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时搀着席玉从殿中出来,正对上发现她不见而寻来的司昭与紫菟。
“小凤凰,大哥!”
“天呐,大殿下!”
两人疾步上前。
司昭同紫菟与母亲一起守了她四十九天,她本该是感激的,可席玉一身的鲜血,滚烫的沁透了她的肩膀,她便难免有些迁怒于司昭。
于是她将身子偏向紫菟:“帮我搀一下,他伤得太重,若这般回清虚宫只怕受不住,我要现在就为他疗伤。”
“我来吧。可是母神又——”司昭试图上前。
锦时将席玉小心翼翼转于紫菟搀着,不与他回话,专心运着灵力抚过席玉背脊露出的骨肉。
司昭治愈之术比不得锦时,但与她同为火属,便抬手抵在她的后肩为她输送灵力。
紫菟打量着锦时的面色,猜出她的心思,于是对司昭道:“二殿下,天后娘娘委实是做得过火,此事,不能没有交代。”
“是。”司昭点头,他面色复杂:“我…,待大哥好些,我就去找母神。”
想也是十分难做,那毕竟是他的母亲。
白骨生肉,锦时终于分出心神,她看向司昭,第一次对他疾言厉色:“狐狸神君,我现下确实有些迁怒之意,或许会惹你不快。我想问,你去找天后,打算做些什么?劝说吗?”
司昭张了张口,却未能出声。
许多思绪纠缠在一起,他意识到仅仅是劝说根本拗不动母神,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随即对上她的眼睛,心猛地一紧,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然失了胜算。即便她未开情窍,于她心里,大哥还是会更重。他是九尾狐族,对情之一事生来敏锐,故而十分清楚,越是未明确心意时所流露的情绪也便越真。可此时他却宁愿自己不通情字。
锦时不知他这短短片刻便想了如此之多,只继续往下说道:“这种事想也不是头一回发生,那这三万,不,从你临世,至今的两万年里,你难道是现在才想到去找天后?”
他微微低头,声音艰涩:“不是…”
紫菟觉得二殿下眼眶泛红,仿佛要被小凤凰数落哭了,像只兔子般可怜兮兮。于是目光来回在二人面上打转。
锦时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你既不是第一次劝说天后,就早该知道光劝是没用的。却还每次都只是动一动嘴,一而再再而三,就为了说服自己,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让自己心里头好受一点吗?”
她的话委实是重了,说到后面,简直就是将不能对着天后骂的话骂到了司昭脸上。
说罢,她拿出留影珠,直对着司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为他讨不回来的公道,我会去讨。”
司昭的脸色瞬白,眉与唇控制不住的颤,似气极,又似悲极。就在紫菟以为他下一句就要质问锦时:“你就是这般看我的?”他却只是从锦时手中拿过了留影珠,道:“我会亲自向父帝请求赐罪。”
那一刻紫菟都有些心软了,但作为锦时和席玉的朋友,她还是坚定了立场,对司昭道:“有二殿下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还望二殿下务必遵守承诺,既唤大殿下一句兄长,便待他如兄长。”
司昭没再言语,径直朝殿内走去。
见司昭走得远了,紫菟这才对锦时道:“其实二殿下也很难做,小凤凰,你就别生气了。”
锦时没有应答,将席玉的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就往清虚宫方向走。
云凡因凡间诸事离不开,如今已至四十九日,殿下一次也没有回来,正是心焦,便见两道身影出现在清虚宫外。
“殿下?!仙子,这,这可又是天后…”他冲上前来,帮着锦时将席玉扶进殿中于床上躺下。
锦时揣着诸多心事点了点头,眼下实在没有心力多说,只问:“云凡,可还有丹药吗?我刚用灵力为他疗伤,虽皮肉愈合了,可水火难融,输入的灵力要真正运为己用还需转化。”
“有,有,我这就去拿。”云凡连连点头,当即跑去取药。
她看着席玉身上的伤口不再洇血,心才算松了一点,缓下脸色看向紫菟:“紫菟,这四十九天辛苦你守着我了。”
紫菟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们是朋友嘛,你不必与我道谢。”
锦时感激的一笑,握住了紫菟的手:“好,你快快去休息吧。一会儿等云凡回来,我也要去一趟紫微宫,我娘脾气烈,怕是会打起来。”
“啊?打,打起来?同天帝吗?!”紫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乖乖,我要早知道就拦着凤族长了!”
这天底下敢打天帝的,凤族长恐怕是第一人了。
“你拦也是无用的,我娘急起来,便是我八个兄长一块抱她的腿都不成。”锦时回想着往日在族中鸡飞狗跳的日子,那时自己还远不够懂事,现在却已能体谅母亲的爱子之心。母亲嘴上虽说着不能为了她一个连累全族,实际上又怎么能忍住看她受苦受难。“好啦,你快去休息吧。”她拍了拍紫菟的手,安抚道。
紫菟犹豫了一下,见锦时坚持如此,这才点头应下:“那,我先回兜率宫了,若是有事可一定要找我啊。”
“嗯。”锦时点点头。
紫菟前脚离开,差点与云凡撞上,他急得脚下一个趔趄扑进殿中:“仙,仙子,拿来了!”
“云凡,别急,小心些。”锦时温声关怀了一句,将瓷瓶打开,倒出一粒在掌中喂至席玉唇边,语气更是小心:“来。”
席玉微微张口含住那粒丹药,唇与掌心相触的刹那眼睫轻颤。她温热的气息与凤凰花的味道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引他难以抑制的雀跃。
那时,他感到护心麟的反应,抛下一切赶到她身边,入目便是她拼死也要保护司昭的模样,即便明白她本性如此,却还是嫉妒的发疯,理智全断。
他能对司昭不争不抢隐忍相让许多事情,唯此一件,他绝不能。
于是他主动迈进天后的算盘,赌自己受伤可以让她在意,赌她的善良会让她因天后而迁怒司昭。
他跪在殿里四十九天,看着自己的倔犟令天后终于耐不住拿出了锁灵鞭,一步一步尽在他的预期之中。他甚至觉得天后下手不够狠,他要伤得重些,再重些,足够重,才能有一丝的希望确保她真的会为了他与司昭争吵。
他赌赢了。
她在乎他,她心里的天秤在他和司昭之间倾向了他。哪怕这是他算计来的,那又怎么不算呢?
只要有一点点的倾斜,一点点…,流淌进他心底的缝隙,将欲/念填满,亦是浇灌。他知道自己不过饮鸩止渴,他知道这一点得到会令自己更加贪心,可他失控了,他三万年的自持已然在她面前溃败。
锦时探手将席玉凌乱的发丝别去耳后,叮嘱道:“你也好好歇着,一会儿叫云凡给你换身衣裳,我去去就回,晚上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好。”他听话应下,眸中满是笑意,望着她离开。
云凡从柜中取出一套干净衣裳:“天后真是——”恶毒二字到了嘴边及时止住,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殿下招惹麻烦已经成了习惯,他隐忍着,咬牙:“我真恨自己帮不到殿下。”
可一转身,就见席玉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微微垂头盯着掌心被锁灵鞭勾烂的皮肉,嘴边笑意欲大。
“殿下?您,您笑什么啊?”
他笑得肩膀发颤,那张清冷矜贵的脸被满身血痕衬得几分妖异。云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殿下,即便以前受再重的伤,亦不曾如此。
“无事。你也去忙你的便是。”他终于抬起头。
“…”殿下怎么怪怪的,伤成这样还笑的那么开心,别是伤了魂魄吧。
云凡迟疑不定,不知怎得就问出了口:“真没事?我看殿下您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只是太过高兴。”席玉摇了摇头,声中都透着掩不住的愉悦。
“都被打成这样了,您还高兴呢。”云凡不解。
他却抬起了胳膊,看着身上蜿蜒的伤痕,那些都是她心疼过他的证明。
“云凡,如今,有人会选择我了。你也该高兴些。”他笑道。
那一笑,刺得云凡眼睛泛酸。
因为他明白了殿下在为什么高兴。
大殿下一贯与人不甚亲近,于是所有人也都当他性子清冷。可这三万年里,大殿下是否也曾有时光在悄悄羡慕着二殿下,羡慕二殿下成长在父母的臂弯,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不惜一切的铺路,受尽诸位神仙的喜爱与关怀。是否也渴望被关心、疼惜、在意。
所以终于有人会为他疗伤,在意他的伤口,为他说话,他便感到自己也被温柔对待,被信任,被选择。
一点好,就足以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令他开心不已。
只是云凡不知道的是,就为了这一点好,席玉费便尽了心思,不惜自伤成这幅样子。
他本就是个疯子,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