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牡丹堇堇来 第21章 未书易手现海棠

“把球给我！”

永夜眼神犀利，泛黑的眼梢下，暗藏恐慌。

虞堇堇付之一笑：“掌使在人间待了这么久，怎此般不通世故人情，你得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我！”

“你......”

永夜眸色渐深，手上一使力，对侧立时传出一声凄入骨髓的惨叫，“你不怕我杀了她？”

赤菟“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似要被撕裂。

“不过一叛徒，掌使若乐意，便替我处置了吧！”虞堇堇掂一掂掌上圆球，饶有兴趣地弯眉浅笑，“长得确实丑，若破了壳，出来吓了人可如何是好？不如趁现在将它摁死在摇篮里！”

说着，她两手对向撑开，让球悬于两掌中心，掌中漫起的红光顷刻将圆球包围。

“等等......”永夜身躯一震，对着赤菟的手迅疾转向虞堇堇，朝她喊停，若不是方才一时大意，怎么会让她将球抢了去？

而她竟像知道里面有什么一般！

永夜浓眉紧锁，黑眸一动：“我们做个交易，你把球给我，我让你见海棠。如何？”

虞堇堇似有心动，转而一瞥上方石像，嗤一声：“又是石像？”

永夜意味深长地看往暮音：“自然是真正的海棠！”

暮音会意，摇身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手腕一扭，掌中立时出现一本金灿灿的书：“你应识得，这是海棠的未书，以此为凭，你只需将球交给我，我便将海棠还给你！”

虞堇堇打量着她，乍一看去，貌相平平，并不出众，可再瞧便难挪开，她狭长的眼尾极为妩媚，即使没有漂亮的五官，这双堪比狐狸的媚眼只要目光稍作流转便能乱人心神。

与海棠不一样，这副眼睛更给人一种精明、魅惑之感。

虞堇堇收回目光，犹豫片刻，进而讪笑道：“到底是个会唱戏的，才几日不见，又换了副模样！”

暮音一愣，听话里的意思，对方似知道她是谁！

可自那幻境一别，她们便再没见过，以前她的身体是海棠的，而现在却是另一个人。

难道被看出来了？

她拿话试探：“笑话，你何时又见过我？”

“何时见过？”虞堇堇似笑非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暮音若有所思，心下有了判断。她垂眸盯着掌中的未书，藏于身后的手暗暗捻指。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

虞堇堇冷笑一声，将圆球往下一掷，抬脚狠狠踏在上头，脚下生风，裙袂飘飘，一双微眯的眼睛凛凛生威。

永夜弓起腰身，双眼震惊地盯着被她踩于脚下的球，两只成爪的双手顿在身前，簌簌地抖动着：“你......你竟敢伤......”

“你别动，”虞堇堇怒视他一眼，“近来我心情不好，倘若把我逼急了，我拿你这宝贝当球踢！”

说完，虞堇堇用力蹬一下圆球，一股隐形的力量至脚下冲出，地面挨近球身的枯叶呈圆形之势往四周翻滚而去，露出光洁的石板来。

永夜五爪成拳，只得将口中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掌使，牡丹过于狂傲，我替你去杀杀她的锐气！”

暮音未经回应，只身子一转，将未书抛往虞堇堇上方，并掌成诀，嘴里小声念起口诀。

与此同时，虞堇堇从包里摸出一串铃铛，抿唇一笑：“暮音，你似忘了，你本为牡丹花仙，归、我、管！”

暮音直眼盯着她手上那串铃铛，嘴里的碎碎念逐渐消失。

那红绳上串有十二颗球形铃铛，从上至下，由大变小，铃身紧密相依，状如葡萄，其上罩有一朵盛放中的金色牡丹花，下坠是集齐牡丹所有花色的彩色流苏。

花朝铃是一花之首的象征，而她手中之物正是牡丹花朝铃，掌管着牡丹花的生长，模样虽小却能号令天下所有牡丹！

再次见到花朝铃，暮音情难自抑。曾经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人用来攻击自己的利器。

她心有委屈、有憎恨更有不甘：“你......你要做什么？”

虞堇堇将铃铛绕于指上：“告诉你，你是谁！”

她动一动手指，明晰而清脆的声音立时在庙堂里扩散开来。

暮音按头，脑中袭来瘙痒阵痛之感，这种感觉就像一粒种子，以脑为壤，汲取养分，在里面生根发芽、抽叶开花，这种痒看不见也摸不着，只得任它折磨摧残。转瞬，花瓣落了，露出尖尖的刺头，针扎一般的触感似要戳破她的脑壳，她抱头呻.吟的同时，望着身旁的永夜：“掌使......救我......”

上方的未书不受控制，掉落下来，虞堇堇迅疾接住，放在包里。

永夜眼瞅着暮音瘫软下去，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声音变得微弱，他才将目光投向那名始作俑者，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凝起一团黑气：“牡丹，我忍你很久了！”

手往上一起，那团黑气急速奔往虞堇堇，虞堇堇手腕相对，打旋，身前立时出现一个圆形红光法阵，她两手往前一推，法阵便迎上那团强劲的黑气。

两股力量在空中交锋，因撞击发出的波光至中间往两侧冲散，若利刃般，划破残壁，斩断房梁，将庙堂一分为二，露出一道湛蓝的天空之色。

屋上青瓦梭下榱椽，与陈年累积的灰渣坠落下来。

对方力量仍在加强，似要与她斗到底。僵持之下，虞堇堇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听闻魔族掌使永夜，既是魔君的耳目心腹也是得力干将。她只听过实际并未见过。一千五百年前，神魔大战，魔君身死疆场，魔族从此被困赤溟幽渊，而永夜却不知迹象。

一千五百年都未曾露过面，而今却在此间破败小庙里出现，定非偶然。

而来这之前，她只料有暮音，哪里会料到还有一个永夜？佯睡时她便发现此人气场强盛，若非赤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她趁机抢来此球，她二人可能都会丧命于此。

如小彩蕈所言，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而自己就是他的猎物之一。

眼看力有不敌，她只得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她瞥一眼脚下圆滚滚的球，此球坚如金石，一时很难摧毁。此前他对此球颇为在意，那不妨在这球上找突破口。

她望向屋顶裂开的一道天缝，奋力将球踢往上空。

永夜目光紧随那球而去，在运力推出一掌后即刻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于天缝之中。

虞堇堇被他最后的那股推里驱使，退后两步，一抹嘴上鲜血，松了口气。

此时上方传来脆响，她环顾四下，暮音已不见踪迹，她快速扶起奄奄待毙的赤菟逃离小庙。

——

玄灵楼。

老牛正与柳承意商量着什么，忽感一道强光在楼门口乍现，两人齐齐探去。

只见虞堇堇正勾着赤菟的肩朝这边走来，赤菟合着眼，嘴角留有一抹红痕，处于昏迷状态。

两人见状，忙过去搀扶。

先前见那白蜡，老牛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正与柳承意商量寻人的事，眼下人回来了，他才按下心中惶恐，遂问：“堇堇，发生了何事？”

虞堇堇瞥一眼柳承意，再将赤菟送至老牛怀里，捏一捏发酸的胳膊：“碰上了一个传闻中的人——永夜。”

“永夜是谁？”老牛问。

虞堇堇说：“先不说这些，赤菟伤得不轻，你运气护她心脉要紧。”

老牛应声，将赤菟扶至一旁，为她诊脉。

虞堇堇吊着两只胳膊转身上楼。

“你与永夜交手，可有受伤？”

虞堇堇踏上一阶才意识到柳承意在问自己，可因师父的事，她终究不能释怀，暂时还不想同他说话。

她没有回头，反是举手晃了晃，随后继续上楼。

柳承意记得在白云山时，师父提起过永夜，永夜曾是魔族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一小花妖居然能与他过招？

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此永夜非彼永夜；其二，此花妖在隐藏自己的实力。

而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她定非普通赤灵妖。

刚刚，他分明看见了她嘴角上挂有一丝血迹，他出于关心便问了一嘴，谁料她会是这般态度。

可介于契书与师父的原因，他还是出手拉住她的衣袖：“真没事？”

虞堇堇停下步子，回身睨他一眼：“有事！”

“我帮你疗伤？”

虞堇堇斜倚木栏：“好啊，可我这伤有点特殊，只有你与那仙师断了关系，我这伤才能好！”

柳承意瞳色渐冷，甩开她的衣袖：“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没救了！

虞堇堇摇摇头，回了房间。

屋内，淡淡檀香沁人心脾，屋子里焕然一新。

“师父，你回来了？”

孟小鱼笑呵呵地小跑过来，瞧着她脸色不对，便问了几句。

虞堇堇自行忽略他的话，但见他手中拿的一块抹布，也便明白了这屋子为何突然“翻新”！

“还是你乖，知道孝敬师父！”

她坐在桌旁，深叹一口气。

孟小鱼站她旁边，小心翼翼问她：“师父，以后你屋里的活，我来帮你打扫，可好？”

虞堇堇瞟他一眼，好倒是好，可他无事献殷勤，指不定憋着什么鬼主意。

“说吧，什么条件？”

孟小鱼眨眨眼，轻声道：“那我直说了，我可以留在玄灵楼吗？我问过柳郎君了，柳郎君让我问牛叔，可牛叔又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不行！”

“为何？”孟小鱼着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我以你徒弟的名义留在这，也不行吗？”

虞堇堇哼笑：“有名无实，你我尚未行拜师之礼，我还不算你师父。况且这楼里除了柳承意，全是妖，你不怕？”

“不怕，我不怕！”孟小鱼诚挚地看着她，“未书幻境，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真的不怕！骗你是小狗！”他举手发誓，立即补充道：“何况有些事经历过便再难忘记，我一介布衣，突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稀闻怪事，若离开这里，我定昼思夜想，寝食难安。肯定是忘不了你……们的！”

“这有何难！”虞堇堇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孟小鱼被吓得一激灵，忙捂着脑门：“师父，不要......不要删除我的记忆！”

虞堇堇微怔，收手问他：“你怎知我要删你记忆？”

孟小鱼起身，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支支吾吾道：“柳郎君，你都删了他的记忆！”

“幻境中的记忆！”他强调。

虞堇堇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原以为会万无一失，哪知被这小孩看了去，不过确实是自己疏忽了。进幻境的拢共就三人，删了柳承意的，他的还留着做甚？

“小孩，你成功地提醒了我！”

语罢，她抬起双手，掌中漫起红光。

“师父，海棠......”孟小鱼抱着圆脑袋，跳至房门口，指着她背后。

虞堇堇心下一紧，忙朝后看去。

一个鹅颈瓶里单单插了只新鲜的芙蓉花。

“......”

“孟、小、鱼！”

虞堇堇一锤桌面，“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师父，对......对对不起！”孟小鱼此时已贴在了门外，他探出半个脑袋，“我是想说，最后一次见海棠，是在未书幻境，万一......可能......或许，海棠在幻境中还没出来呢！师父若删了我的记忆，就再没人帮师父回忆幻境里面的事了，师父三思啊！”

“刚刚牛叔找我，我得先走了，师父好好休息！”

门口脑袋骤然消失，虞堇堇沉下心中闷气。

如此想来，他说得也是！

她拿出未书，细细审查。

书封金灿灿的，上头的纹路似云似雾，朦朦胧胧却又潦草辣目。而里面的书页，除了显摆那精妙绝伦的鱼鳞脉络，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一字未书，空空如也。

她手托前额，怎么办？

良久，脑中灵光一闪，可以用传信符。她捻指往空中一划，一片发光的信条出现在前方，她手指比划的同时，信条上也落下一道道黑色印记。

只见上书：仙官大人，今寻得海棠形迹，料其身困未书，性命危在旦夕，每思及海棠境遇，无不痛心刻骨。现未书在手，无奈学疏才浅，不知其中精妙，然仙官跟随师父多年，想来定有耳闻，还望仙官大人赐教一二，牡丹不胜感激！

写完后，虞堇堇抬手一挥，信条乍然消失。

等回信是一个煎熬的过程，她玩弄了一会未书，试图找出暗藏的玄机，可玄机尚未有眉目，她便趴在未书上头，用仅剩的意识强撑着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听一声鸟叫，头似触电般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正有一条黄仆仆的信条，长长的纸上只有最上头写了两个小字：不知！

虞堇堇：“......”

不知？？？

她满含敬意地写了一大堆话，到头来只得到了这两个字？

她咬咬牙，想起他和大师兄亲近，便奋笔疾书：我找到临枫了！你想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吗？

再一次，她收到的回信：不知！

她不甘心，继续写：大师兄废了！

没多久，一张同样的小纸条在她眼前飘荡。

她再也按奈不住翻涌的火气，双手猛地拍在未书两侧，骂道：“臭青鸟，去死吧！”

然而这种传信符，既能传递文字也能传递声音，她的话被信纸收录，如方才一般消失在桌子上方。

鸟叫声再次传来，她气血登时涌上脑门，拿起杯子就往那“不知”二字砸去。

良久，她冷静下来，再次写道：永夜来了！

这一次，小纸条回得极快，她抬眼扫去，见上面写着：在哪？

也是两个字，字体还大了不少！

她眼底终于浮起一丝得意，白它一眼后她抱起未书，转身进了纱橱，一把倒在床上。

鸟叫声响起，她抬眸一瞧：永夜在哪？

不错嘛，多了两个字。

虞堇堇晃了晃垂在床侧的小腿，在上面写了两字：你猜。

之后的来信：魔族的那个永夜？

回信：你猜！

来信：牡丹，永夜之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回信：你猜！

来信：牡丹，莫要吊人胃口！

虞堇堇扬嘴一笑，就是要吊着你这只哑鸟！

此时，她困意来袭，抱着未书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浓。

鸟叫声渐渐淡去，耳边却似有人在唤她。

“牡丹......”

一声又一声，她睁开眼睛，却见一片花瓣飘向额头。

海棠花？

这季节，怎会有海棠花？

她抬起下巴，只见满天的粉色海棠花瓣漫漫飘旋而下。

她迅疾环顾四下，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沙滩之上，对面则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深海。

而那临近海域的地方，正有一粉色身影，不多时，那身影率性一转，朝她勾嘴一笑。

海风阵阵，她衣袍猎猎，青丝飘飘，身后水面粼粼波光，似有一片繁星将她簇拥、将她怀抱。

因是背着夕阳，她的模样看得并不真切，可在虞堇堇脑中，她确是比那片熠熠星光都要明亮。

腰间的包映射出紫色的光，虞堇堇知道，是紫藤手环在召唤它的主人。

这一次，再不会认错。

她，就是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