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众人已经上路了,边走边说,为了隐蔽,他们当然不会从大路走上去,而是大半夜深入丛林,从一条林间小径直捣黄龙。
据说龙哥早就已经潜入营地中做准备了,丛林一路留下的白色布条就是标记,他们一路跟着标记走,就能找到地方了。
夜晚的树林并不安静,各种虫鱼鸟兽的声音混成一片,茄子有些担心,他担心那龙哥已经没了,这群傻子摸着白布条到终点,迎接的是一群持枪的安保人员——对,手持真家伙的那种,这个营地是叫了专业的安保公司的!
对面是一群荷枪实弹的专业安保人员,很多都是军人转业的,而这边呢,是一群空有义气的热血少年,街头干架还行,要是碰上了军人,那不是一个一盘菜?
“额,感谢珏哥的信任,但……”
咱们相处才这么点时间,你们怎么就能信任我啊?
茄子已经累得连吐槽的力气都失去了。
别误会,心累是有点,但主要还是体能跟不上。
“唉,你这额头上都见汗了,要不要哥哥背你啊?”
一个两米个头的不良笑着打趣他,茄子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体弱是脑力劳动者的标志!”
路上的时间很无聊的,所以茄子又找了个话题:“大家对会所是怎么想的?”
他真的有些好奇,这些不良看起来三观比他还正,到底是怎么看待会所这种东西。
不想,所有人都觉得……没啥不行的。
虽然说,还真不是喜欢会所,但也不觉得这个会所有啥不好的。
听得茄子一愣一愣的。
“唉……这东西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又能说啥呢?”
丛林内不知为何,空气让茄子感觉有些燥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柯良通回头,无奈的笑笑:“对啊,比赛是自愿原则,那些车手,也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会参加这种比赛吧?”
“至于那些富豪,不过是喜欢‘不会威胁到自身的紧张感和刺激感’,便愿意一掷千金。”
“双方有需求,交易才能成立,而我们,能保证规矩始终是规矩。”
“比如今天红方的那个车手,叫做李波路,他的妻子患上了罕见的病症……应该是重症肌无力吧,据说很难搞的那种病型,治疗需要一大笔钱,还有个女儿,无奈之下,他想去绑架一个建筑公司老总的儿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为啥,那老总的儿子被讨要工钱的农民工乱棍打死了。”
“你晓得那种麻袋和闷棍都准备好了,结果对面却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打死的感觉吗?”
“这件事情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波路顿时就觉得,这天要人死,人不死也要死,当即就奔溃了,当晚就想和妻子女儿一起解脱。”
“可事到临头了,据说是因为看见还在上四年级的女儿,那照顾母亲坚强的模样,他最后又下不去手,一个人深夜跑到外边,差一点就直接跳河了,还是一个其它堂口的一个弟兄见了,将其劝下,告诉他有个地方能搞到钱。”
“所以咯,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会所起码有个机会给你,可若是没有会所,他不就只有求死一条路了?”
“反正都是一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逗比富豪,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茄子动了动嘴皮,声音有些低落:“可是,近些年来有很多筹集善款的软件,就算不参加这种……”
柯良通一脸看毛头小子的目光:“你以为,这种事情他没有尝试过吗?你以为,只要在一个爱心软件上描述自己遇到的困难,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帮助吗?”
茄子闭上了嘴巴。
不过,因为路程有点长,茄子很快找到了一个机会,问出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良哥,我看那些车手的驾驶技术很厉害,可你前边说的李波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暴走族啊!”
柯良通边用刀子开路边说:“那当然不,在上赛场前,这些车手都要经过专门培训的,不然的话,比赛哪有这么精彩?”
茄子有些困惑:“难道会所会预先支付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医药费?”
这次不等良哥开口,一个爆炸头不良说:“这怎么可能。”
“那这些人,难道不是先花几年时间培训,这才来参加比赛的?”
拜托,这些人本就是因为急用钱才出此下策,结果反而要训练个一年两年才能参加比赛,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嘛!
柯良通取下一块在树梢上的白布条,微微摇头:“谁知道呢,或许,被逼到绝路上的人,潜力不可预估吧。”
如果苏忆竹在的话,她一定会友善的向这些不良们科普,什么叫做经验包,但很可惜的是,苏忆竹不在这儿。
她正在山路的断口下边。
说实话,苏忆竹刚来的时候是有点懵逼的,因为等她到附近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子浓厚的执念在道路之外的山谷深处。
“这是死前的执念。”
吓得苏忆竹赶紧停车,嫌弃地面太多障碍,干脆蹭蹭蹭上树,踩着树冠前进,轻灵得像一只燕子,一路犹如蝴蝶绕枝。
可等她赶到事发地的时候,直接傻眼了。
断口下方是一条峡谷,一条溪流踹踹流过,溪水时有淡淡的红色。
青苔和野草将固定填满,在这个基础上,随处可见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金属碎片,苏忆竹在前进途中,捡到了只剩一半的车把手,还有一个严重变形的气缸,她这才能确定,山谷里头像陷阱一样的金属碎片,都来自机车,很多辆机车。
可能是因为不止一个人坠落的缘故,苏忆竹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死亡线,从上方公路的断口往下,呈抛物线坠入峡谷中。
“这年头流行飙车解脱吗……?”
对会所一无所知的苏忆竹,吐槽中带着茫然,她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想岔了,因为如果真的一心求死的话,哪来的死前执念?
她看到执念的源头,那摔了一地的遇难者,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和阿淮果然有交流障碍。
从这么高的地方,以这么快的速度摔下来,全程有各种形状尖锐的石头和灌木,能有个全尸才奇怪,人都摔成一段一段的了——这不就直接挂了吗,有个鬼的死前执念啊!
知道她在想什么,阿淮飘过来躺平说:“脑死亡没这么快。”
苏忆竹初撞死亡现场,到底是不冷静,这会儿才定了定神,发现执念确实还在,这是人至少精神没有死亡的证据。
若问为何会如此,大概是因为车手戴了头盔吧。
苏忆竹分出一道念头,沟通对方的意识,想要听听对方的遗言,这也是她唯一的能做的事情了。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念头刚刚接触到这团模模糊糊,发散到百米外的执念,却像是变成了一台离心机一般,旋转着聚拢到一起,将自己的一点念头包裹严实,吓得苏忆竹赶紧与这点念头断了联系。
虽然反应已经够快了,梦回灯都拿在手里了,但很遗憾的是,浓缩的执念并没有停止,而是以苏忆竹的念头为基点,开始凝实,并逐渐变成一个三十岁左右男人的模样。
这个不知道是啥的人形似乎有些搞不清楚情况,他扭动着,虚幻的五官看起来惊惧交加,手脚在空气中乱蹬,看了好一会儿,苏忆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以为自己在跌落,手脚乱舞龙?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忆竹感觉到,自己与念头的联系并没有切断,而是转换成了与这团虚影的联系。
这种掌控感……就好像在操纵鼠标一样。
所以说,这到底是个啥?鬼吗?
苏忆竹把头扭向阿淮,后者这会儿在天上飘得可咸鱼了:“你为什么看起来很疑惑?这是梦魇啊,你难道不是意识到没什么可用的人手,想要增加几个工具人?”
我不是,我没有,我完全没这样想过!
“不是,这怎么就算是梦魇了?”
苏忆竹指着现在眼眶都还没有眼珠的虚影,又看了看除了飘着之外与常人无异的阿淮……感觉就像幼儿涂鸦和大师国画之间的差别!
“怎么不算?你不是已经看完这部分基础内容了吗?”
“‘梦魇的本质,是梦境造物的一种,是被人格包裹的意象’?这哪能一样,明明就是……额。”
梦境的意象概念宽泛,执念,自然有可能是其中一种。
本来,执念的强度是够了的,但这人的精神力完全不够梦魇成型啊,要是再这样下去,等到脑死亡了,执念散了,就彻底没希望了,但因为苏忆竹的念头本质上是梦师级别的精神力,哪怕只是一道念头,也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精神力总和,在“质”上,一般人更是拍马难及。
执念刚才只是本能的向精纯的精神力聚拢,寻求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罢了,如果苏忆竹保持不动,那它也做不了什么,可偏偏苏忆竹在大惊之下直接放弃了这道念头,情况就不一样了。
执念得到了这道念头,有了足够的精神力支撑,这会儿正在转变形态,变成一只梦魇。
当然了,梦魇也分三六九等,眼前的梦魇大约属于炮灰的级别。
自己居然在无意识中制造出了一只梦魇——苏忆竹缺乏实感,类似于有个炼铁公式就能造车的谎谬感。
心苏忆竹情有点复杂——这种转化由于起点是没有经过精炼的意识海和执念,基本等同于将死之人转化为梦魇……
也就是说,这个新生的梦魇就像是民俗传说中的鬼魂一样,保有生前的记忆和感情!
随着转化接近尾声,这个虚影的身体凝实了几分,穿着当事人最熟悉的西装,他脚刚落地,无神的眼睛就盯着苏忆竹:
“我赢了,我赢了吗?”
“……啥?”
“我还活着,那我肯定没有掉下去!我赢了,我赢了,钱呢?!”
“……哈?”
“你们说过的,你们答应过的,只要我赢了比赛,你们就给我500万,你们可不能食言!”
“你到底在说什么?”
见苏忆竹一问三不知的样子,转化进一步完成的人影有了正常的视觉,他看到了苏忆竹的模样,突然退后两步:“你是这儿的接待员?我是红方的车手,你去叫你们经理来,我有话要和你们经理说……”
话只说到一半,人影突然愣住,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抬头可见公路的断口,还有周边大量的金属碎片,这才发现不对。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可‘你’已经死了啊。”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已经不算是原本的你了,由于你肉身处于濒死状态太久,灵魂蒸发得厉害,又吃了对你来说太大的经验包……比如说,你现在还记得,自己想要这500W干啥吗?”
人影的五官更加凝实了几分,他看起来更加茫然和纠结了。
“这样吧,你把记得的事情和我说说,没准我能帮你?”
人影没有迟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道来。
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只能说个大概。
他说自己叫做李波路,是个二十多岁的早婚男性。
大概就是22岁未满,大四还没结束,就急着和妻子领证的早婚族,不过和闪婚搭不着边,他和妻子高中就认识了,大学又在一起四年,狗粮喂饱了半个校园的单身狗,属于“毕业后不结婚才奇怪”的那种类型。
恩恩爱爱,夫妻两很快便有了孩子,虽然两人目前还在租房子住,但凑够首付也不过是未来两三年的事情。
再然后,那些不良们知道的事情,李波路就完全不记得了,他最近能记起的事情……对!
他是一名车手,来会所是赚钱来的,只要赢了……哦,他输了。
注意到李波路把自己的生平和经验包弄混了,苏忆竹忍不住提醒说:“你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啊。”
李波路一怔,续而忍不住点头——可不是嘛,他是管理系的啊,和车手有一毛钱关系?
可是……那种对机车狂热的向往,那种握着车头在赛道上疾驰的快乐,那种……机车如同是自己手足延伸的感觉,是如此清晰,这又该怎么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