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装睡了。”
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正在胡思乱想的姜珏心里一惊,眼皮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女人笑了:“呼吸都是乱的,眼皮也在抖,你这样装睡可不行。”
姜珏被女人揭穿,臊得红了脸,只好把眼睛睁开。
当然,眼前还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姜珏不知道女人在做什么。
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碰到姜珏的额头,姜珏被吓得浑身一抖。继而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那女人的手指,抚在了她的额角。
女人的手指很凉。和姜珏记忆中小姐姐的手指,一样的凉。
“不要怕。”女人说。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在姜珏的额发上轻轻抚着。
姜珏忽然下定决心:如果女人要跟她做那件事的话,她不能害怕、不能拒绝。
不知为什么,姜珏觉得在最糟糕情况下突然出现的这个曾经的小姐姐,是神给她在黑暗里洒下的一束光。
从来理性到给自己留足后路的姜珏,就是很想冲动的一把抓住。
姜珏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等待着女人的进一步动作,没想到女人问:“洗头么?”
“……啊?”姜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女人又笑了起来:“你的头发都腻在额头上了。不想洗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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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扶着姜珏起身,站到床边。
女人的手指那样冰凉,连碰到病号服的瞬间都能让肌肤感到一股寒意,姜珏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又抖了一下,耳后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
女人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耳朵,像是安抚,对她说:“不要怕。”
双眼的失明,放大了姜珏的其他感官。姜珏能感觉到女人的指尖,包含着欣赏、呵护,甚至宠溺,轻柔的程度,让姜珏耳后的细小颗粒,又顺延而下,一路到小臂。
“伸手。”女人说:“你穿成这样洗头,可不行。”
姜珏没有拒绝。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凉飕飕的。这让她再一次紧张起来,不自觉红了脸,悄悄挪动垂在身前的一双手,想尽可能的遮挡自己。
周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姜珏不知道女人在做什么。
“你在吗?”等了一会儿之后,姜珏轻声问道,对着空气中伸出手。
一只手很快牵起了姜珏伸在半空中的手。姜珏这才发现,女人就站在自己身侧很近的地方。那女人刚才在干什么?那样一阵静默的时间,全用来打量她么?
姜珏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耳朵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还好自己没有小肚子。
女人的手牵着姜珏的手。姜珏能感觉到她的手指,修长、瘦削而有力。看起来,她应该是个倔强而坚定的人。
女人把姜珏牵到浴室,一路照顾姜珏的感受,走得很慢,并轻声的叮嘱着姜珏:“这里有张桌子……这里是墙的拐角……”走到浴室以后,又耐心的对姜珏解释:“站在这里等一下,我给浴缸放水。”
和美医院的套房配置很好。有独立的大浴室,还有每日消毒的按摩浴缸。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女人问姜珏:“不冷吧?”
姜珏摇摇头。十月初的邶城,秋老虎余威犹在,并不冷,只是这样赤条条站着,总觉得害羞。
姜珏一直悄悄拿手挡着自己的神秘*地带。姜珏想:也不知她发现了没有?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女人说:“好了。”又牵起姜珏的手,小心的把她扶进浴缸。在浴缸坐下以后,姜珏觉得自己的右腿被轻轻抬起,放在了一张垫着毛巾的小桌子上,继而她的左臂也被抬着,架在了浴缸的边缘,同样垫了一条毛巾。
女人说:“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哗啦啦的水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女人让姜珏仰起头,把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冲在她的头发上,直到头发完全被浸湿。
莲蓬头的水柱力道很好,伴随着女人手指轻柔的拨弄着姜珏的一头长发,姜珏的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水里,刚才因为紧张和害羞而一直紧绷的背脊,终于渐渐松弛了下来。
去了一趟火葬场后,姜珏总觉得自己脊背发寒,刚才裹着被子睡了那么久也睡不热。这会儿,终于感觉自己的脊背暖了,继而整个身子也暖了起来。
“滋”的一声,应该是女人把洗发露挤在了自己的掌心,搓起泡沫后,涂在在姜珏的头发上。女人用指腹轻轻按摩着姜珏的头皮,同时问道:“力气重不重?”
姜珏轻声说:“不重。”事实上,舒服极了。女人手指的力道,让姜珏的整个头都放松了下来。
“你多大了?”女人一边洗头,一边与她聊天。
“十八。”姜珏答道,然后又主动说:“我叫姜珏。”
女人说:“兼金必贵双,珏玉不独只。好名字。”
女人沉默下来,并没有主动说自己名字的意思。于是姜珏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道:“我?我姓任,名苏苑。”
“你是任苏苑?”姜珏吃了一惊。
女人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又带上了白日里戏谑的味道:“怎么,怕了?想反悔?”
任苏苑,在邶城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何况姜珏家是做古玩生意的。任苏苑的父亲任律,之所以能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大做强,江湖上有很多关于他早年是如何阴狠毒辣的故事,只是现在上了年纪、信了佛,整个人倒显得温和儒雅起来。
倒是任家的一双儿女,任苏苑和她的哥哥任苏奇,继承了父亲在商业方面的天赋,好似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狠厉。就拿任苏苑来说,盛传她有一次为了帮旗下女演员抢女主角的位置,让黑*道去把对家小花的老板双腿敲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后来那经纪公司的老板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任苏苑现在坐在这里,温温柔柔帮姜珏洗着头,姜珏实在无法把她与江湖传言中那个不择手段的狠辣女人联系起来。
“我可不会反悔。”姜珏把任苏苑白天对她说的话,又对任苏苑说了一遍。
任苏苑听懂了姜珏的用意,又笑了。
姜珏知道任苏苑的身份后,便对父亲把自家古董店抵押给她没那么惊讶了。此时姜珏忍不住问道:“我父亲把古董店抵押给你……是因为急需用钱?”
“嗯,他抵押出的钱的数目,你白天也听到了,确实不少。”任苏苑答道。
“我父亲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姜珏问道。同时她心里想着:而且家里银行卡上的积蓄也全都花光了,着实奇怪。
“我不知道。”任苏苑淡淡的回答:“我只是做生意,背后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姜珏沉默了。任苏苑说的也是实情,这对她来说只是一单生意而已,如果每一单都还要去了解背后故事的话、任苏苑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姜珏因为家里是做古玩生意的,所以知道,任苏苑虽然自己是文化公司的总裁,但父亲任律的产业是有涉足古玩界的。所以任苏苑接这些古董铺子的抵押,一则赚钱,二则也是想往古玩界进军。
“不过……”任苏苑以为姜珏是为自家古董店的事担心:“这家古玩店,现在又是你家的了,不要担心。”
“嗯。”姜珏低低的应了一声。父母不在了,她保住了自家的古董店,好歹也算是留住了一点念想。
任苏苑按摩得差不多了,拿起莲蓬头,用清水冲在姜珏的发丝上。为了不让细小的泡沫飞溅到姜珏的眼里,任苏苑左手的掌心一直竖着,挡在姜珏的额线上。
冲洗干净了,又仔细给每一根发丝上了一遍护发素。和美医院配的护发素是玫瑰味的,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洗完头之后,任苏苑又浸湿了一张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在姜珏泡在温水里的身体上。她没有直接拿手去碰,就算拿着毛巾,也小心的避开了姜珏身上的敏感部位,所有细小的伤痕当然也没碰到。
“好了。”任苏苑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低声说道。
姜珏想:刚才那短短停顿的时间里,任苏苑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打量自己的身体,在她的打理下重新变得洁净芬馨,觉得满意?
任苏苑把姜珏小心的从浴缸里扶出来,让她站着,自己则取过一张浴巾,轻柔把帮她揩干了身上的每一滴水珠。
姜珏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任苏苑的手法这样轻、这样柔,好像她从小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打理那最珍贵易碎的瓷器,生怕自己呵气的声音大一点,就会把那从远古时光中走来的瓷器震碎了一般。
任苏苑的双手好似有魔力,让经历了所有最糟糕事情的姜珏,在她这里,感受到了一种被疼爱、被呵护、被妥善打理的感觉。
“再站一会儿,能行么?”任苏苑问:“我给你抹润肤露?”
任苏苑特意搓热了自己的双手,才把同样淡淡玫瑰味的润肤露抹在了姜珏的身上,从脖子开始。
任苏苑抹的很仔细,她的头靠近了姜珏的脖子边,姜珏能感到一阵人体微微的热意传来。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冷香,绽放在了姜珏的鼻端。
不同于刚才那淡淡的、清新的玫瑰香。任苏苑身上的香气,初闻起来,有鸢尾和白麝香的味道,仔细一闻,还混杂着檀木和雪松的味道,冰冷的、妩媚的、同时又强硬的、充满力量的。
这样的味道,不那么柔软,闻在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姜珏的鼻子里,却好似莫名让她安心了一点。她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想再闻闻任苏苑身上的味道。
任苏苑敏锐的发现了,紧接着,姜珏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边传来一阵热气,任苏苑身上冷香的味道也将她环绕得更紧了,想来应该是任苏苑的脸,凑近了姜珏的脸,很近很近。
姜珏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轻的,她怕自己稍微一动,就会碰到任苏苑的脸,或者,任苏苑的唇。
任苏苑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点特别的沙哑,听起来很性感。此时又像在逗弄一个小朋友,带上了些轻巧的挑逗意味,在姜珏的耳畔响起:“怎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随着任苏苑的说话,姜珏感觉到任苏苑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垂上,姜珏小巧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
任苏苑离她那样近,姜珏几乎觉得下一秒,任苏苑稍微一动,就要吻上她的耳垂了。
然而很快,姜珏耳畔的气息消失了,鼻端浓烈的冷香也消失了,任苏苑居然主动站得离姜珏更远了一些。
姜珏松了一口气,可是莫名之间,心里却空了一下。
“我用的这款香水,多少年来从没换过,自己都闻腻了。”任苏苑懒懒的说:“我倒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不擦香水就很好闻,干净。”
姜珏鬼使神差的问:“你白天所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任苏苑的声音又戏谑起来:“在一起,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珏低下头,默默的不说话了。
任苏苑帮姜珏把睡衣穿好,动作还是那样轻柔,一点也没有碰疼姜珏的伤口。任苏苑说:“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过,不用急。”
“我们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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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苏苑扶着姜珏走出浴室,缓缓走回病床旁的过程中,又帮她把桌子、墙壁拐角的位置复习了一遍。
这一下子,病房的布局在姜珏的脑海中有个大致的印象了。
扶姜珏躺下后,一阵极微弱的嘟嘟声传来,任苏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可以过来了。”
一阵高跟鞋的踢踏声响起,过了一会儿,一阵平底鞋接触地板的声音响起,不很整齐,听起来是两个人。
姜珏知道,应该是那两个看护回来了。
“姜小姐,你是打算现在休息么?”其中一个看护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需要?”
姜珏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任总呢?”
看护回答:“任总已经走了。”
走了?姜珏一愣:就这样走了?
她……还没有跟自己说再见呢。
姜珏觉得自己很可笑,内心居然对这个才“见”过两面的女人,生出一丝依恋的情绪。
不想她走,又能如何?她是任苏苑,素叶文化集团的总裁,忙起来脚不着地,难道她会留在病房里等自己睡着么?
姜珏没有这样的奢望。只是,她莫名发现自己,竟想任苏苑多留几分钟也好,多跟自己说几句话也好。
“不用了,谢谢。我准备休息了。”姜珏礼貌的回应看护。“啪”的一声,应该是看护关掉了灯,虽然关不关灯对姜珏并没有任何区别。
姜珏在一片黑暗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