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牡丹堇堇来 第9章 未书醉梦祭浮生

两把净白利剑朝这边移来，海棠两眼微眯，伸出右手，手指循序转半圈后归于掌中，随着她手上动作，地面的枯叶残枝腾空而起，向中心聚集，堆叠成壁，将她与白发老者护于其后。

随后她推出一掌，发出的白光与逼来的利剑相撞，形成势如水火的两股力量，在空中交锋。

僵持之际，柳承意抽出右手，将掌心对准虞堇堇，只往上一提，她流着黑血的手迅速朝他掌心靠拢。他反手一转，运起一股真气，并将其打入她的掌心。

真气至掌心蹿往心口，虞堇堇只觉心头气血翻涌，一股热流冲上舌根，“哇”一声吐出一口血，血色黢黑，一并吐出的还有只两指来宽的虫子。

她顺顺心口，将口中残留的血吐干净，身体疼痛得到控制，不再蔓延，眼前的重影也慢慢合二为一。

她细瞧着地上那条黑虫，微微一怔。此虫模样类似于蝉，只是蝉无毒，而它却有剧毒。

此虫名唤曲蠡，肉眼并不可见，可一旦入体，它便以血为饮，啃噬躯骨，吸人精魄，越长越大，将人折磨致死。

很久以前，她险些因此虫丧命，幸得师父出手，她才能躲过一劫。记忆虽有些模糊，但曲蠡带给她的那种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感觉，她永生难忘！

只是曲蠡乃天界百花仙子精心豢养的花虫，因其只以花为食，故而作惩戒花仙之用。

但曲蠡只应百花仙子的百花园中才有，人间如何会有？

她撑起疲惫身躯，朝对面看去。

且不说仍为妖身的海棠，就连位列仙班的她都难以从百花仙子手中要来曲蠡。况且海棠最是看不惯百花仙子，更从未踏入过百花园，手中何来的曲蠡？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此刻，白衣女子以枯叶残枝布下的壁垒已经崩塌，手中白光也为凌厉剑气削弱。柳承意见虞堇堇吐了毒血，便收手悉心御剑，双剑化羽，气势逼人。

海棠眼看不敌，迅疾将身边的白发老者推出去，她则抽身移至大树前，死死掐住孟小鱼脖子。

老者身体直入剑尖，两把利刃穿胸直入，鲜血成汩沥下，玄色斗篷浸湿大半。孱弱身躯哪里经得这般摧残？老者无力跪倒在地。

显然没料到海棠会舍弃他，他惊愕的目光缓缓转向那颗大树。

而海棠偏对他视而不见，朝柳承意高喊：“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孟小鱼被她手上不断深入的力量压得提不上气，面庞憋得绯红。

虞堇堇心下一慌，亲眼目睹了老者的惨状，她才肯相信海棠不再是以前的海棠，若把她逼急了，她手中的一条人命说不定真就没了。

想到这，她拉住柳承意衣角：“停手！”

即便她不说，柳承意也不会轻易拿人命开玩笑，他将剑鞘置于身前，叫一声“剑回”，两把剑抽出老者身体，回归剑鞘。

而老者身上的鲜血却喷涌而出，染红一地残枝落叶。

似知自己大限将至，老者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眸中意外地闪过淡然之色，还有一丝终能置身事外的解脱。可眼及地面那昏厥过去的蓝衣小童时，他又立刻变得不安起来，枯瘦的脸上逐渐胀红，泛白的双唇隐隐发颤。

在他身上，虞堇堇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听说人在濒临死亡时都会忆起过往，所行之善，所作之恶，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消释，然后安然赴死。而这名老者却非如此，他看那小童的眼神是复杂的，里面有爱怜、有不甘、有不舍还有愧疚！

他心有遗憾！

众人或是为他触动，目光皆汇聚于他身上。

此刻的他，正倾着身子跪于地面，气若游丝，身体僵硬得不受控制。但介于心中执念，他不能倒下。失魂的眸子极缓地移往海棠，盘旋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得到释放。

“娘娘，我别无他求，只愿娘娘护我小宝一命！”

说完，他全身发颤，干瘪的两颊忽地鼓起来，他咬紧嘴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转向虞堇堇。

通红的脸上写满悔意，抽搐的眼皮下泛起泪花。

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正祈求着家中长辈的原谅！

他什么也没说，可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泪水翻出眼眶，滑落脸颊。老者再也没有力气，一口鲜血撬开唇齿，倾泻而下，随后脑袋一沉，身子直接往前倒下。

虞堇堇不认识他，他的过往、他的名字她都不知道。可他刚刚流下的两行清泪告诉她，他认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她虽已看淡人间的生离死别，可这一刻，她心里却空空的，就像是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却再无法找回的东西。

而这种感觉她好似经历过！也在很早很早之前，久远得让她没了一点记忆。

她抚着心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柳承意似也看出老者对她不同寻常的情绪，之前就发觉她不简单，眼下便越发确定。想起她是师父说的有缘人，他似探索般将手缓慢伸向她，却又刚好在她抬眸的间隙急速收回，藏于背后。

“你怎么样？”语气一如往常。

“无碍，”虞堇堇尝试站立，“刚才，多谢柳郎君！”

柳承意挺直后背：“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冲在最前头！”

虞堇堇勾嘴一笑，没有说话。

“你们有完没完？”侧对面的海棠娇声埋怨，“还管不管这人死活了？”

两人齐齐朝她望去，她这才有了存在感，忙紧了紧孟小鱼脖子以示威胁：“师兄果然不同凡响，我今日算是领教过了。我承认，你确实是个奇才。”

她嘴角噙着笑，颇有深意地看向虞堇堇：“至于小师妹嘛，元敖老祖的云天衣帮你躲过无间狱火，师兄又帮你逼出了噬花毒虫，顶多算个被眷顾的幸运儿。只是你不可能一直都这般幸运！”

语罢，她松开孟小鱼，从袖中拿出一只金色毛笔，另手拇指与中指相抵，轻念一声“未书”后，她手上立时出现了一本金灿灿的书。

虞堇堇瞳孔一震：“未书？”

“既然认得，”海棠抿嘴一笑，“那便乖乖进来吧！”

她执笔的手绕书转上一圈后，口里念了一句什么，只听一声“起”，那书从她手中瞬移至半空，书面朝上，呈半开状，金光从鱼鳞状书页中一射而下，如烈日般灼眼，虞堇堇二人忙抬手遮挡眼睛。孟小鱼也动不了，干脆闭了眼。

金光将四人包裹后立刻化作无数金色丝线，细丝绵软，宛如蛛丝，至脚迅速爬上腰间，将几人一起带入未书之中。

虞堇堇三人先后落下，周遭什么也没有，无边也无际。

“这是什么地方？”孟小鱼揉揉脖子，走近虞堇堇，四下张望。

柳承意环顾四面，紧握剑柄，作拔剑状。

虞堇堇深叹一口气：“这是未书还没成形的幻境。”

“未书幻境？”柳承意蹙起眉头，“可是上古之物？”

虞堇堇蹲在地上，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无奈：“据《上古法器》记载，天地之初始于混沌，开天后混沌消失，天地分开，于是有了人间。昔有上古尊者游历人间，以鱼鳞为书，以此记录游历要事。途中，尊者偶然发现一丝混沌之气，便将其珍藏于鱼鳞记事书中。不想，随着时间推移，混沌之气炼化并吞噬了书中文字，等尊者打开鱼鳞记事书时，鱼鳞上的文字已尽数消失，后尊者无法在鱼鳞上写字，借来神笔浮生方能正常书写。”

她眼眸变得深邃，继续道：“后来，混沌又炼化了浮生笔，只要浮生笔所写，混沌皆能凭文字制造幻境，而临境之人，只能任由浮生笔驱使，毫无反抗之力。书上看似无字，实则无所不有，后尊者将此书改名为未书。”

柳承意瞳眸一震：“那执浮生笔之人岂不是那妖女！”

“啊？她可不是个好妖！”孟小鱼刚刚被那妖女戏弄，如今又成了她笔下奴，他才刚抚平的心瞬间又悬了上来。

柳承意看着蹲在一旁愁眉不展的虞堇堇：“那可有破解之法？”

虞堇堇摇头：“没有！”

未书和浮生笔是师父给海棠的，海棠视若珍宝，以前都不让她碰的，她也只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过未书的来由，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入海棠的未书中！

“小师妹，可喜欢这里？”

不远处，闪现出一白衣女子，她一手托书，一手执笔，朝三人摇步走来，她身材丰匀，体态自有一段风流韵味。

柳承意抽出长剑，指向她：“妖女，你想干什么？”

海棠看他一眼，一双杏眼似会勾人，细声道：“没用的，任你在外有多强，到了这里，都是我说了算！”

紧接着她瞟了一眼虞堇堇身旁的孟小鱼，脸上气鼓鼓的：“你是不是怕我呀？”

“胡说，”孟小鱼握紧拳头，“谁怕了？我......我可不怕你！”

女子抿嘴一笑，不甚在意，她仰头发问：“写个什么故事呢？”

忽而，她眸光一亮：“有了，就写个蓬莱师徒恩怨录吧！等你们死了我也能借此消遣消遣！”

随后，她指着孟小鱼：“你是师父！”

再是柳承意：“你，是师兄！”

最后指着蹲在地面的人，笑道：“你是师妹，牡丹！”

虞堇堇白她一眼，既无奈也无力。

若在未书外，她的鉴灵镜说不定还能占占上风，但在未书内，鉴灵镜跟一把破镜子也没什么区别。她此时的心情就如案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牡丹勾引师父，惨遭同门厌弃，沦为艳妓。仗剑师兄下山一绝同门之谊，不想一不小心爱上师妹，此后一发不可自拔？”

“嗯......”海棠满意地拍拍手，“好，这样玩才够刺激......”

“你敢！”

虞堇堇怒瞪她，眼中似有火在燃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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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未书醉梦祭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