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出来的时候他有些闷低沉,李姝问道:“殿下今日不是有很多收获吗?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陈谦佑道:“可我始终还赶不上你”
李姝笑笑,“殿下还小,假以时日,定能缩小与臣之间的距离,甚至还会远远早超于臣”
“那是什么时候?”
李姝想了想,“在殿下真正可以撑起一片天的时候”
听到她这么说,他很快重新拾起了信心,他不能放弃,放弃了才是真的赶不上了。
回到皇上身边的时候,李姝径直走了过去,开口道:“臣此次回京还有一重要之事要向皇上禀报,希望可以得到皇上的支持”
陈谦佑在旁道:“想必李卿定有金玉良言,父皇明德,一定会允的”
皇上面色如水道:“李卿不妨先说说看”
李姝抱拳道:“臣想建一个娘子军”
皇上大感诧异,顿时来了兴趣,“具体说来听听”
李姝道:“陈国与程国的战乱已久,不少将士为了保家卫国而征战沙场,但为此却增添了不少饱受离乱之苦的家庭。
她们的父、她们的夫、她们的子远赴战场,她们却只能在后方夙兴夜寐、辗转反侧,除了担忧之外无能为力。
可古来征战几人得回,这些女子的光自从她们的亲人走上了战场的那一刻便可以说是消失了,若是如此,何不去到离她们亲人更近一步的地方,去守卫她们的亲人守卫的家园,心中一旦有了期冀,便生了强大的意念,有了意念这只军队的战斗力就一定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
皇上道:“你的构想倒是不错,可是女子与男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力量,以女子之柔弱,如何吃得了战场上之苦?”
李姝道:“皇上以为臣的武艺如何?”
皇上点头道:“卿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武将,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但似卿这般的女子世间又有多少?”
李姝却笑道:“世间似臣这般的女子,可以有很多,臣只是幸运,有个好的出身,可以自小便接触武艺兵法的训练,可是寻常女子并没有臣这样的机会,他们生下来学的是女红和相夫教子,所以她们柔弱,可若是有人肯教她们,臣相信,这陈国还会有成千上万个李姝来替皇上守卫边城”
皇上爽朗一笑,“好,爱卿豪气干云,你有心,朕允了”
“我不允”,陈谦佑阻拦道。
皇上以为陈谦佑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呢,只笑着道:“朕看你是舍不得你这师父吧,但是你师父志向高远,这一点你要向你师父好好学习啊”
“臣才学疏浅,如今已经当不起皇子的师父了,皇子还能为臣着想,臣大为感动,不过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应允”
“爱卿请说”
李姝道:“臣的娘子军定要她们自愿,不能有一例强征之兵”
皇上眉毛微蹙,“那爱卿日后之举将会举步维艰啊”
李姝道:“臣不怕征不上兵,臣只怕立不了军规”
皇上赞许的点点头,“好,朕答应你”
陈谦佑虽然仍在闹,但他的阻止在‘大人’们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耍耍脾气,并无甚效,娘子军的事还是这般定了。
然而建立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一开始面临各方的质疑,其他的武将认为娘子军不过是过家家的儿戏,女子上了战场只会哭哭啼啼的拖后腿。
再来便是面临征不来兵的难题,因为娘子军是自愿征兵,并不强求,一些女子虽然饱受思念之苦,但是却也没有亲身上战场的勇气,直到后来渐有一些对生活无望的女子加入到了这个阵营里,娘子军才开始有些起色。
但上场作战又是一关,初上战场时,的确如众人所料,女子胆怯,且力气不如男子,交手根本撑不了多久,便溃败成一盘散沙,好在李姝也有准备,是以也未在大战里直接让娘子军上阵。
但即便是小的溃败,也已让娘子军颇受微词了,朝中对娘子军的质疑声不止,一度对李姝本人是否是沽名钓誉的弹劾声也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李姝在边城新认识的两个朋友给了她建议,其中一个叫云骥的道:“女子力量与男子存在天然差异,但却可利用其小巧灵活的优势应用于偷袭战或是机动战”
另一个叫顾久安的道:“陈国毕竟只出一个李姝,若想造出批量的李姝,其耗费培育之力远不如建设男子军队来的划算,但不代表娘子军便毫无是处,她们可以以巧劲取胜,一支军队可以有很多优秀的弓箭手,成为军队中的远盾”
他们两个的建议都很有建设性意义,李姝不仅采用了,而且还请这二位为娘子军的武师。
在他们的共同协助下,三年,娘子军无论从力量、技巧还是谋略都有了极大的突破,在战场上交战之时已经初露锋芒。
就在情势一片向好时,娘子军却意外被皇上叫停,李姝多方询问之下,才知道是陈谦佑出的主意。
于是,三年不曾回过京的李姝,立即动身疾驰回京,她务必要问陈谦佑个明白。
回了京城,她在陈谦佑出宫的时候寻个机会面见到他,在他承包的酒楼雅间内,李姝径直走了进去。
桌上饭菜齐备,李姝进门见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开门见山道:“听说,殿下建议皇上取消娘子军”
“没错,是我建议的”,他说的云淡风轻。
李姝心中已有薄怒了,但仍是忍住怒气问道:“是臣哪里做的不好吗?”
陈谦佑道:“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应该都没好好吃过饭吧,先坐下来,慢慢吃,我好好道与你听”
李姝此时的心思可不在吃饭上,见他这么三言两语就能抹平自己三年来的努力,瞬间再压制不住怒气了,质问道:“臣不知道殿下又在玩什么小孩子把戏,但娘子军一事不是殿下的游戏,还请殿下向皇上收回你的建议”
被李姝这般一呛,他也有些生气,但还是先忍住,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先下去了,待下人们走干净了,他才道:“我是为你好”
李姝气极反笑,“为臣好,便是将臣这三年来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吗?殿下要知道,臣所做的这些,是卫的谁家的国,是卫的谁家的民?”
陈谦佑眼中的瞳孔突然一震,“你刚刚所说......?”
李姝稍微平缓了些道:“臣身为陈国臣,自当为天家尽忠”
陈谦佑一勾笑笑,但见他站起来,身高已经快到李姝的下巴了,小小年纪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已然现于其身了,他走过来道:“就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好到盖过了一些人的风头,所以撤了娘子军是为你好”
李姝不解,“可是,即便如殿下所说是为臣好,也不该采取这种方式”
陈谦佑默然看了李姝一眼,而后道:“好,知道了,这事你不用管了”
李姝疑惑道:“殿下何意?”
“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心便是”
李姝半信半疑的回了边城,这事儿,的确如陈谦佑所说的,皇上不再提要撤娘子军的事,朝廷中对她的口诛笔伐也少了许多。
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当时她已无暇他顾了,因为在她离开边城的这段时日,边城发生了一件事儿分散了她的注意。
她的朋友顾久安,在一次围剿山贼解救人质的行动中,不幸身死,他刚刚入伍三年,无根无凭,唯独靠着一腔热血脚踏实地的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本来是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却以令人始料不及的方式急速陨落了,她十分悲痛和惋惜,留下了他常用的弓,亲自带领娘子军做了一场隆重的祭拜。
悲伤过后,还是要重振起来,李姝带领娘子军逐步在战场上大放光彩,连敌方听到娘子军的名头也闻风丧胆。
成平十五年的时候,陈程两国遭遇了一场大战,这次大战中,云骥率领的云家军和李姝率领的娘子军协同作战。
李姝名头响亮,被数倍于己的敌方士兵围困,贴身侍卫叶云也身负重伤,就在两人要力战不支的时候,一匹单骑闯入了杀阵,马上一人一柄长枪,横扫周围像吸血虫一般嗜血的程国士兵,将李姝于围困之中救了出来。
这人是云骥身边的一个参将,从前也是名不见经传,此次在关键时刻救了己方大将,从而闻名以内。
程国大军最终还是败走了,回去论功行赏之后,重伤在床的李姝才好好的看了一眼她的救命恩人裴济,这个人不仅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而且还是个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的美髯公。
二十五年来不曾有过波动的心便像被春风吹皱的一池湖水般荡漾了开来,缘分来时,便再也抵挡不住了。
陈谦佑得知李姝身负重伤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年带着满面的焦急和忧心,以监军的名义用最快的速度从京城赶到了天水镇。
“我带了京城最好的医师和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伤要好好养......”,他人还未进门,便说了一连串的话,但当看到屋内的李姝正靠在裴济身上喝药的时候,他话音戛然而止。
然后他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天水镇难道便没有侍女吗?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李姝咳了咳道:“臣成日都是与一群男子共处,也没见不像样子”
陈谦佑瞪了一眼裴济,他才想起来起身给皇子行礼。
“既然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你出去,我来照顾李姝”,他指向裴济。
李姝手撑在床上,拒绝道:“殿下大驾,臣不敢僭越”
陈谦佑不理她,只与裴济重复道:“你出去”
裴济看了一眼李姝,李姝最终示意他还是先出去。
待裴济出去后,李姝道:“边地危险,不是京城中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好奇才来的地方”
“父皇赐了我监军一职,我便该了解清楚陈程两国交战的详情”
“陈国大败程国,臣所说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想知道更详细的大可以去找云骥”
“此次我来,除了要弄明详情,更重要的任务是让你生龙活虎的”
李姝眉目一缩,这个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莫名有些紧张,“臣很好,殿下不必多虑”
“那你刚才还混若无骨的靠在那个家伙的身上”
李姝看着陈谦佑的眼中闪着疑问,觉得他此番有些不可理喻,好像是在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她道:“臣喜欢他,靠在他身上有何不可吗?”
这一直白的回答却是让陈谦佑有些措手不及,她就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她中意于别人,他面上挂不住道:“不可”
“为何不可?”
“我看他的样子便不像好人”
这理由有些荒唐,李姝噗呲一笑,“殿下管的属实太宽了,臣喜欢谁臣自己的大脑都不一定能决定,更何况殿下呢?”
陈谦佑带着怒气道:“现如今程国依旧对我国虎视眈眈,外忧未除,你作为陈国的大将,何以成家,这便是你报效国君的态度吗?”
他当年是用这话来堵她,却未曾想也给自己日后挖了一个大坑。
李姝诧异他此话,但也心生了愧疚,沉默了半晌,良久才道:“外忧未除,无以成家,臣谨记此言,否则无颜见君”
“好,记住你说的话”,陈谦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在乞求老天能多给他些时间,能再等等,等他来得及追赶到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