将一起浴血换来的。
抽调军将,亲点兵士,安排粮草……待他安顿好出征各项准备,天已将明。
天一但大亮,他就得率军出城。这一去,又不知何时能回。
望着青灰色的天幕,苏行云咬牙吩咐副将:“守好主帐,千万不可让他人进来——我去去就回!”而后脱了盔甲,一人一骑悄悄地奔向镇南王府……
他确实放不下。
眼下,他的妻子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时常精神萎靡,不思饮食。他回来才不过三四日,突然又要走,又如能放心的下?
出了营帐,黑衣黑骑的苏行云立即融入这茫茫夜色,若不是那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与低沉的吆喝声,真分不清哪儿是夜,哪儿是他。
夜色茫茫,马蹄儿疾,他的思绪也如同狂奔的马儿无法停歇。
江湖儿女,虽不似闺阁女子那般娇弱,但小师妹毕竟是在孕中。成亲数年,除了在上清山的那段时光,他们几乎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每每想到此处,苏行云便觉得愧对妻儿。
他与小师妹林韵竹两情相悦,两人最大的心愿便是快意江湖。若不是大师兄骤然被立为太子,他们或许正带着儿子在江湖中游历……
不知不觉间到了王府。王府前的长街静谧,不闻人声。喝马驻足,放目望去,门首之上“将军府”的匾额已经摘下,换上了御笔亲书的“镇南王府”——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黑夜里依然清晰可辨。
王府门扇厚重高大,叩门而入,必会产生不小的动静。倘若有心人瞧见,怕又要生事端。略一思索,苏行云决定绕至背街的后门……
将马栓在不远处的暗影里,他翻身入墙,避过府中的暗哨,摸索着来到卧房。
刚挑起门栓,便听师妹娇喝“谁?” 与此同时,一枚银针闪着寒光划破黑夜又急又快直冲他的面门。
“小师妹,是我……”苏行云闪身避过,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他身后的门框之中。
他没有理会那枚银针,闪身上了床榻,将妻子搂入怀中,热切地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师妹,天明,我又得走了……”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不舍与心疼。
“嗯……午时,我便接到了圣旨……”
林韵竹心中隐隐作疼,一时悲伤得说不出话。她枕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不觉湿了眼眶,执起丈夫的大手,轻轻地放在腹上摩挲,“师兄,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嗯!”喉中一哽,苏行云亦是说不出话来。
他想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妻子,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让他多搂一会儿也是好的。粗糙的大手握着妻子的柔荑,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怕一张嘴说起军中之事。师妹与他并肩作战多年,从未退缩过。此次与旁时不同――自己走了,留下她挺着肚子带着儿子,还要周全王君的密令,实在太难为她了!
压下心头的不舍与心疼,理了理情绪,他柔声说道:“师妹……你如今怀着身孕,多有不便。不如……不如明日进宫将羽儿接回……再将暗卫交还于师兄。而后,好生在府中养胎,等我回来……”
“是发生了什么吗?”韵竹从丈夫怀中警觉地抬首,一双眸子宛如星星璀璨明亮。
她并非留恋权势。对于她来说,只要与二师兄朝夕相处,比什么权利,什么天下都重要得多。更何况,执掌暗卫本就是无奈之举。
大师兄初回朝堂,并无亲信可用。师姐是王后之尊,出入王宫没有她这个外妇方便,而师兄们得应付朝堂,她不得不承担了这一职责,替他们的大师兄——聂王君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就比如,今日尹大监来府上宣镇南王的封诏,诏书之中便夹有一道密令——那是刺杀王君的亲弟庐阳王的密令。刺杀庐阳王并非真要了他的命,而是将他悄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弄傻了,将来禁在王城终老即可。
她看过密令,随手即焚,二师兄在军中,自然不知密旨已接。暗卫即出,任务没有完成,怎么可能召回他们?暗卫未归,又如何将暗卫交还大师兄?
然而这些,她并不打算说于丈夫。他行军在即,这些事还是不说得好,免得给他平添许多烦恼。掩上的眼帘抬起,嘴角噙上一抹温柔地笑:“嗯——韵竹听师兄的,明日我便入宫……”
丈夫滚热的唇覆上她两瓣饱满丰盈的朱唇之上,轻轻地摩挲,吮吸着。她软倒在丈夫怀中,双眸紧闭,口中似有嘤咛之声……
温存的时光总觉异常短暂,缠绵的两人感觉不过片刻,轻纱窗已透进一抹灰白,远远可闻声声嘹亮的鸡鸣,苏行云不舍地松开妻子:“照顾好儿子,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望着丈夫闪身出门,消失在晨曦之中,林韵竹清丽的脸上布满担忧。此时她尚不知,这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