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蒋小红自从有记忆起, 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小院里与母亲度过。kanshushen除了逢年过节,她甚少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她不是父亲的嫡女,也没有聪明美丽到能让他另眼相待, 她和母亲一样,属于边缘人物。
因此, 她对蒋员外没什么亲近的意思,也没有太多了解。
但这一次,她被人带过去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后,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中年男子面上带着疲惫的皱纹与暗沉的肤色, 神情却意外亢奋,透露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他一双眼睛红的几乎要滴血, 看着面前的儿女们时, 仿佛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贪婪、疯狂、兴奋。
十三四个孩子, 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六岁,面对这样的父亲本能产生了畏惧。
其中有蒋员外的嫡子, 也有他最为宠爱的孩子, 他们认为, 无论怎样, 父亲都不会伤害他们,因为以往都是这样的。
但蒋小红并不这么认为, 她察觉到了浓重的恶意,她看得出满面笑容的嫡母眼中的嫌恶,感受得到柳姨娘对母亲的不屑,还有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对自己的笑话。
总之,她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但蒋员外此时的恶意, 浓重到让她无法再忽视。
她感到恐惧、害怕,直觉告诉她,或许自己会死。
这个时候的蒋小红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她本能地想要逃跑,然而,弱小无力的她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她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被带进了蒋府的地下世界,那里十分黑暗,有着不一样的东西——阵法与符文。
他们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仿佛笼子,又好像大缸一般的地方里,他们的父亲站在门外,高高扬起嘴角说:“我养了你们这么久,是时候回报给我了。”
“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府嫡子抓着栏杆问道。
蒋员外竟然露出了慈爱之色:“你们还不知道,为父前些时日机缘巧合得了仙人的传承,可惜为父年岁已大,修行不易,这不,便要叫你们帮帮为父么。”
纵使是没有修仙的孩子,在这个世界里也不会缺少一些常识。阴冷中充满煞气的环境让蒋小红意识到,蒋员外所谓的仙人传承似乎有猫腻。
那孩子同样察觉到不对,他笑的有些勉强,又问:“父亲要我们如何帮忙?”
蒋员外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贪欲:“好孩子,有一秘法,可叫我重回青春炼体除尘,并増元气精力……”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好处,越说自己越激动,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面签这群孩子们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通废话之后,他终于说了些有用的,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孩子,说:“当然,这个法子的药就是你们!你们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血肉,好孩子……可要好好活到最后啊。”
这意味不明又满含深意的话,让每个人都感到了恐惧。
蒋员外离开了,地下世界被关上了大门,不知何时阵法启动,一阵缭绕的白雾充斥了整个空间。
众人茫然,四散而坐,他们不知前路如何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等待。
可到底要等多久?
慢慢地,有人开始哭,有人感到饥饿。
有人声音颤抖着说:“一日已经过去,父亲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为何没人给我们送饭?”
话音刚落,哒哒的脚步声走近,有一个老仆人端着水过来。
“喂,父亲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饭菜呢?你说话!”
那老仆只冷漠地看了他们两眼就离开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少爷小姐们。
蒋小红取了水喝,依旧保持沉默。
之后三两天,那老仆依旧只送水不送饭,同时,阵法内缭绕的雾气似乎有致幻、刺激神智和炼体的作用,这群孩子们饿的头晕眼花,一个个开始暴躁易怒,同时身体产生了奇怪的变化。
有一种痛从骨头里往外冒,让他们恨不得能用指甲把自己撕碎。
第五天的时候,沉默的老仆终于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你们可知道蛊是如何炼的?把无数毒虫关在罐子里,活到最后的,就是蛊。”
这句话似乎是个信号,让一些人心里悄悄起了想法。
之后这个大型养蛊场内,便开始了在黑暗中的血腥蜕化。
养蛊场因为阵法的原因变得很大,迷雾缭绕,忽而有山岗出现,忽而有树林隐没。
饿到没有精力思考的蒋小红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她靠在边上,坐着,看到笼外有一只麻雀。
她僵硬地转了转眼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住这只麻雀。
麻雀歪了歪脑袋,没有躲避,竟然向前一步蹭了蹭她的手。
蒋小红愣住了,她认出这是在自己院子里居住的那只麻雀,她偶尔会喂它,于是她收回了手,紧紧咬着干裂的唇,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七天已过,那送水老仆又来了一次,麻雀跟着老仆飞了出去。
黑暗的养蛊场只剩下一群疯了的孩子,蒋小红的胃早已饿到麻木,她摇摇晃晃地走着,躲避其他人的猎杀,依旧在想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甚至,不仅没有死,这阵法的炼化作用还逼迫着他们接触了修士的力量,他们的身体在产生异化,因为阵法即使久不进食也没能死去。
可是实在是太饿了……憎恨、恐惧、饥..渴……负面情绪滋生着,慢慢,养蛊场内的白雾变成了黑雾,而黑雾狰狞地张牙舞爪,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吞噬掉。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术。
次日,麻雀带着一只猫钻了进来,尖细的猫叫刺激了蒋小红的大脑,她的太阳穴跳了跳,踉踉跄跄着扑到栏杆边抚摸自己的猫儿。
猫儿蹭着她,试图救她出来,可惜一无所获。
于是麻雀又一次趁送水老仆进出的时候,悄悄把狗儿也带了进来,但狗依旧不能拯救蒋小红。
麻雀无助地飞了出去,去找蒋春花,它没有办法用言语告诉蒋春花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衔住她的耳环,让蒋春花一路追逐自己,最终到那隐藏着底下养蛊场入口的屋子前。
麻雀冲了进去,蒋春花却被拦住了。
幸运的是,蒋春花对此起了注意,那麻雀她认得,她也曾喂过。不幸的是,麻雀在飞入养蛊场之后,送水老仆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火候,差不多了。”
随后他紧紧关闭大门,再也没进来过。
黑暗之中,蒋小红摸着狗,看着闪烁冷光的猫瞳,听到了麻雀偶尔扑哧翅膀的声音,与隐约的,咀嚼骨肉的声音。
又是三天过去了,蒋小红认为自己应该自杀以摆脱这种痛苦。
猫却在此时,吃掉了麻雀。麻雀可以吃地里杂草的草籽维生,猫不能,猫要饿死了。随后,猫又被狗吃掉了。
蒋小红摸到了湿乎乎、黏搭搭的液体,她嗅到了血腥气。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饲养的家犬,在饿死的边缘也会发疯,它喷着粗气,让人躁动不安。
蒋小红从栏杆地缝隙里伸出两只手臂,掐住了家犬的脖子,犬在哀鸣,身后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蒋小红把自己的宠物抓紧,脸紧紧靠着栏杆,她张开迟钝的嘴巴,用自己都感知不到的力气咬破了犬的喉咙,吸吮温热的血液。
热流入腹,连冰冷的四肢都变得温暖起来。
刹那间,蒋小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口肉,随后,加入了这场可怕的生存游戏中。
不知过了多久,蒋小红一个人站在黑雾里,鼻端唇齿喉咙里,全都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她孤零零仰着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麻木地游荡着。
没有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被关闭许久的门终于被打开,刺眼的光照进来,照的蒋小红双目流泪。她已经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什么都做不了,她被人带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
“好、好、好!”那人连说三个好字,迫不及待地鼓掌大笑,“我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你们的命是我给的,现如今我要收回来,老天爷都不能说个不字!”
蒋小红被带进了一间密室,里面有一个诡异的炼丹炉,她被塞进了炉子里。这个时候她迟钝的大脑慢吞吞转了转,她想,哦,父亲要吃了她。
炉火被升了起来,蒋员外激动地进进出出,口中念念有词。
蒋小红觉得疼,却又不认为这会比之前的饥饿更可怕的时候,密室忽然被打开,她看到蒋春花双眼猩红地冲了进来从背后杀死了蒋员外。
一下一下又一下,起初,蒋员外还凄惨地大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竟敢骗我——没有我你哪来的今日、去死吧!”
后来,那男人便有气出没气进,浑身是血的蒋春花踉跄地站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炼丹炉前,把自己面无表情的女儿抱了出来。
她极为温柔,纵使脸上都是血、身上都是伤,也依旧温柔似水。
“乖,别怕,娘带你走,娘这就带你走……”
蒋小红眼珠子转了转,抓住蒋春花的手,声音沙哑地说:“娘。”
“诶,娘在呢。”
“小白吃了小灰,小黄吃了小白,小红吃了小黄。”
蒋春花紧紧抱着她,似乎是承受不住地弯下了腰,她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簌簌而落:“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娘保证,谁都不能再饿着你。走,咱们这就走!”
蒋春花带着蒋小红离开了蒋府,她们都没有对对方诉说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了魔修,毕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一起离开了那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