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客人们已经带来了。”一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观月瞪了常晟子一眼,及时将木剑收回了乾坤袋。
此时,那小厮正好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人。
知桓大步跨了进来,目光在屋内一扫,见了林观月,扬起下巴,豪爽一笑,语声朗朗:“哟,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说着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未及唇,便又偏头看向常晟子,随意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怎么说话呢,观月娘子在此处正是缘分,我们一家人这也都算见过面了。”怀意步伐轻缓,手里拎着一只精巧的漆盒,盈盈一笑。
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
去妄待在乾坤袋中,正冥思苦想适才缠上自己的那串念珠,那念珠上好强的禁制……
此时又听见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它脑袋都要炸了!一个二个都不把话扯开来说清楚……算了,它还是先想那禁制吧,比起这些弯弯绕绕,仙妖术法对它来说更得心应手些。
林观月听罢怀意的话,也思索起这个词来。
怀意娘子聪慧,怎会不知自己并非真的是知桓的长辈?她不戳穿,不过是想顺水推舟,调侃知桓罢了,如此,那便只有……
怀意放下漆盒,朝常晟子微微福身。
“兄长。”
“我与观月娘子此前偶遇过一次,观月娘子算是桓郎的长辈。”怀意从漆盒中端出几碟小食,在案上摆开来。
她又对着林观月解释道:“我们兄妹二人在外常会装作不相识,既是一家人,关了门在这院子里,却也不好再瞒娘子,各种缘由不便告知,还请娘子谅解。”
林观月又看向知桓,他正不知从哪摸出来了一坛酒,也放在了案上。
“看我做什么,你又没问我他俩是什么关系。”
怀意将地上散落的宣纸收起来,裹成一卷一卷的,装入旁边的字画篓里,又将地上的念珠扫开了些,在案边空出四个座。
“天色也不早了,这周围偏辟,出了这儿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观月娘子不如留下与我们一同用膳,晚些正好在柳玉楼住下。”
知桓已拉着常晟子坐下,斟满了四杯美酒:“来!我们一家人碰杯。”
去妄:……又只有我没法喝酒呗。
常晟子噙着笑,执起酒盏伸向林观月跟前,盏沿相击发出清响,示意她举盏。
“是啊,我们一、家、人碰杯。”他重重碾过“一家人”三字。
灯光在盏中晃出流纹,常晟子的指尖还有适才抹过过脖颈时干掉的血痕。
上一秒这房内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就已其乐融融。
“诶诶,等什么呢,林观月,你快来碰杯啊。”知桓举着酒盏,已是手酸嘴馋,催促道。
林观月紧盯着常晟子似笑非笑的眸光,终于还是拿起了酒盏,轻轻碰上。
“干杯——”
林观月用袖一挡,嘴唇未沾到盏中的酒。
“我跟你说呀,我们意娘的手艺真是天上无,地下也无的,你今天可有口福了。”知桓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馋死我了。”
去妄闻着香味,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我的水晶虾饺要凉了——”知桓的筷子伸向其中一个碟子。
另一双筷子从一侧迅速伸来,怀意将知桓的筷子夹回去,道:“请观月娘子先用。”
林观月的目光在虾饺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
常晟子正慢条斯理地品着酒,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知桓被怀意拦下后,悻悻地收回筷子。
“观月娘子不如尝尝这道胭脂鹅脯?据说当年创这道菜的厨子,凭它换了上卷《垂钓图》。”怀意又道,“若不想食荤腥,这道八宝珍珠羹便是最佳,香甜爽口。”
三双眼睛都盯着林观月。
“多谢。”林观月微微一笑,却并未动筷,“只是近日肠胃不适,怕是要辜负意娘这桌美味了。”
怀意闻言,立刻放下筷子关切道:“观月娘子可是着凉了?我这就去煮碗姜汤来。”说着就要起身。
“不麻烦意娘。”林观月抬手制止。
怀意的目光与常晟子短暂交汇。
知桓的注意力早已被满桌佳肴吸引。闻言,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水晶虾饺,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既然不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这水晶虾饺入口即化,简直是人间美味!”
怀意见状,夹了一片胭脂鹅脯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常晟子也舀了一碗八宝珍珠羹,一勺一勺吃着。
林观月看三人吃得津津有味,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但她还是悄悄传音与知桓:“你小心些,我怀疑这菜有问题。”
知桓一味埋头苦吃,夹菜时才有空传音答道:“意娘亲自下厨,能有什么问题,我在此处也用过不止一次膳了,哪次不是好好的。”话到最后还有一下吞咽声。
用完膳,知桓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肚子,一脸满足,手里还拿着一颗蜜渍红枣。
三人告辞离开。
林观月经过常晟子身边时,悄悄留下一只灵蚁。
灵蚁与凡间的蚁类不同,它浑身透明,还不及半颗米粒大,极为擅长定位追踪,且灵蚁还有一极大的优点:若被除施放者之外的人触碰,便会立刻爆体而亡。
“等等。”常晟子在林观月跨出房门时,叫住了她,神色幽幽,双目凛冽如刀,语气却异常温柔:“今日与客人一见如故。”
怀意一走,他便也不再称什么“一家人”。
“——我自当回赠一份礼物。”
他将“回赠”二字咬得极重。
林观月眸光一闪,以为灵蚁被常晟子察觉。
她匆匆感应,发现灵蚁仍好好地待在他身上,甚至还能自由地爬行。
那常晟子这话便说得奇怪。
“慢走。”常晟子持着念珠串,笑着对她挥挥手。
她快到内院门口时,便听见知桓和怀意拌着嘴。
“疼疼疼,我知错了,再不敢说了。”怀意正扯着知桓的耳朵,见林观月一来,又立马松开手,温柔地笑着。
“观月娘子,来得正好。”怀意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们方才正说着,今夜无事,不若玩个投壶助兴。”
“谁同意了……”知桓小声嘟囔着,但却是一步不离地跟着怀意来到了西间。
怀意让小厮放上一圈投壶,一个算筹,又摆上一排柘木矢。
“投壶算什么新鲜玩法?”知桓揉着发红的耳朵,“不如斗叶子牌,兴许还能赢些彩头。”
“寻常投壶自然无趣。”怀意从袖中抖出个锦囊,哗啦啦倒出几枚玉扣,“若是蒙着眼,听声辨位呢?”
“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观月娘子意下如何?”
自踏入柳玉楼的那一刻起,林观月一直未确定那位递来请帖的神秘人。此刻离去,也无异于断了追寻那妖的线索。
思忖再三,她也决定借此机会暂且留在这楼中。一来静候那送帖之人现身,二来细细探查,或许能寻得那妖留下的蛛丝马迹。
林观月对着怀意点点头。
去妄此时在乾坤袋中“咯咯”地笑起来:“你的准头可不消我吹嘘,平日里练剑,讲究的就是一个‘准’字,听声辨位对你而言,不过是小儿科吧?”
知桓本想着林观月一向不喜欢与人多接触,只待等她拒绝,自己便能单独与意娘玩乐去。
没想到却等来这么个晴天霹雳。
这谁能比得过。
可他却不想在怀意面前轻易示弱,大步跨入那一圈投壶中,道:“我先来!”
知桓用丝帛蒙住了眼睛,听见某处响起三声脆铃。奈何他转了三圈后,一时却突然忘了那铃响的方位,只得胡乱猜了个掷去,竹箭堪堪擦过投壶的边缘。
“未中——”怀意掩唇轻笑,眼中带着几分调侃。
“不算不算,再来!”知桓不甘心,又试了两次,最终只投中一矢,勉强算个“有初”。
“观月娘子请。”怀意将丝帛递给林观月,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
林观月接过丝帛,轻轻覆在眼前,在脑后打了个结。她的动作熟练,蒙眼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事。
忽然,一方传来三下清脆的铃声。林观月微微侧首,耳尖轻动,转三圈后还未站定,手中竹矢已然稳稳投出。
“有初贯耳。”
铃声又起,林观月手中的第二支竹矢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精准穿过壶耳。
“连中贯耳!”意娘赞道,“观月娘子好生厉害,竟是投壶的高手。”
第三支竹矢紧随其后。
不出所料,三中贯耳。
怀意走至场中,也拿上一支竹矢,指尖下意识捻过箭尾的羽翎。
林观月的视线落在她的指尖和箭尾,目光微动。
再一细看,怀意用三指虚扣着箭尾,手背微微绷紧,似乎在蓄力,肩头先略微抬起,随后却又有意地沉了下去。
大多数人投壶时,通常会选择持箭身,以小臂带动手腕发力,这样会更稳些。
而怀意……
“可惜。”怀意三矢未中,摇摇头,叹了口气,一旁的知桓立马上上前安慰了起来。
此时去妄在乾坤袋中出了声:“林观月,林观月!我刚才看得真真的,你说她明明能中,为什么要在投矢前,把矢头偏了半分?”
林观月也注意到了。
若说不是故意,她不信。
因为之前那些小动作——
是长期拉弓之人才会有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