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牡丹堇堇来 第117章 起3

牡丹昏沉醒来时，桑月正拿手撑着自己的圆眼瞪着她，她吓得猛一下坐起。

“你你你......干什么？”

桑月眼睛微眯，嘴角一扯，像那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般盘问她：“说，你昨日去哪儿了？”

牡丹下意识看向四周，发现此处并非银月楼而是桑家自己房间竟有些惋惜，再回看桑月那双明亮且审讯感十足的眼睛时，底气不足的她不禁抖起了小腿，眼神也变得飘忽了。

要是被知道去了银月楼，她不知道要被念叨多久，于是含着声音道：“昨日不是和你去那什么地方救......救陌潇公子了嘛？”

“赵牡丹，你撒谎！”

桑月瘪起小嘴，一掌拍在被褥上，明显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她从衣柜里取来一件叠放整齐的衣物，立定片刻后气鼓鼓地将衣物抛向床头。

丝滑的衣裳在空中散开，划出一个抛物线后正好落在端坐在床上的人头上，牡丹淡定地一把扯下，憋出一个微笑：“再说一次，我不姓赵！”

桑月才不管她姓不姓赵，只道： “枉我昨日回来找哥哥去栖云居救你，你倒好，和人家在栖云居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我还要帮你瞒着我爹。”桑月委屈得抹抹眼睛，“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骗我！”

昨日，桑月和陌潇逃出栖云居之后就冲冲赶回桑家，她不敢给父亲说在栖云居发生的事，便让在院里写字的哥哥桑松拿主意。桑松能文不能武，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认为去衙门更为稳妥。怎料，正和桑月出门之际，孟屿背着牡丹恰好出现在大门外。三人对视，目光交融许久，直到孟屿将遇到牡丹的前因后果讲述完毕之后，桑家兄妹匆匆将人接下，付了孟屿一笔不小的酬金并好一番感谢之后才决定将不省人事的牡丹悄悄藏回房里。

桑父对家中小辈管教严格，桑松自是不敢将两个妹妹勇闯栖云居和喝酒的事告知父亲。

愣在床前的牡丹心虚地瞅了瞅嘟着小嘴却抹不出眼泪的桑月，再仔细看了看抓在自己手中的衣服。蓦地，她眼前一亮，似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件素净蓝衣，不就是昨日穿在那位谪仙人物身上的吗？

“这是他的！”她激动地将衣裳按入怀中，满心欢喜地看向桑月，“他是不是怕我冷，所以才给我披上的？”

桑月也不抹眼泪了，直直盯着她，目光中似乎藏了火药味。

牡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笑得合不拢嘴：“好一个出家人，也并非两眼空空嘛！”

这时，桑月蹑步走过来，垂低了头坐在床前，用胳膊肘推推牡丹：“他......他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他的？能不能......”

“不能！”

仿佛知道桑月下一句要说什么，牡丹笑脸一收：“他是我的！你应该多关注关注你家陌潇公子！”

桑月身子一侧，重重“哼”了一声：“小气！”

牡丹俯身嗅了嗅怀中衣裳，像是发现什么，她脸上的笑再次荡漾，随即不怀好意地看向桑月：“我瞒着舅舅帮你见了陌潇公子，这次，该你帮我了！”

听罢，桑月双手抱臂，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来。

熟练地，牡丹钻出了隐藏至深的狗洞，出了桑家。

艳阳当空，大街上叫卖不绝。

“姑娘，买胭脂吗？”

“姑娘，来瞧瞧簪子，刚到的货。”

“小姑娘，来串糖葫芦吧，不甜不要钱~”

“姐姐长得真好看，姐姐若买只花傍身上就更好看了~”

“......”

牡丹拿着一串糖葫芦，在身边跑来跑去的卖花小儿郎中选了一株红色牡丹花傍在身上。

穿过热闹的集市，她走上一坐拱形小桥，站在桥的最高处，含着一颗浑圆的糖葫芦往水中望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温和暖人，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情不自禁地发笑，觉得花抵在胸口不好看，她便将花朵摘下来在头上比了比，好一番挪移才找到发髻斜侧最适宜的位置。

“就这儿最好！”

旁侧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手上一抖，尚未固定的牡丹花脱离自己的掌控，掉了下去，将水中自我陶醉的人儿静悄悄地砸碎。

牡丹歘一下扭身，将目光锁定在旁侧出声的人身上，只见他穿着一袭深色紫衣，轮廓分明的脸上虽是笑着，却隐隐透露出一股邪性，而这种邪性让她很是熟悉。

第一反应，是跑。

她将嘴里尚未咀嚼完毕的糖葫芦一口吞下，扭头就做了个逃跑的起势。可惜，后脖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拿捏。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跑什么？”

男子轻轻开口，嗓音中都带着笑意。

“你放开我！”牡丹扭动脖子的同时还用手中吃糖葫芦剩下的竹签反手戳他，“大坏蛋，你放开我，不然等我舅舅来了，有你好看的！”

“哦？”男子手腕一转，欺脸下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你还记得我！”

牡丹狠狠瞪着他眼睛下面的一道疤：“小时候就是你把我抱走害我饿了七天七夜，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竟有此事？”男子仰起头，似在回忆，“噢，想起来了，但我怎么记得是你与家人走失，我请你吃糖葫芦，送你回家，你却出口咬我啊？”

“哼，那根本不是回家的路。你是想用糖葫芦骗我让我跟你走，然后把我卖了换钱，你就是个烂心肝的人贩子！”

“什么人贩子！”男子左右望望，“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堂堂......你可知，这三个字对我是何种侮辱？”

“做得认不得。”牡丹恨恨地看着他，“我呸！”

男子眉间一拧，干脆捂住她的嘴：“脾气还是那么臭！”

牡丹说不得话，急得眼观四周，顿时便来了主意。她迅速将竹签扎向眼前人的脸，然而紫衣人往后一倾，竹签落地，轻松躲过。

“我叫少冥，不是人贩子，你记住了。”

他打量着她，眼底忽而生出一种藏不住的惊讶和窃喜，手头一松，温一温声音：“我记得你这脸上不是有块疤吗，如何去掉的？与我说说，说了我就放过你。”

牡丹哪里肯跟他说，朝着人群便高声大喊：“救命啊，有人贩子......”

少冥惊得再一次捂住她的嘴，并做了个“嘘”的动作。

但牡丹的求救声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甚至在另一侧游湖的吕恭明也回头望了望。

一眼熟悉，二眼便再是难忘。

“原是个女子，让我好一通找！”一怒之下，吕恭明站上船头，朝岸边扬手的同时指着桥上的人嚷声道，“大胆狂徒，给我放开她！”

他开口的同时，守在岸边的一群侍卫也齐齐动身，向桥头跑来。

听见声音的少冥三分不屑七分笑，想知道是谁这么嚣张便扭头看去，见是一个鼻青脸肿的富家公子他脸上似乎有些失望：“就凭你，也敢如此吼本尊？”

少冥微眯眼睛，指尖轻轻一提，那湖水中央的乌篷船便凶猛地晃动起来。吕恭明脚下不稳，在几声惊叫之中一头摘进了湖中。

此举让刚跑上桥头的侍卫也乱了方寸，最后在领头人的指挥下，一半朝桥上继续行进按照他们公子的吩咐捉拿“狂徒”，另一半则鱼贯入水，游向水中高喊“救命”的人。

周遭听见动静的人纷纷驻足，都跟看热闹似的掩嘴大笑。这让桥上威风惯了的三个侍卫气愤不已，终究将这份怒意指向了少冥。

身份悬殊，少冥都不屑与之动手，他笑得邪魅，将脚踩在地上的竹签上，往来人的方向重重一踢，只见那根细小的竹签竟如利箭般从他的脚下射出，将三名侍卫的裤腿一一刺破。在一股热浪的冲击下，前者压后者，三人硬生生地落回了桥下。

“不自量力！”

少冥嘲讽一笑，俄顷，意识到两手空空的他猛一转身，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牡丹已然不在。

在他的视线之外，牡丹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郊外的一处花场。

喉咙灌了冷风，她哼哧哼哧地缓了许久才好受一些。走近花场，她向看守的老人讨来些水喝，间隙还不忘打听孟屿。老人虽过花甲之年，但仍耳听目明，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便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孟公子不会见你们的，喝完了就走吧！”

被下逐客令，牡丹一脸茫然，但她千里迢迢来此，若是没尝到点甜头就被人给赶了回去，她是不甘心的。于是站住脚跟变着法地和老人好一番拉扯才将孟屿的消息打听了一二。

孟屿不是本地人，十三年前来盛京之后便在贺氏花场学习养花，因着一手插花的好手艺和一种与世无争的心态被老板赏识，让他凭心情来花场给贵人们插花。曾因相貌出众，花场经常有人围观，老板欲借此发财，想高价请他给贵人们开设一门插花的课业。但都被此人婉拒了，老板说他就像隐士高人那般，很难请动。久而久之，后来的人们也只知其名不知其貌。只这几日，他来花场的次数更频繁了一些，被路上的人撞见，好些人来花场打听。

本以为这个孟屿是山中的佛子，却不想他还有这么一番故事，牡丹嘴角翘了翘，一不为名二不为利，眼下对他是更感兴趣了。

正门不让进，还可以走歪门。绕着院墙，她寻了一处较为低矮的墙面，找来一根长木棍，借用平时翻墙的功力艰难地落在了青瓦之上。

“诶诶诶......”

一只脚是踩上了，可另一只却处于悬空状态，身体虚晃几下之后“扑通”一声便在墙上消失，掉进了院墙的另一侧。

脸着地的那一刻，牡丹本以为自己又得毁容了，哪曾想，她落下的地方竟是一块松松软软的青草地。

吐吐嘴里的青草味儿，她仿若劫后重生般站起来，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上天保佑”。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身体猛一下僵直。

怎么这么巧啊！

感情她刚刚如何上的院墙，如何从墙上摔下来，都被他撞了个正着。

牡丹双手捂上脸，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

孟屿反问她：“这话貌似应该我问你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罢，牡丹干脆也不顾自己形象如何了，嘴角提起一抹笑，身子再是一转，囫囵地开口：“我......我来对你负责啊！”

她转身过来时，孟屿眼睛瞬时一直，一时哑口，好似都没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牡丹发现他的异样，但从他表情来看，惊喜和惊吓怎么看都是后者多一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怎么......换了女装......就认不得了？”

孟屿敛了敛神，没有说话。

牡丹觉得可能是刚刚那句话的问题，遂改口道：“好吧，其实......我是来还你衣服的。”

孟屿将怀疑的目光移向她空无一物的双手：“那衣服呢？”

“嗯......”牡丹尴尬得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拍拍裙摆，“如果......我说忘带了，你信吗？”

孟屿眸底波光流转，笑道：“信！”

“既来了，要不入里坐坐？”

“好哇！”牡丹心情大好，不知道他是真信还是假信，也未多想，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小花屋。屋中环境清雅，插着新鲜花枝的花篮花瓶都整齐地放在木架上。

各色鲜花插在一个瓶子里竟也能如此赏心悦目，牡丹仿佛对插花有了新的认知，看着转去拿茶壶的孟屿，她笑得香甜：“孟大师果然好手艺！”

孟屿提壶过来，正好撞上她的视线，两人眼神交融却似在暗暗较劲，都不肯先一步避开对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