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霞楼外。
柚白等得焦虑,茶水点心也吃完了,想起自家公子叮嘱要多看书,拿起一本备在车上的兵书来,但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索性把外衫一脱,倒立在马车车壁上开始练功。
许是比起之前暄山练武时的寒冰水和锋利铁针,倒立这种练功方式实在太过简单无趣,柚白不觉得累,甚至开始犯困,很久就哈欠连天。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外面终于有了赵凉越的声音,柚白迅速一个翻身落下,披上了衣衫钻出马车帘子,看到赵凉越正同一个着琥珀色锦袍的公子作别。
柚白只觉那公子明明穿着华贵非常,却是平易近人。
“过来。”赵凉越转头看向这边,柚白闻言忙跳下马车跑过去。
赵凉越抬手摸了下柚白脑袋,笑着朝韩亭道:“柚白,来见过韩二公子。”
柚白抱拳做礼。
韩亭看向柚白,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小兄弟练过吧?”
赵凉越道:“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韩亭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是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别家一府几个高手也打不过他吧。”
“韩兄倒是抬举他了。”赵凉越问,“不过看样子韩兄对武术有些研究了?”
韩亭对柚白抬了抬下巴,道:“来,你说说看,我武功如何?”
柚白闻言抬头认真打量起韩亭来,观其身形,察其神貌,然后捣蒜似的点头,认可道:“武功很好很好的那种,就跟我师父说的一样,从里到外都练得功夫上了。”
韩亭莞尔,问:“那你师父是谁啊?”
柚白立马摇头:“不能说,他老人家定过规矩的。”
“如此这般,便作罢了。”韩亭又看了好几眼柚白,对赵凉越道,“这小兄弟长得真讨喜,叫柚白是吧?应该挺好玩的,有空你带他常来找我啊。”
赵凉越道:“要是韩兄得空,来叫我便是。”
“我当然有空了,谁不知道我韩二是京都第一闲人啊!”
“那韩兄这一身本领哪里来的?”
“这个啊,机缘巧合吧,可能……从小打架打多了?又或者,也像柚白一样,受过什么高人指点。”
赵凉越笑:“是我唐突多问了。”
“不不不,对于赵兄,也不是不能讲的往事,下次我邀赵兄相聚,想听多少都可以,要不就定在瑢歌下次登台?”
“那便静候了。”
韩亭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今日我来此并非提前知晓这场鸿门宴,而是汤康那老头叫我来的。”
“是汤博士自己要来?”
“对啊,我又不是他得意门生,也不是他儿子,哪来这么大的面子叫他过来?”韩亭啧啧道,“记得先帝在时,老爱找他下棋,但是这老头怕冷,每到冬天就不肯出门,,还是先帝亲自出宫到府上寻他。这老头,一辈子任性惯了,若非他对什么事感兴趣,怕是刀架到脖子上他也不会动换。”
赵凉越笑:“怕是汤博士今日觉得来得亏了吧?”
韩亭反问:“赵兄这会有这般想法?”
“汤博士似乎是个从不对人吝啬赞美之词的人,可今天比试完,他老人家摇摇头便走了。”
韩亭闻言大笑两声,道:“赵兄才华溢溢,唯独对自己有时候认识不足啊,明明方才雅间内独占鳌头,风发意气,压得王允程脸色都可见的变差。”
赵凉越道:“天下有才者居多,汤博士更是学子们众望所归,要是能得上一两句赞美和指点,也不枉今天折腾一番。”
“这你放心,那个老头啊,别的我不知道,就这夸人方面,他夸得越多代表越敷衍,想当年云鹤子来京……赵兄可知云鹤子?”
赵凉越闻言笑了笑,道:“有所耳闻,一身剑艺独绝天下,风华自在山河湖海,是个奇人。”
“那我就不用多做介绍了。”韩亭说着摇摇头,“当初云鹤子来京暂住,那汤康老头啊,日日拜访看人家舞剑,家里的美酒都送光了,还要嘴硬说也就那样。呵,老头脾气真怪得很,没夸你就是认可你了,甚至还有一堆歪理给你讲,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毛病。”
赵凉越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老师,也是如出一辙的脾气,便道:“可能凡天下大才者,皆是与世人不同。”
韩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道:“可能确实如此吧。”
两人说话间,韩亭抬头看远处有几个公子哥没离开,一直朝这边张望。
韩亭示意赵凉越看过去,道:“虽然我们这些膏粱子弟都多少一堆坏毛病,很多风气什么的不像话,但不是本性为恶,有时候顶多爱看个热闹,就那边那几位,才华比赵兄确实不及,但也算有些上进心,绯霞楼内赵兄初露锋芒,想必他们也是由衷钦佩,想要结交一番,赵兄做个顺水人情便是。”
说着,韩亭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那几位公子的身家背景,赵凉越道谢,韩亭拒绝了,顺便要了赵凉越小院位置,总觉有些耳熟,但并没多想,满意地登车离开了。
待韩亭马车轱辘走了,那几位公子果然上前来找赵凉越,开始还有几分尴尬,被赵凉越三言两语化解,随后几人找了茶馆坐下,又小聚片刻,看天色有些晚了,方才不舍地各自道别,相约来日再聚。
回到小院,赵凉越只觉今日虽没有四处奔波,但竟然比来京路上的车马劳顿还要累上几分。
“公子,要不要先沐浴?”
“昨天不是才洗过?你家公子又不是小姑娘,不用这么爱干净。”
“不是啊,公子,是你去了趟绯霞楼,粘了一身腻歪的味儿回来。”
“是吗?”赵凉越抬起袖子闻了闻,随即皱起眉头,还真带了一股子熏香味回来——果然,待的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臭的也能成香的。
柚白看赵凉越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问:“那我去给你准备水?”
“快去快去。”赵凉越说着三两步进了房间,开始脱衣衫。
不知怎的,赵凉越突然就想起恒恩寺断崖下的那抹淡淡墨香,在这花团锦簇的京都,就像是株兰草,却又似乎刻意把自己伪装成富贵牡丹。
那个叫何渝的人,究竟是谁?靠近自己到底有何目的,是敌是友?
赵凉越叹了口气,将思绪收回,柚白正提着两桶热水进来。
“公子,要泡药浴吗?驱寒的,宋叔特意调的,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赵凉越摇摇头,蹙眉道:“算了,我不喜欢那股子药味。”
柚白撇嘴:“公子啊,你这鼻子忌讳的可太多了,将来的夫人怎么受得了你?”
赵凉越哼了声,道:“她自然不会嫌弃我!”
柚白翻了个白眼,把热水全倒进浴桶,笑道:“公子说的也是,你这般好样貌,等你殿试完进入朝堂,不愁没人上门。”
赵凉越闻言感觉有几分不对劲,转头问:“上门那叫提亲,我又不是女方。”
“忘了忘了!”柚白呵呵两声,道,“没准儿还能娶公主,当个驸马呢。”
赵凉越笑:“就我这穷苦样,皇帝可舍不得女儿跟我吃苦。”
“也不能妄自菲薄啊,万一呢?”
“没有万一。”
柚白看赵凉越没甚再聊的兴趣,只得换个话题,兴奋问:“公子,据韩二公子所说,你在绯霞楼是不是艳压群芳了啊?”
赵凉越瞥了眼柚白,道:“艳压群芳……你要不别用词吧?听起来怪别扭的。”
柚白吐了下舌头,道:“主要是我看那个韩二公子和你都称兄道弟了,京都公子们一个个眼高于顶的,所以我估摸着,绯霞楼里你肯干啥大事了。”
赵凉越将自己泡进热水浴桶中,舒服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他要和我玩一个叫‘黄金屋’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随机挑个字做小令一首,然后看谁写得好。”
柚白点点头:“我记得你说过,那个王二公子也不完全是绣花枕头,吟诗作对还是有一手的,没准儿你也不是对手,公子你是怎么赢得他?”
赵凉越笑道:“当然是他有一手,我就有两手了,他先行做令,我便以此为据,寻美玉之瑕,琢己璧之泽。”
柚白觉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道:“公子,以前你在暄山书院就干过这事,故意取别人诗词文章的短处来作为自己突破点,批驳对方立意以抛砖引玉,做到最终的压人一头。”
“难得当时院长对我的评价你记这么清楚。”赵凉越笑,“王允程此人确善诗赋,引经据典直贯古今,辞藻华美妙笔生花,这是我所不及的,但他囿于繁华的京都,又久居高台之上,未曾遍迹天下,不涉凡尘烟火,不怜苍生百态,所以他整个人少了一份江河灵气才能孕育的济世之情,这便注定他的诗赋,还有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只价值连城的花瓶,其外惊世,空中而已。”
柚白长叹一气:“但是公子啊,你当时因为这事,不到一年就被暄山书院的人挤兑走了,也没人替你说话,你这次好不容易来京赶考,怎么又搞这出啊。”
“怎么,担心我被排挤啊?别忘了,我人还没进京,就有人记恨上了。”赵凉越语气轻松,“何况当年暄山书院,我年轻气盛,与人争论比试,将其逼得面子尽失,而我事后不想被逐出书院,后悔了就去道歉,给人嘘寒问暖,甚至低声下气,但结果呢,柚白你还记得吗?”
柚白仿佛泄了气,肩膀塌下去,道:“但是他们并不领情,处处针对你,甚至冤枉你偷院长的东西,以至于最后你为了自证清白离开……但是……”
“但是其实追根究底,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他们的贪妒之心作祟,对吗?”
柚白连连点头,赵凉越自己没觉得委屈,他却摆着苦瓜脸,倍感委屈。
赵凉越抬手摸了下柚白脑袋,道:“可能你公子倒霉,注定路走不顺当,但我知道,有些事逃避和懦弱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人看不惯你,想要毁掉你,想要将你踩在脚下,你只能用锋利的箭头去刺向他,而不是企图自己弯腰屈服,这样只会把弱点更快展露给对方。”
柚白似懂非懂点了下头,担忧地道:“那是不是会对你以后仕途产生影响?”
“自然,但是这不可避免。”赵凉越抬手让柚白给自己倒了杯茶,接过喝了两大口,接着道,“王二出身显赫,自然看不上我,更看不惯我在京都和他被相提并论,还能得到他老师汤老的赞赏。”
“所以,今天这真的就是针对公子来的呗?”
“是,所以我不如干脆在他老师面前压他一头。”
“那,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得罪了王二啊,那可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不得把你拖到暗巷里给解决了。”
赵凉越闻言看向柚白,打量了一番,突然厉声叫道:“柚白!”
“在呢!”柚白看赵凉越突然严肃,不知所以。
赵凉越恨铁不成钢,用下巴去看柚白,道:“我说,能不能别忘了你师父是谁啊?现下又没让你带兵打仗,就保护我一个人,你做不到啊?”
“当然可以了!”柚白最讨厌赵凉越每次用下巴对着他,很不屑的感觉,仿佛在说,你就是个小屁孩,你什么都干不了。
“行了,这不用你管了,去玩你的吧。”赵凉越大半个身子躺进浴桶。
翌日,天没亮,赵凉越便起来开始翻东西,柚白正在练功,一个翻身从房顶下来。
“公子,你在找什么?”柚白倚在窗户上,疑惑地探头探脑,然后发现自家公子又翻出了那身破烂的道袍和斗笠,柚白,“……”
赵凉越拿起衣服闻了闻,皱了下眉头,转头问:“怎么没拿去给我洗了?上次沾那么多灰。”
也没人想到你还要穿啊……
柚白劝道:“昨天不是结交了几位公子,估计以后是你同僚呢,就不考虑去拜会他们,建立一下感情?”
赵凉越没做理会,犹豫了下,还是把一身灰的道袍套到了身上。
柚白又劝:“再说了,公子你那算命也挣不到啥钱啊。”
赵凉越问:“上次不是带回了二两黄金?”
“说起这个。”柚白翻过窗棂,凑过来道,“公子,那个姓何的对你出手如此大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看来你也不是笨得无药可救啊。”赵凉越想了想,问,“那你能看出来,他武功在你之上,还是在你之下?”
柚白回忆了一下,道:“我只知道他武功不差,但是我与他孰高孰低还得打上一场方见分晓,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是突然问。”赵凉越道,“你不是说这些日子,总有官府的人暗中跟踪我们吗?”
柚白点头,疑惑问道:“但不是让我装作不知道吗?说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等等,公子你的意思是,跟踪我们的人是姓何的?那他不就是官老爷?”
“那你敢去找他打上一场吗?”
“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他打一场啊,多帮你再得罪一个京都显贵,好让咱们成为京都众矢之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赵凉越直接给了柚白脑门一下,道:“让你打就打,那么多废话?”
柚白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脑门,问:“那我去哪里找他?”
“不用刻意找,等他自己上门就行。”
说话间,赵凉越戴上斗笠,拿着算命的签筒和半包铜钱往外走,柚白跟上。
这次赵凉越挑了城南的一处市集旁摆摊算卦,柚白隐在暗处,静观其变。
因前几日建宁玉牌的事早已传开,今日找赵凉越算命的人不少,遇到纯看热闹的,赵凉越便用生僻字句一一忽悠,遇到诚心求助的,就悉心指条路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赵凉越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随后有侍从开路,何渝大摇大摆地插队,坐到赵凉越面前,旁的人皆是看他一眼,便如潮退去,面带惊恐之色。
“怎么都走了呢?”何渝好似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原因,悠闲地伸手抽了根签递给赵凉越。
赵凉越接过,看了眼,道:“小吉。”
何渝闻言啧了一声,道:“怎么会是小吉呢?今天能遇到溪鳞,是大吉啊。”
“……”赵凉越叹了口气,问道,“今日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何渝微微蹙眉:“叫我大人多生分啊?而且我就一芝麻小官,那担得起这一声大人啊。”
“前段时间不是还说家里经商?”
何渝哈哈笑了两声,道:“官商勾结嘛,本就一体,说我是经商的也不为过啊。”
赵凉越不想再绕弯子,直接了当道:“你对京都大员家公子的秘辛了如指掌,又能在暗里调动官府的人跟踪我,再细观本身仪态作派,还有京中百姓反应,怕不是个小官这么简单吧?”
何渝见赵凉越直白,也不狡辩了,道:“溪鳞真聪明,一下就猜中了。”
见何渝照旧的嬉皮笑脸,赵凉越凑过去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非得把我拉到同一艘船上?”
何渝笑道:“就是想和溪鳞做个交心的知己罢了。”
“利益为上,大人是聪明人,不会耗费心思在无用的事上。”
“噢,是吗?”何渝抬起手来,缓缓理了理自己袍袖,道,“不过今日前来,确实有件事要告诉溪鳞。”
“何事?”
“自然是宁州的事。”
赵凉越抬头看向何渝,带着不解问:“难不成大人会告诉我宁州实情吗?”
“看来溪鳞料定宁州已经出事了。”
赵凉越微微点头,道:“我从几位喜参加诗文聚饮的世家子弟那里了解到,今年宁州的举人还没有一位入京,但往年哪怕是正当灾祸,也不该有这种情况,而且宁州应该还发生了暴乱,启用兵力镇压过,怕是……宁州这次天灾还伴有**。”
“似乎在理,但这些仅是推测罢了,有些事出现得反常,但可不一定成为证据。”
“这是自然。”赵凉越道,“坐实这场天灾**的证据,除了这些猜测,便是工部铁矿的开采有问题。”
何渝似乎来了兴致,问:“何以见得?”
赵凉越抬手取了杯茶,用手指沾了茶水于桌上画出大许地图轮廓,道:“本朝铁矿开采主二处,漠北和宁州唐县,漠北矿量远不及唐县,很难变更,但近来工部却因此人手不够,需要到南市寻找懂得铁矿相关事宜的工匠,且每半月会换一批,其中必有问题,且出自宁州。”
“是啊,宁州年底洪灾也是殃及了不少地方,明明是安抚百姓的关键时候,却偏偏在矿产上翻了不少。”何渝笑,“看来溪鳞四处算命,明着是替人解惑,实则却是要摸一摸这京都浑水多深啊。”
“京都城不是水,而是海,海若发难,怒涛汹涌可破巨舰。”赵凉越长叹一气,道,“海的威严和危险从来都摆在那里,世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更别提人杰云集的京都,只不过有些事看清是一方面,选择怎么面对和行动又是另一方面。”
何渝指头轻点桌面,沉默片刻,道:“工部这些年不规矩的事做得是愈发胆大了,今年甚至是直接南市招人赶自己的黑工,可朝堂却是连参他们的折子都少得可怜啊。”
赵凉越问:“那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何渝看向赵凉越,桃花眼又噙满了风流笑意,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只是想告诉溪鳞,莫要冲动,莫要不顾惜自己,不然我会心疼的。”
本来谈话还算正经,但何渝最后那句话一出,赵凉越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只觉此人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渝自己倒是完全不觉不妥,似乎自己在做同吃饭一般再正常不过的事,还企图找到赵凉越斗笠白纱的缝隙,以窥视其本容——虽然那日恒恩寺断崖下已经近距离见过一面,但月光到底是有些朦胧,总有细节来不及好好看。
赵凉越已然心生不耐,正要发作,何渝识趣地收住,径自起身熟络地道别:
“溪鳞,我这还有事要忙,先行离去,有缘再会,或者是——无缘我也找你。”
言毕,何渝身形一晃便离开了。
只见何渝优哉游哉地朝南行了半条街,走到一处茶摊时,就顺手买杯茶水喝,可怜那小摊主看到何渝的脸就吓得跪地,忙拿出最好的茶叶给他泡上,还怎么都不肯收钱,何渝只得丢了一锭银子,在小摊主没反应过来时,就又身形一晃,趁人不备往拐角里去了。
“呦,这不是我们褚大人吗?又在做散财童子啊。”
一个身量挺拔,着素色常服的俊美男子就站在拐角内侧,他的背后是一匹栓在杨柳树上的汗血宝马,只是那马的鞍鞯辔头什么的都极旧,显得颇为不搭,同样,这突然出现的一人一马也同华服在身的何渝不搭。
何渝看了男子一眼,问:“怎么就散财童子了?”
“还不散啊?我都看见了,你喝个茶就给了人家一锭银子,真够败家的。”
何渝笑:“我拿着工部老头儿孝敬给我的钱,去接济接济广大老百姓怎么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也就你敢这么玩,你看看你在京都那名声差的,要是哪天你真被拉到刑场,百姓恨不得连夜庆祝。”
“行了行了,每次见面都要阴阳怪气我两句。”何渝道,“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媳妇儿都没娶,领了俸禄就往济病坊送。”
“我府上又没人用银子,怕啥?”
“榆木脑袋。”
男子闻言烦道:“行了,怕你了,每次一说你,立马能往我这扯,从小到大嘴皮子的功夫就没赢过你。”
“那是自然。”何渝毫不谦虚,走过去摸了摸男子的汗血宝马,道,“这马不错,据说是皇上前天赐你的,不过你找我不能是为了炫耀这个吧?”
男子懒得再和何渝掰扯,直接道:“是来告诉你,我查到赵凉越的事了。”
“说来听听。”
“从出身到现在,地方和户部都有记载,看似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似没问题,实际上就是有问题了。”
“对,赵凉越出身在赵氏旁支的下等家族里,又是庶出,五岁时,父亲得罪本家被打死,后母亲因画技出众被主家看中,就带着赵凉越住到本家宅院,但以赵凉越的身份,顶多学些简单诗词和礼数教条,很难被授予系统六艺,更别提治国为政之道,赵凉越也的确在母亲死后,接着用画技在主家换得活计,可就在四年前……”
男子眯起双眼,疑惑道,“主家突然送他去暄山书院,好似挺重视他,不过不久后赵凉越便从书院退学,之后一直待在主家宅院,三年后,也就是一年前,赵氏更是以子嗣稀薄为由将其写入主家族谱。”
“也就是说,他能在科举中一鸣惊人,很可能是源于四年前的一场变故,而那场变故是什么,我们并不知情。”
男子看何渝不自觉紧锁的眉头,叹了口气,道:“自打你看了赵凉越的那篇策论,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或许有的事只是因为你想得太多,才出现了错觉。”
何渝摇摇头,道:“但是太像了。”
“只凭文风,未免太过牵强。”男子苦笑道,“你有时候不要太逼自己,斯人已逝,我们继承遗志,便已经足够了。”
何渝闻言沉默半晌,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直觉告诉我,赵凉越或许不是来客,而是归人。”
“是吗?”男子苦笑一声,正要再说什么,一个身影突然从墙上闪过,快如清风,让人难以捕捉。
男子露出几分吃惊来,看向何渝,却见何渝只是浅浅笑了下,男子低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知道有人跟踪我们?”
何渝淡定而坦然地点头。
“看来你知道对方是谁。”男子道,“不过在这京中,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匿其身形的可不多啊。”
“无妨。”何渝道,“那是赵凉越身边的侍从,唤作柚白。”
“赵凉越的侍从?”
“嗯。”何渝回头看向男子,默了默,故意提高了声音,笑道,“那孩子还未成年,武功怕是比你还好吧。”
男子会意,也高声道:“胡说,京都没我打不过的!”
“你就吹吧。”
“我当年二十三岁就是武状元了,我打不过他?”
“但你并没有发现他跟踪我们。”
“没准也就这藏藏躲躲的本事了,和我正面打一架必定是不敢的。”
……
柚白本是一直跟在何渝身后,打算与其打一架试试底细,见他进拐角以为机会到了,不料脚刚踏进去一只,又出现了另一名男子,只得先藏在屋檐后,听他们说话。
这不听还好,一听不得了——这两人竟然还在背后调查自家公子,还查出了不少事!
可正待柚白继续竖起耳朵听,两人竟突然拌起嘴来,听来听去也捕捉不到啥有用的,只有那名男子非要和什么人打架,柚白思索一番,才发现说的似乎是自己?!
柚白自认想来没啥进取心,但在武功上生被师父打磨出争强好胜的心来,听着男子的话心里直冒火。
什么叫京都没他打不过的?什么叫没准也就这藏藏躲躲的本事?
柚白在心里骂了一句,拳头已经硬了。
但又想到自家公子苦口婆心的教诲,还是忍了下来,努力把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柚白看两人说笑着一起往西北走,知道今天时机未到,便身形一晃,消失在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