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 第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把山洞清理干净之后, 阿月抽了抽小鼻子, 一脸认真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然后她游到山洞各处，开始用尾巴蹭蹭。zhongqiuzuowen

黎绛影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妖兽用最野蛮最天然的方式为山洞打记号，看着她晃着尾巴走到山洞外不远的树边，伸出爪子刷刷刷划出几片擦痕。

霎时间, 这块地盘重新被蛇妖标记, 向过路的妖兽发出此地有主的讯号。

阿月留完记号回头一看, 看到黎绛影正诧异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小脸一红, 捂着嘴：“唔！”

随后, 她飞快地游过来冲进山洞开始照顾昏迷的施嫣然, 黎绛影想了想, 在附近制了个隐匿阵。

接下来几天, 施嫣然醒了过来，她对黎绛影和阿月建议的先修炼再下山没有意见, 她们的伤势飞快好转，并在黎绛影的教导下一边识字一边修炼。

很快,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两人已经彻底对黎绛影放下戒心，甚至有想和黎绛影结拜的念头, 这个提议刚刚被说出来, 就被黎绛影严词拒绝了：“不！”

“为什么？”阿月依旧抿着嘴，说话时飞快，尽量不让自己的嘴露出来。

最先脱落的两颗毒牙已经长出了新的小牙尖, 但其他的牙齿又开始陆续脱落了，蛇妖阿月有些郁闷，不是很想说太多话。

“因为□□是不对的。”黎绛影怒而拍地。

阿月和施嫣然茫然地对视一眼：“□□是什么？”

“是……总之，是不好的东西，不要问了！”

“嘁。”

……

随着夏日的接近，山上的野花陆续开放，附近似乎除了阿月，并没有其他特别厉害的妖兽了，阿月时不时便会去狩猎打些野味回来，说是给黎绛影的报酬。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座山，这已经是她能给予黎绛影最多的了。

一日，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阿月坐在山坡上，托着腮神情低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了晚上月亮升起，她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今天是月圆之夜。

黎绛影靠在山洞口，发现阿月没有回来，不知去了哪里。

“阿月呢？”黎绛影有些担心她。

施嫣然走出来，看向天空，看向西边的方向：“每年的今天，阿月都会去那里。”

“那里是哪里？”

“那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施嫣然指着那边的丛林，从这边可以看到草木茂盛的沼泽一角。“阿月不开心，便会去那里。”

黎绛影想了想，抬腿便向那边走去。

“你要去找阿月吗？”施嫣然站在她身后问。

黎绛影没有回头，对着她点点头：“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乖，快点背书，回来我要检查的。”

她穿过灌木丛和茂密的杂草，渐渐地，沼泽的水腥气越发浓重，地面开始出现一滩又一滩水迹，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黎绛影走进了沼泽的范围。

她使了个轻身术，让自己即便是踩在淤泥上也不会陷下去。

阿月很好找，黎绛影很快便发现了她的身影，黑尾的蛇妖正坐在一棵粗壮的枯树上，尾巴垂下来，她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今天的月色十分美丽，如玉盘般的月亮洒下清辉，让山中的夜晚朦胧浪漫，枯树没有叶子，嶙峋的树枝指向天空，仿佛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月亮。

黎绛影没有吭声，扶着枯树树干三两下便爬了上去，她坐在阿月旁边，像她一样垂下双腿仰面看着天空的月亮。

半晌儿，阿月怔怔地看着月亮，嗓音中带着些许迷茫：“你来做什么？”

“我有些担心你。”黎绛影侧首看向坐在树上望月的蛇，“你不开心？”

“嗯。”

“为什么？”

阿月沉默了片刻，才开始慢慢对黎绛影说我是在：“我是在这片沼泽里出生的，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死去了。”

黎绛影愣了下，不由得轻轻抬起手，温柔地搭到她的肩膀上，触手的皮肉冰凉，朦胧清冷的月色让身旁的蛇妖少了妖物的妖冶，多了几分纯真。

“抱歉。”黎绛影轻声道。

“你道什么歉呀。”阿月微微垂首抿唇笑了，她动了动尾巴，忽然转过头来问她，“黎绛影，我从来没问过别人，可是……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要是我母亲知道生我会害死她，她会恨我吗？”妖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地盯着黎绛影，像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魔修寻求答案。

黎绛影沉思片刻，说：“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因为我对你和你母亲的了解还太少。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或许在听完之后，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答案。”

“好。”阿月乖乖地点头，她重新看向月亮，努力地回忆着回忆着，然后露出沮丧的神情，“可是，我也不了解她呀。”

“我有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以蛇妖的原型躺在沼泽里慢慢腐烂。”阿月低头，看着那泥泞的暗藏杀机的沼泽，那里面，埋藏了无数尸骨，吞噬过无数生命。

“我是在淤泥里长大的。”阿月轻声说着，“我很羡慕天上的月亮，永远干净永远明亮，不管地上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它，所以，我给自己起名叫月。”

阿月阿月，从死亡中诞生的蛇妖，在烂泥里挣扎长大的造物，最羡慕天上的月亮。

她曾经围着腐烂的蛇骨打转儿，但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在母亲的概念树立起来之前，她懵懵懂懂的捕猎、生活、修炼，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不懂什么叫做伤心。

直到突破先天境，灵慧彻底开启，自体内另一方的血脉中得到些许传承，又在遇到了另一个人类少女后学会了从未思考过的名词。

迟到的伤心以一种缓慢而轻柔的姿态渐渐腐蚀了她的心脏，拥有智慧的生物，总会在某些时候感到空洞，更何况是本就一无所有的蛇妖。

黎绛影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长发，她想抱抱她，安慰她，又觉得此时此刻不该打断她，于是最终只是用指尖触碰了她的长发。

“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吗？”黎绛影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阿月笑着说，“我只记得凉快的夜晚和圆圆的月亮，所以，大概就是今天吧。”

“好，那就是今天。”纪念的心意，不该因为日子的差错被磨灭。

阿月晃了晃尾巴，和清凉的夜风一样的频率，她继续说：“你已经知道了吧，我的父亲是龙族。所以我有一半龙族的血脉，另一半，则是来自于母亲的蛇妖血统。”

“嗯。”从那只虎妖嘴里得知的，黎绛影早就想问了，但怕阿月反感，所以一直忍着没问。

阿月说：“我的母亲只是一条普通的蛇妖，而我有龙族血脉，生我的时候要付出许多精元，所以她才力竭而死。”

这些是她从自己零星的血统传承，和下山后四处打听得到的结论。

“嗯。”

“那你说，她如果知道生我会死的话，会恨我吗？”阿月带着隐隐的期待看向黎绛影。

黎绛影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好了，我现在可以确定，她不会的。”

刷地一下，那双黯淡的眼睛便变得明亮有神起来：“为什么？”

“因为怀你的时候，她就一定已经知道自己要付出很多很多，可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一直到最后让你出生。”黎绛影认真地说，“她一定已经预料到最糟的结局，但她没有后悔，她是爱着你的，阿月。”

“这样啊。”水光泛起，月色笼罩，如同一层白色的薄纱，阿月唇角动了动，她仰面看着面前的女魔修，忽然感觉冰凉低沉的心脏被一阵暖流包裹。

她忽而扭过头去，悄悄抬手擦了擦脸，她笑着抽了下鼻子，“谢谢你，我知道了。”

今天是个让人悲伤又欣喜的日子，黎绛影背靠着树干，忽然有些怅然。

她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月，却还没有找到回去的线索，而且……就算真的有回去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也不敢确定自己就会这么回去。

她放心不下现在的阿月。

忽然，一只凉凉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袖子，黎绛影顺着看过去，看到阿月低着头，用一只手的尖锐指甲在树干上刻了两个字。

——阿月。

“这是我的名字。”阿月抿着唇笑道，然后又刻下两个字——嫣然。

“这是嫣然的名字。”阿月抬起头，看向黎绛影，仍带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一眨，卷翘的睫毛扑闪着像是飞蝶的影子，她带着些许羞涩问道：

“你的名字……怎么写呀？”

到现在，她学会了很多很多字，但黎绛影名字的三个字都不是特别常用的字，且笔画较多很是复杂，因此到现在，她还没有学会写黎绛影的名字。

“我的名字么。”

黎绛影沉吟一二，忽然抓过阿月的手，她握着她的手，以食指指甲为笔，在“阿月”这两个字的左边一笔一划刻下了“黎绛影”三个字。

这三字笔画很多，写起来很慢，黎绛影低着头刻画的十分认真，掌心的温度慢慢地传递给蛇妖的手，仿佛在这个女人的怀抱里，冷血的妖物也可以变得温暖。

等到黎绛影写完，抬起头看向阿月的时候，阿月正呆呆地盯着她看。

“学会了吗？”

刷地一下，蛇妖雪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她飞快地将眼神收回，不好意思地扭捏道：“没、没有……”

她刚才走神了，没有认真记下那三个字怎么写。

阿月飞快地抬头看向黎绛影，又马上把眼神收回来，她仿佛愧疚但更多的是羞涩，不好意思直视黎绛影却又想要知道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所不满。

“你能不能再教我一遍。”阿月绞着手指小声问道，那尖锐的指尖划着自己的手，倒是一点儿不嫌疼。

“好。”黎绛影十分有耐心地拉过阿月的两只手，准备再教她一次。

只是她不想再在刻有三人名字的树干上写字，便用手指轻轻地在阿月掌心写字，她力道轻柔：“黎是黎明的黎，绛是火红的意思，影是影子的影。”

“噗……”

黎绛影愣了下，抬头看向阿月：“你笑什么。”

阿月的手一动一动地，她嘟着嘴巴说：“有点儿痒。”

黎绛影无奈地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个脑瓜儿崩：“认真一点。”

“那你再教我一遍。”

“好。”

“再教我一遍。”

“好。”

“再教一遍！”

黎绛影：“……”她默默举起手，屈指。

阿月哽了一下，翻身蹿下了树，从悲伤中逃离的蛇妖飞快地丢下一句“我要去修炼！”，便甩着尾巴向家的方向游去了。

黎绛影坐在树上，歪歪头，看着蛇妖越来越远逐渐消失的背影，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