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倒不怕设伏了?”右藏令慢一步进入月观。
白栖池一边打量着观中情状,一边道:“你不还跟着呢么,真掉陷阱里,甩手把你扯下来,你不救也得救。”
“……”右藏令沉默少倾,好心提醒,“之前你差点掉下去的事忘了?”
“有本事你别去捞我啊。”
白栖池随口说着话,然后跳上供奉台,居高临下的扫视空荡荡四周。四周墙壁都用暗红色围布遮掩着,围布之上已经积尘寸许厚。
他人在上面学着菩萨手势,说:“偌大的一个月观,居然也没供奉尊神像,真是稀奇。莫不是囊中羞涩的连尊泥塑都请不起?”
“道观自古便是清修之地,力求清静无为。此处位于翠林环绕间,浓荫覆地,求得便不是人间香火。”右藏令没理会刚才的话,音色冷淡接话,“既然不求人间香火,何必装模作样供奉三清。心中若有神佛,何必塑金身。”
白栖池收了架势,“听着你这意思,是不赞成兴佛抑道了?”
右藏令目光顿锐,“那你又怎知是兴佛抑道?眼见未必为实。”
白栖池从供奉台上跃下,与陛下麾下的右藏令论陛下行举自然是针锋相对。
他走向围布,伸手就将围布刷刷撕扯下来。
两个人一见墙壁,俱是呆若木鸡。
墙壁之上的涂画色彩浓丽却不艳俗,彩绘上若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褐色纱。因此,那壁画上的人物风景都显得朦胧缥缈起来。
白栖池走近几步,抬首细细打量壁画。一笔一画,一描一勾,皆向看客展示了画作之人的如何妙笔生花。他不由得看着壁画上长身远立的身影,觉得似曾相识。
退后几步,纵览面前这一壁的彩绘。壁画中有五个人影,却无一人是正面画像的。或侧身,或俯首,或背身,或掩面……姿态各异,描绘的栩栩如生。
白栖池看得一头雾水,虽觉得壁画里的人眼熟至极,但却就是回想不起究竟是何人。他巡顾四周,将三面围布逐一扯下。
人站在堂中心,看着三面壁画,上面无一不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姿态。
月观无神佛,却有三面壁画,还都是一个人。白栖池正想回头去看一直没发声的右藏令,却发现对方蹲着身子抱着头。
他忙不迭地也蹲下身去查看对方的情况,“你怎么了?难道这画有问题?”
右藏令显然无暇应答白栖池的问话,只是陷在自己的双臂里。白栖池见他这幅神魂俱丧的样子,面色一紧,想起江湖上一桩轶事。
传说江湖上有一种名为画中囚的诡异功法,昔有合欢宗的妖女以此功法魅惑男子采阴补阳。然天有不测风云,有合欢宗的女子萌动真心,泄露此法,被来寻仇的仇家使用画中囚引的心魔发作,意识困在画中终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白栖池深知他们这些身为皇家暗探之人的日子,哪个不是身负血债,不是曾血痕累累。
他们这些人,最能玩弄人心,也最易为人玩弄人心。
思来想去,白栖池还是伸出手,打算屈尊的抚慰上官。
却不想上官早就察觉他探来的手,提前挥掌扫开。甚至猛然起身后退多步,狠厉地说:“你不要靠近我!”
右藏令本是颀修的身形,现在却是如同跋山涉水归来的倦客。疲惫的压低身子,只能见他项背和垂泄下的浓墨长发。
‘你不要碰我……’
白栖池看着右藏令,忽然想起在九月九客栈里,林雨歇也曾这般呵斥他,同样让他远退。
人往往都是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想要做什么。白栖池亦然如此,他心里愤慨着为什么这些给他感觉似是同一个人的人,都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既然不准他靠近,为什么又无孔不入的渗入他的世界。
白栖池一步一步逼近右藏令,对方已经缓缓抬起半身,俨然是要以武力迫使白栖池不要靠近。白栖池到底不是寻常之辈,他知道右藏令现下虚乏,直接趁机擒住右藏令的手腕。
脉息竟如此紊乱!
右藏令眼前的画面错杂交迕,属于右藏令身份的记忆与不属于右藏令身份的记忆混在一起,堪比乱麻和浆糊。
他这一息的虚弱,就让白栖池封了穴不得动弹。他只能看着白栖池逼近,面具……一定不能被拿下来。
忽然间瞥见壁画,右藏令脑海回响起话语,他顺势复述出口:“我以为我能离开了,能自由了,以为在月观面壁思过三千日,就也能彻底忘记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这里所有的墙壁都画上你……我思不了过,只能思你……连渴求的自由都是成了你的虚影……”
说道最后,右藏令自己都惊怔,瞳孔不断放大,恍然间将脑海里所有的记忆打通。
白栖池顿住手,定睛看着右藏令,不知对方是不是也中画中囚。抑或是,说出了心语。
“白潏……”右藏令忽然叫他名字,“不要拿下面具,不要见我……”
白栖池还未了然他是何意思,对方已然软了身子要倒下。他忙不迭的接住右藏令,可见冗长密睫聚成一条墨丝。
他看着银灰色的面具,虽然对方倒下前已经说了不要拿下面具。但是白栖池有股强烈的预感,如果不拿下面具,他会错过很多。
如此想着,白栖池指尖触到面具蜿蜒出的草纹。
面具离开右藏令的脸颊一瞬息,白栖池目光凝滞,急转为恼怒。当即抬起巴掌要拍过去,却在落下时刹住,最终用袖口沿着对方清绝的骨线擦拭去汗珠。
白栖池抱着人,有些难以言喻的错觉。
他入绣衣直指多年,上天入地都未寻到人,缘是因为此人是立在他头顶上,竟成了灯下黑一般存在。
真是悲喜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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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藏令的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经年前的长白山,涌入无边黑潮,山崩地裂血河流出山涧。他面前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绣衣男人,对方眉眼秀气,却不像女子那般。
男人蹲下身问:“你便是那些人说的从邃阁里修成十二策的三公子?”
少年郎目光一远,看见远处被一群绣衣人利刃加身跪着的九尺汉子,身旁还有个连连喘出血腥气的银发婆婆。
山雪未融,白云杳然,一切风物却理起了红妆。
男人口中的那些人都躺在红雪淋漓间,成了红妆的胭脂色。
“邃阁在哪里?”
少年郎还未回话,光阴疾疾掠去,时间万物都在颠转。从起伏跌宕雪山,转瞬至昌繁盛京,神都的雕龙画凤都将一飞冲天。
“他要走,你我也拦不住。不如——”
“难道你要把邃阁的下落就这么放走?!我不同意!只有得了邃阁十二策,我等独步江湖,将来谁都不能拿捏住我们!就是陛下想要狡兔死走狗烹,入了江湖的我们,也奈何不得!劳苦半辈子,我难道连功成身退都求不得吗?!我不甘心!”
“老六,你便是将他困在神都,也得不到邃阁十二策。不如借机放他去江湖,反倒容易些。”
“……那怎么办?”
“陛下正被白顷烦着,打算敲打敲打白顷。听意思是要动白顷的嫡次子,你也知道白顷一个左赞善大夫的官衔并不高,棘手在此人德高望重。陛下的意思,是折损一子,算是暗里给个教训,事后必然要将动手的人除名以堵白家的口。”
“你的意思借此将林霁摘出右藏署?以便寻邃阁十二策?”
“不错。新设立的梅花内卫受命同做此事,让林霁做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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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墨淋漓,风满衣袖。袖口露出一截清脂,青年手中是一柄漆色折扇,与手腕清脂相较凸显的折扇越发浓墨重彩。
青年行过隐南书院飒飒作响竹林,取道学子寝舍。他要刺杀的对象住的偏僻,少不得要费两步路。
到窗下的时候,灯火煌煌,落他一身橘黄。
折扇还未推开虚掩的窗,已经有人扔了本书出来,尺长的窗隙里有人声传来:“你烦不烦,我不就在竹林搭救你一回,又没说要跟你交朋友。没事少来我这晃悠,烦。”
话才落下,里面又扔出件衣服。
林霁木着脸,看着折扇上挂着的白衣,居然还是里衣!他手腕一抖,将折扇纳入袖中,以防在挂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忍着不适,抬眼望窗,霎息间被什么灼烧了双眸。他忙不迭背身,耳边又传来话:“我要睡了,归庭你赶紧滚滚滚。”
房脊之上,月色如水涤濯过,净透至极。将房檐之下青年面颊灼热出的红晕照亮,落在面颊上的月霜无声被灼红。
数日之后,隐南书院多了位年轻的先生。还管教的了隐南书院最挑刺的学生。
梦里的人影越发模糊,右藏令眼前的人影就越发清晰。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面颊,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腕。
他听见有人说:“还想着面具呢?老老实实的戴在脸上呢。先调调内息吧,要是人死了,这面具我能拿下千回百回。”
白栖池的脸颊清晰在眼前。
右藏令觉察了面具的质感,便应声调内息。
白栖池见状,忽然出声:“这墙上画的人是不是很难忘?看都把你搞得走火入魔了。”
右藏令应声停了调内息的动作,被他的话生生逼得吐了口郁血。
白栖池一愣,当即道:“抱歉,我就随口问问……没想到……”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他抬手就要帮对方疏通紊乱的内息,却被猛然扑来的人按在蒲团上。右藏令压在白栖池身上,低声说了句:“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怎么就——”
白栖池脑海还想着‘我怎么就太过分了’,唇间自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是右藏令那口郁血的血腥。带着郁血的软舌长驱直入,至软的舌却携着至坚的情意,源源输入热意,纠缠至死不休。
“我不想忘了。”
全靠害羞掰弯自己的攻………≡◎)゜0゜ )呪般若巴嘛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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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