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旅馆边卖醋栗的水果店主吗?”劳伦斯从牛皮包中抽出一叠资料,上面是黑色墨迹绘制的树形图和密密麻麻的批注。
“她姓克劳利Crowley,就是这个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姓氏是很少见。”塞米拉回答:“不过为什么你会觉得奇怪呢?”
“crow是乌鸦,ley是古语‘leah’的变体,拥有林地的意思。这是一个古老的姓氏,诞生于北地文明时期。”劳伦斯抽出最底下的那张资料,指向树形图的顶端:“在记载中,这是北地遗民最古老的姓氏之一,诞生于阿斯塔森林深处,被北地遗民称为原初之地。”
“但这也不能说很奇怪,莉里昂小镇历史悠久,曾经也是三教共居之地。”
“何况东岸居民也喜欢用北地遗民的姓氏,我的一个学长曾把自己的姓氏改为德雷文Draven。”塞米拉指向另一个树形图,读出姓氏旁的批注:“代表黑暗与复仇,是北地遗民的原初之力。”
“学长也许不知道这也是北地遗民最古老的姓氏之一,也许知道。但他八成只是觉得酷所以改了。”
“十年前新教皇继位后,平民只要不修改成东岸贵族名录上的姓氏,都可以去市政厅提交申请。”
劳伦斯似乎早料到她会搬出这则新政,他从西装内侧掏出棕红色封皮的小册子,内页上记载着“霍克里奇Hawkeridge”“林顿Linden”等姓氏。
“这些姓氏也来源于北地遗民,霍克里奇在古语中的含义是猎鹰与山脊,林顿代表椴树。北地遗民诞生于山地,他们的姓氏往往与山林、鸟雀及黑暗力量相关。”
“这些姓氏只分布在小镇居民区的西北部。”
接着,劳伦斯翻开另一页:“这页是一百年前莉里昂小镇常住居民的姓氏,大多以职业为姓,比如卡特Carter代表运输,巴克Buck——公鹿的意思,代表狩猎。这些都符合莉里昂小镇自古以来的主流职业。”
“事实上,”劳伦斯继续往下翻:“你看,在居民区的其他方位,这些姓氏依然存在。这证明莉里昂小镇100年来的常住居民并未发生太大变化。”
“那些北地遗民姓氏在100年前的居民档案里未曾出现。而如今,遗民姓氏和常住姓氏又出现如此奇妙的地域分野。”
“这是?”塞米拉在木浆纸资料的缝隙中抽出折成方块的羊皮卷。
“这是莉里昂小镇一百年前的市镇规划草图。”劳伦斯修长手指轻轻抚平褶皱:“这边,居民区的西北部,靠近中央教堂的地方,100年前是供商贸交易的市集,只有方便拆盖的木棚和交易马车,没有建筑。”
塞米拉若有所思:“但那里现在盖上了连排房屋,还有一条商业街。”
“而且,”劳伦斯说:“我采访居民时......”
马车停驻,掀开门帘的圣骑士截断了劳伦斯的话,他将文件收拢回包袋中:“总之,我们要先去5号档案室查看近100年的档案。”
塞米拉曾与浦菊骑士团的支团长韦恩有过一面之缘,他接过谕令,贴在平平无奇的木门上,不过几秒钟,便传来锁钮弹开的声音。
“请。”
劳伦斯想从他手中拿回谕令,却遭到婉拒:“拉尔夫裁判官将他交由我保管,谕令的有效期是一个星期,在此期间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我们下去吧。”塞米拉轻推身旁男人的后背,柔声说道。
开门的瞬间,砖石阶梯两侧的火炬无人自明,甬道向下盘曲,望不见终点。
骑士团长在他们身后关上门,秘道里只剩他们两人。在密闭空间中,塞米拉有些恐惧,但冒险带来的隐秘兴奋感也使她雀跃。
“你还是不太信任东岸圣骑士。”
火焰映照在他海蓝色的笑眼里,劳伦斯不说话,默认了她的说法。
秘道设计得宜,塞米拉能看到流通的空气拐着焰尖,她小声说:“档案可能不会很完整。”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旧教皇为什么要把近100年以来莉里昂小镇居民和北地遗民家族的档案锁在这里。”
“帝国分裂后太阳神教徒与女巫们产生矛盾,30年前旧教皇依靠激化的矛盾上位,我想这些档案里或许会有他屠戮女巫的罪证。”劳伦斯耸了耸肩。
“同时,旧教皇的支持者声称他有北地遗民血统。”经过耐人寻味的停顿,劳伦斯又强调:“北地遗民的家族史见不得光。”
“我有种预感,事情可能会出乎我们的意料。”塞米拉轻快地说着:“也许最终的答案很简单。”
她调皮地眨眼:“旧教皇对他的北地遗民后裔身份十分骄傲。”
“不过,”塞米拉用食指指节剐蹭着脸颊:“我怀疑他把关键证据销毁了。”
两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劳伦斯垂下眼帘:“是我过分乐观了。”
幽幽火焰在彼此脸上投射出跳跃的影,大概走了有5分钟,两人终于见到陈列着的档案。
5号档案室出乎意料得简陋,圆柱形的结构使它看起来像是一间地下监牢。要不是木质书架刚好契合墙壁的弧度,塞米拉会认为这里在30年前曾被用于关押女巫。
“其实我们刚才遗漏了一点。”劳伦斯检阅了一遍卷宗的标号,突然开口说道。
塞米拉的目光简单扫过架上积着尘埃的书卷,100年前到10年前间每5年度的人口登记名册完整无缺,并未因政变间断。而北地遗民的家族史却只有薄薄的一册,记录在30年前中断。
塞米拉比对着劳伦斯先前整理的遗民家族名单,发现好几个姓氏从100年前开始逐渐消失在名录上,最后只剩下一支——达斯克弗尔Duskfall。
听到劳伦斯的话,她疑惑地问道:“遗漏了什么?”
“其实旧教皇没有必要通过封锁卷宗来隐藏他猎杀女巫的事情。”他向塞米拉挨近,目光在两方资料中来回跳跃:“因为猎杀女巫就是他当初大力鼓吹的旗号之一,他把自然灾害和经济衰败的结果都归因于母神法系,迫使所有女巫不得不逃回西岸。”
塞米拉点头:“女巫们的审判记录还原封不动地保留在宗教裁判所的遗址里。”
最终,他们俩的目光定格在这本连50页都没有的遗民家族名录上。
“但这能说明什么呢?”塞米拉问道,“证明北地遗民家族一个个消失了?但其实他们原本也只活跃在北地山脉边缘的小镇,一百年前帝国分裂后局势动荡不堪,他们也许只是撤回山脉深处。”
“况且,”塞米拉下意识揪着封皮的页脚,“原本北地遗民家族史的记录就依赖于女巫们的观测。”
说到这里她又吐了吐舌头:“只有女巫们会被好奇心吸引,冒着生命危险观测北地遗民。我们被迫撤出东岸,客观上也会造成记载的缺失。”
“我需要再确认一下。”劳伦斯并未因这个理由动摇,他的浅色瞳孔随环境光不断转化色彩,在昏暗的书架间像是积蓄风暴的洋面。
“好吧。”知道他认准一件事就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塞米拉摊手:“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经过一个下午的查阅与抄写,劳伦斯非但没有显出疲惫,反而神采焕发。
而塞米拉像是一只枯萎的蒲公英,她被书页间的尘絮呛得直打喷嚏,现在她的头发散在两侧,整个人蔫头耷脑地靠在书架上。
她感慨道:“你精力真好。”
劳伦斯没有理会,只是点头微笑——塞米拉知道他在敷衍,用礼貌的方式。
“莉里昂小镇这些来自北地遗民的姓氏从100年前帝国分裂后开始逐渐消失在名录上。30年前记录中断前,只剩下最后一支北地遗民。”劳伦斯梳理着之前的发现。
“但我发现,这些消失的姓氏在23年前开始陆续出现在莉里昂小镇的常住居民名录里。”
“他们从东岸其他市镇搬迁过来,在居民区西北处安家落户。”
“东岸对人口流动没有限制,只需携带档案将其录入新居地即可。我想拉尔夫应该能够查到他们当初的户籍档案。”劳伦斯准备回去再与拉尔夫合作。
“你看。”劳伦斯指向林顿这个姓氏,“40年前它消失在遗民记录里,有一个成员时年32岁。”
“当这个姓氏于18年前出现在莉里昂小镇的居民记录里时,这边有一个人登记为48岁,和遗民记录里的成员年龄十分接近。”
“其他姓氏也有这种情况。最关键的是,两代以来,这些姓氏之间相互通婚,没有一例与小镇其余居民结婚的记录。”
塞米拉肯定道:“这确实不太像巧合。”
“但是从理性角度来说,这些居民如果真的是北地遗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发现端倪呢?”
“尤其是先前提到的水果店老板娘,她每天撸着袖管工作,我从来没有见到她手臂上的咒印,也没有感受到魔力波动。”
劳伦斯迟疑道:“我想他们也许有什么方法可以抑制咒印。”
塞米拉本想反驳,但突然想起克莱恩院长,于是说道:“或许吧。”
“我在意的点是——”塞米拉誊抄下达斯克弗尔家族的谱系,目光定格在最后两个记录上,“这30年间的遗民家族史到底是被人为销毁了,还是记载中断了?”
“为什么只有这两个人没有名字?为什么要加括号标注?”
塞米拉圆润指甲压过记录,上面写着:长子(死),次子(活)。
“而且,”塞米拉试图在回忆里翻找,但一无所获:“我总觉得我该想起些什么。”
*姓氏引自英语及古英语,设定不严谨见谅。剧情需要,后面尽量不出现这种中英混杂。
小塞和劳伦斯在工作上配合更默契,这就是奇妙的磁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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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5号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