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把小海豹带回火堆边。
他看着那些烤好的鱼,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叫醒小海豹。
谁知过了一会儿,雪洋洋居然自己爬了起来。
它整张脸都是糊着的,眼睛艰难地只睁开了一条缝,鼻子微微抽动,下意识地要往海鱼的方向凑:“好香……吃饭了吗?”
凌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唯独在小海豹差点滚入火堆的时候,凌渊才伸出手,拦了它一把。
“懒、困,但不耽误吃饭?”
凌渊突然开口。
小海豹扒拉海鱼的动作一滞。
它无辜且心虚地回头看他。
但是,雪洋洋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就被一只大掌盖住,挡住了视线。黑乎乎的世界里,北极熊的嗓音变得格外清晰:“吃饭吧。”
雪洋洋呆了呆,歪头不解:“你挡我干嘛?”
【因为他在别扭~】
【因为他在害羞~】
【因为他在为自己之前的愚蠢而反省】
如果眼神能够化成刀,那么这些发弹幕的人,一定已经被凌渊戳得千疮百孔。
凌渊的确是有点别扭,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就被他消化掉。看到雪洋洋辛苦扒拉鱼刺的样子,他甚至很有心情地围观了一会儿,然后才伸出手,帮对方剃掉了鱼骨头。
“这类海鱼骨刺不多,只需要沿着这根主椎……”
北极熊解释着,灵活地将鱼肉剥离,一抬头,却对上了雪洋洋晶亮的双眼。他声音一顿,然后才道:“懂了吗?”
小海豹鼓掌:“好棒~!”
它有样学样地拿了个鱼,笨拙地把骨刺抽出来,一边做,一边期待地不断抬眼看北极熊:“是这样子吗?”
凌渊扫了一眼,点头认可:“不错。”
“嗷呜~”雪洋洋奶里奶气地发出一声欢呼,快乐地把鱼肉送入肚中。
等鱼肉一入口,那种幸福感顿时又翻倍了——
没想到北极熊看起来大大笨笨的一只,厨艺居然这么好啊!
雪洋洋心里感慨,嘴上怒吃三大条海鱼。
……
精神体暴动,后期的症状之一,包括情绪低落、食欲不振。
凌渊曾经拥有一手好厨艺。
但是,自从进入极寒之地后,他的食欲就变得很不好,任何东西送入口中,都变得那么寡淡无味。
——就像他一眼望得到头的残余人生一样。
但如今,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渊的面前,已经堆满了骨头。他忍不住有些发愣,回想,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原来,肚子充实的感觉,是那么温暖。
凌渊享受着久违的放松,转头一看,小海豹正幽怨地盯着他。
凌渊:……
这只小海豹的心事,明晃晃地全写在那对眼睛里了。
它圆滚滚的左眼,写着震撼:你怎么这么能吃?
滴溜溜的右眼,写着忧愁:这么大的饭量,那储备的粮食还够吗?
“够吃。”凌渊忍不住道。
他的食物,都是军部直接送来的。之所以只送这些,也是因为他食欲不振,所以他们送得少了些,想必下一次就会补上。
雪洋洋仿佛是放心般地点头:“好吧。”
但看它表情,分明就不信。
凌渊无言地爬起身,去那堆食材里挑挑拣拣。最后,他挑出了一块鲸鱼肉,拎着晃了晃,一脸寒冰:“你没吃饱?我给你切盘生鱼片。”
雪洋洋惊悚地睁圆了眼。
这是鲸鱼呀——这是鲸鱼啊——
天呐,它一定是第一只吃鲸鱼的海豹了吧!
……
酒足饭饱,雪洋洋躺在地上,抱着自己吃到浑圆的肚子,彻底动弹不了了。
如果这是来自捕猎者的糖衣炮.弹,那么,它愿意在这个炮.弹中享受甜蜜,直至死亡。
看到北极熊打算收拾火堆,雪洋洋腹部用力,努力撑起了一点上半身,主动道:“让我来吧,大熊熊你做饭已经很辛苦啦。”
凌渊深深地看了它一眼:“不用。”
那眼神之复杂,堪称心酸。
雪洋洋倒是没有多想,本来就没起来的身体又安心躺了回去,像一根弹簧一样。它惬意地闭着眼,舒舒服服道:“辛苦啦。”
【可爱但废柴】
【废柴但可爱】
【干家务什么的,让凌渊这种糙汉来就行了嘛,为什么要为难我们的小海豹呢╮(╯▽╰)╭】
凌·北极熊·糙汉·渊:……
“嗝。”
雪洋洋喟叹般地打了个嗝。
凌渊眉心下意识一皱,看向它一直在摸肚子的短肢,道:“起来动动。”
刚吃完饭就躺,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雪洋洋支起脑袋,双眼湿润:“可是我困了。”
凌渊:“不行,会撑。”
雪洋洋不情不愿地被拉起来,不过和这只精力充沛的北极熊不同,它运动的步伐相当缓和。
凌渊忍了忍:“你在散步吗?”
雪洋洋呆呆仰头:“不是吗。”
【梦回被凌少将军训的那些年】
【别说了,同为军校生,痛苦面具已经回来了】
【我弟弟在他手下当过兵,据说他就是那种你一边哭,他一边还在旁边督促你跑步的类型】
北极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让对方跟着他做一些基础锻炼。但是余光一扫,只见那只小海豹垂着脑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尾似还有点点泪光闪光。
他的坚持顿时消了一半,略显迟疑道:“很困?”
雪洋洋脑袋趴地上,懒懒应声:“好……困啊。”
似乎来了这个新世界后,它就变得好容易犯困呢。
雪洋洋揉了揉眼睛,团子似的脸也变得皱皱巴巴:“还要走吗?”
一张口,就充满了委屈的不情愿。
凌渊静静地看着它。
死亡凝视.jpg
雪洋洋:QAQ。
它带着一汪清泪,正要痛苦地爬起来。谁知就在这时,北极熊像是认输般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
雪洋洋一愣,脸上立刻迸发出极大的欢欣。
它冲过去,软乎乎的身躯贴在北极熊的前脚掌上,撒娇般地打了个滚。它的脸颊蹭着透明色的厚毛,真心实意道:“熊熊,你真好。”
凌渊眼皮一抬,眸色极淡。
给它做饭,帮它收了屋子。
得到的感激,还不如让它睡觉来得大。
——也是个没良心的。
*
入夜,风雪依然肆虐。
虽然风声很大,但伴随着小海豹轻轻的呼吸声,凌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天气正好,“旭阳军校”的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凌渊走过人群,偶尔有几声关于他的议论传入耳中。
“听说了吗?这次有个姓凌的新生,究极强。”
“SSS 的兽人,据说身体素质都比正常人类强几个档次。他在原来的高中,据说高一就能把高三的学长打瘫在地上。”
“真的假的啊,有这么夸张?”
所有夸赞或怀疑,都被他充耳不闻。
他带着变强的信念而来,也只为了这个信念。
……
梦境切换。
“凌渊,你又不去吗?”
凌渊摇头。
对面的人似乎很为难:“可是,你每次班级聚餐都不去,任何集体活动都不参加,这样挺不好的,同学们对你的意见也都很大。”
凌渊抱着胳膊,冷淡地从他身边走过。
身位交错的时候,他冷眼瞥了对方一眼,冷冷的嗓音比往日更多一分果决:“我不需要朋友。”
“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
班委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苦恼地挠了挠头。
眨眼的功夫。
他站在训练室里。
每一次挥拳,角度都万分精准;每一次的攻击,机器都给出了100的满分。
这里原本是最角落的训练室,可是这会儿却站满了各年级的人。
“我草,牛啊,一溜的满分。”
“尼玛的,我都来了三年了,都不敢开S级训练副本,结果这小屁孩半年就把S级打爆了。”
“强有什么用啊,你不知道他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大一的新生都说他孤僻冷傲不理人,这种性格以后进入军部,也没什么前途。”
所有议论声被玻璃罩隔离在外,凌渊在无数注视的目光中,一次又一次地挥出拳头。
……
他在导师的办公室里。
慈眉善目的导师看着这个得意门生,和蔼道:“你的实力已经够强了,可是你还差一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一身年轻锐气的凌渊,摇了摇头。
导师:“是一颗想要保护的心。”
“军人,是为了保护而生。”
就是从那一天起,凌渊的拳头,除了锐意,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梦境的时间流速越来越快。
大本营里,几个刚进来的毛头新兵正在说笑,结果拐个弯,就看到了被称为“冷脸修罗”的他。
那几个新兵瞬间闭嘴,身体死死贴在墙壁上,双腿抖得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凌渊冷眼扫了他们一眼,嗓音极沉:“训练,完成了吗?”
新兵:“完成了!”
差点喊到破音。
凌渊“嗯”了一声,从他们眼前过去。
身后,几句小声的议论传来:“这就是凌少将啊。”
“虽然很凶,但是还会关心我们的训练情况诶,看起来人也不差啊。”
再过一会儿。
重回战场,方才的那些士兵挡在他的面前。
新兵的少年稚气都未褪干净,但他们已经会戏谑地和他开玩笑:“凌少将,我们断后,你赶紧走吧。”
“是啊,交给我们几个。”
凌渊一言未发,驾驶着机甲跳到那些人前面,单手拎气他们的残破机甲,丢到后方阵营。
“这儿还轮不到你们逞强。”
凌渊往前跳了两步,突然回头,侧过身睥睨一眼:“看好。”
黑金色的战甲动作流畅,跃入敌方的阵营。它就像是一把古朴厚重的大刀,看起来重刃无锋,但就在打开刀鞘的那一刻,刀锋锐利地划出弧线,锋利地撕碎了敌人的一切防线。
“哇。”
新兵们在后方仰着头,看得目瞪口呆。
维修师驾驶着医疗舱,形走在一群伤兵中。听到他们的感叹,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即重新挪开眼,戏谑道:“你们以为,为什么有的人会被喊作保护神?”
……
凌渊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朝着那个光亮的目标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回头看时,发现原来的那些质疑的、肯定的、夸赞的、批评的声音,都已经被他远远地落在身后。
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寂寥。
那个独身的影子,被渐渐拉长。
唯独那点光亮,在他的世界里变得越来越明亮。
也许几年前还会有人在他身边,无奈叹息地说“你这样不好”,而如今,他仿佛一个大型冷气制造机。同僚,下属,见他都如同鹌鹑见了老鹰,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有时候,就连上司都不敢在他面前随便说话。
天边似乎传来一声温柔的老者的声音:“凌渊,有机会的话,和同龄人也出去玩玩啊。”
是他导师的声音。
凌渊扬起眉毛,一张脸在年月中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锋利且势不可挡。
他说:“不。”
导师似是叹了一口气,宽容道:“你这样,会孤单的。”
凌渊沉默片刻,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些许不解:“为什么会孤单?”
他每天都很忙,从来不觉得孤单。
导师失笑,无奈:“好吧。”
——希望你永远不会有感到孤单的那一天。
他好像终于听懂了导师的潜台词。
可是,凌渊想,他如今已经懂了。
从被送到极寒之地的那一天起,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就彻底包围了他。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都在这座看不见重点的泥淖里,沦陷得越来越深。
他可以没有朋友。
也不在乎旁人。
但他追求了那么多年的那个光点,似乎消失了。
他的身体,以一个令人绝望的速度开始衰退,曾经他无比追求的保护的力量,反过来成为了伤害自己和别人的利刃。
凌渊在一片潮湿的黑色沼泽之上,看着那些利刃一寸寸割碎他的骨骼经脉。
看起来,好像很凶残。
可是真奇怪,他好像不痛啊。
……
弹幕都快要疯了。
本来北极熊好好地睡着觉,谁知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就开始有崩溃之象。就像是有一股气,在他的体内沿着血管横冲直撞,不一会儿,北极熊身体表面就浮现出一条条断掉的黑色的扭曲痕迹。
这些东西鼓起来,蠕动着,像在吞噬他的血管。
【醒醒凌渊!!】
【这种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内行的人来解释一下?】
【我草我草我草,我真的好担心啊,别吓我】
【有时候,精神体暴动也会在入睡后发作。大家都知道,凌渊的病症已经有半年多了,按时间算已经是晚期……不过,他上一次不是靠自己撑过来了吗?我相信他这一次也可以,大家要相信他。】
【对!我相信他!】
【那个内行人还在吗?这种时候我们可以怎么办,能不能帮他做点什么?】
【是啊,看着他这么难受我真的哭死】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们的确没有办法。精神体暴动,永远是一场孤独的自己的战役。】
“哼唧。”
雪洋洋从梦里醒来,睁开眼。
或许是因为之前睡多了,它这会儿完全不困。
小海豹仰起脖子,看了看,洞穴外似乎风雪小了一点。就是身边的那堆火苗有点变小了,可能要加点柴。
它懒懒地爬到火堆旁,正要往里加柴,一转脸,却看到了北极熊的脸。
雪洋洋有些迟疑——
这只大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它想了片刻,伸出手,戳了戳北极熊的脸。
软软的,有点偏烫。
哇,他不会是感冒了吧?
雪洋洋惊叹。
大脑转动得飞快,雪洋洋的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看起来,这种情形,是它最好的跑路的时机了。
虽然大熊熊对自己很好,可是,寄人篱下、性命都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安心。
而且,好不容易风雪小了一点。
可是……
它犹豫地又戳了戳北极熊。
把大熊一只熊留在这里,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啊。
雪洋洋看了眼晚上吃剩的海鱼骨刺,又抬了抬头,看了下北极熊睡的位置——对方好像,一直有在帮自己挡风。
唉,算了算了。
谁让它是只心软的小海豹呢。
雪洋洋这就立刻行动起来:它悲痛地走出了洞穴。
弹幕看的一脸茫然。
【它这是要干嘛?要走吗……】
【别吧,凌渊一直对它很好】
【可是它好像一直很怕凌渊,之前也想走,是被风雪逼回来的……】
【它这次要是走了,我真的要气死,怎么会有这么忘恩负义的小海豹!】
出乎意料的,小雪豹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好样的小海豹!】
【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哦不,这样的豹】
【唉,凌渊也没多少时间了,最后的时间里,你就陪陪他好不好?[祈求]】
小海豹当然是看不到这些话。
它正费劲地、卖力地搬运着一只雪球。
这只雪球被搓得很圆,和它的脸差不多大差不多圆。因为体积大,双手又没空,它只能操纵着自己的身体,甩着尾巴就像赶鸭子一样把雪球赶到北极熊身边。
然后,在所有人更加不解的注视中,它把雪球丢到了北极熊的手掌上面。
【看不懂了,它这是在干什么?】
【雪、雪葬?】
【唔,从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来看,它可能是觉得北极熊发烧了,所以要物理降温】
【……你自己听听,这个解释像话吗?】
【不像话,但是是最合理的啊】
无言以对。
小雪豹搬完一只雪球,喘着气有点累。它把额头靠在北极熊的身上,用力贴了贴。
绵软的毛发给人一种极大的安慰感,小雪豹觉得自己瞬间又多了些力量。
“大熊熊,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它软乎乎地蹭了蹭他的额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慵懒的十月 2瓶(慵懒的10月已经过了,现在是冷冰冰的12月,冻死我了);
簡單就好 1瓶(打卡机器今日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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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昨晚写完放存稿箱忘了发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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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要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