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出了事,街市上鬼魂们全都躲了起来,七夕是办不下了。锦时与席玉走小路避开巡视的鬼差,翻窗回了房中。
而神界今晚亦是个不眠夜。
随着一声巨响响彻神界,屹立了几十万年的浮屠塔,炸了。
于此处受刑了三万年的雾神死于其中,生前似曾挣脱过缚神索,而后与闯入者发生打斗,最终以自己元神为引,意图与闯入者同归于尽。可惜,浮屠塔内并无他人痕迹。
天帝盛怒:“想来那闯入者还在附近,来不及逃离,给本君搜!本君倒要看看,是谁,在神界,在本君眼皮子底下,谋害雾神!”
天后抚过鬓发,心中对此事并不以为意,只是目光扫过一圈,这浮屠塔的动静将天宫里的诸神众仙都惊了来,怎不见席玉?
她眉宇一挑,想这正是寻席玉麻烦的好时机,悠悠开口:“席玉怎么不在?如此大的动静,他都听不到吗?”
此言一出,天帝眉头亦是蹙了起来,眼见就要发问,司昭忙站出一礼:“回禀父帝,母神,儿臣刚从清虚宫而来,是儿臣叫大哥好生休息,不让大哥前来的。”
这纯是在讲瞎话,可谁又能说得出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不定是记错了,眼花了。他们敢在席玉身上做文章,却不敢驳了他去。
天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与自己作对,顿时冷下了脸,目露警告之意:“你素日与席玉少有亲近,怎会从清虚宫来?”
司昭以往虽不认同母神的做法,却也不会当众与母神起争执,私下劝阻也多以失败告终,但这次不同,他若不争上几句,打消母神的刁难,大哥不在神界的事便会露馅。
原本就算露馅也不至于闹太麻烦,还有紫菟的事能扯出来做个幌子,最不济便是如实说,总归是为了六界;眼下这个情况却不成了,有人害死了雾神,歹人未曾抓到,偏大哥不在,母神一定会把苗头往大哥身上引。
惹了母神不悦最多事后赔罪认错,孰轻孰重他拎得清楚。
当即回道:“母神,当初净水一战,是大哥为儿臣挡下致命一击,却还被儿臣所累,又受下雷刑,儿臣心中实在有愧,自然常去探望了些。”
此事大家虽作眼盲,心却不盲,皆知是天后故意,意图叫大殿下殒命。可谁也不敢提,颇为默契的就将过错顺势推到了大殿下头上。
现在倒好,二殿下当众将事情再次翻了出来,字字句句都在说天后冤了大殿下,这不是在打天后的脸吗!
众神仙顿时噤了声,生怕天后盛怒之下一把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司昭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他继而道:“大哥虽言身子已是大好,可那雷刑如何之重?大哥也不过是不愿叫人担心才如此说罢。今晚恰好我在清虚宫,听到浮屠塔巨响时,大哥本要与我一同前来,可我想大哥未愈,怕他走此一趟,反倒累了身子,这才劝他歇着便是。若不合规矩,还请母神责罚。”
他与天后不愧为母子,便更是懂得怎么说才能将后话堵的严严实实。
若只说自己不让大哥来,那母神定还会不依不饶叫人去请,届时寻不到人,便会露馅。但抬出雷刑之伤未愈来,有了前话铺垫,再说下去便是母神理亏,母神自不好再发作。
只是要让母神大气一场了。
司昭暗叹一口气。
果然,此话一出天后立刻哑了声。天帝亦不愿再抓着不放,说多了都是难堪,便一展慈父之心道:“他既身子还未好,便好好养着吧,不必再折腾这一道。你们如今兄弟情深,本君甚慰,兄弟之间本该如此。一会儿,你去取些丹药给席玉送去,叫他好好修养,不必事事逞强。”
“是,多谢父帝。”司昭躬身一礼。
此事总算掀过,然而歹人却迟迟未曾抓到。
若是它界之人闯入,定会留下气息,而如今还未抓到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闯入者,就是神界之人。
不妙。
司昭怕夜长梦多,得令退下后便急匆匆往清虚宫去。
“云凡,你可有联系到大哥的法子?浮屠塔出事了,有人杀了雾神,至今未抓到,若有人觉察大哥不在,只怕会疑到大哥头上。而即便我们都知道大哥是无辜的,母神也会借此扒下大哥一层皮。”
“有!”云凡此时也顾不得对司昭的不顺眼,连忙拿出了一面琉璃镜。
“也不知道婆婆和姲姲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十八层地狱,会不会受苦头。”紫菟与凭阑处与锦时正说着。
席玉阔步而来,面凝肃色:“神界出事了,我们需即刻返回神界。”
“神界出事了?!”锦时与紫菟同声。
紫菟不敢多耽搁,听席玉如此说,忙去拿了纸笔为婆婆与姲姲留下书信。虽不能再面对面告别,可能见上这一面也已知足。人间历劫一场,她勘悟了许多,缘分便是如此,在还在期待下次见面时,冥冥之中却已经见过了最后一面。所以在相见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格外可贵,容不得半点后悔。
锦时随在席玉身边,紧张地问:“神界发生了什么?是和邪术有关吗?”
“有人要害雾神,雾神试图与其同归于尽,炸了浮屠塔,可却只有雾神陨灭。父帝已派天兵抓了一夜,未果。”
“那就只可能是神界自己人动得手了。”锦时眉宇微蹙,反应过来:“他们怀疑你?!”
“司昭瞒下来了。”席玉将头微摇:“所以我们必须快些赶回去。”
锦时当即道:“走走,立刻就走!”
三人迅速扮做鬼差原路返回。
路上,锦时百思难解:“怎么会有人胆敢弑神呢?杀一凡人都尚且因果缠身,神身上更是数万年功德加身,天帝尚且也只能罚雾神进浮屠塔受刑罢了!”
紫菟亦沉了面色,思索道:“除非…弑神之人,根本不怕因果。”
闻言,锦时立刻联想起昨晚探查出的结果:“邪术?”
席玉点头:“以炼化神魂增进修为,靠的就是恶,所有痛苦、怨念、憎恨,都会成为养料。”
“如此,便不怕因果,不会被天道所惩罚了吗?”紫菟问。
那岂不作恶根本没有代价?
“会。”席玉抬眼,望着粼粼的忘川水缓缓道:“其因果便是,这股力量并不能真正为人所用,而会吞噬修练之人,最终,修练之人会丧失所有神智,成为承载此力量的一个容器。但修练此术者,都以为自己会是这股力量的主人,对此不屑一顾。”
“天地之初,神魔的第一次开战便是因为此术。那时人间与各界尚且相通。”
“魔界的第一位魔尊,他对力量有着偏执的追求,便想出炼化神魂吸收六界恶念邪念的法子壮大自己,结果反被这股力量所控,没能助他一统六界,反倒是滔天的怨恨操控着他要毁了六界。”
“各界都吓坏了,根本抵抗不住这位魔尊,于是一同求上了神界。长风帝君便挺身而出,率五界共抗魔尊,最后同归于尽,以身躯化作一道保护凡间的屏障,用最后的力量守护凡间。其妻,以凤凰之血换众生复活,追随长风帝君而去了,凡人也是在此战下得见过一次龙与凤凰的真身。之后,因为此屏障的隔绝,凡人一代又一代,渐渐便将这些当做了话本子。”
“不过,随着时间,屏障的力量也在递减,凡人中已有窥得一二者,开始修习仙法道术以求飞升,得到长生。想来长风帝君的力量就快要彻底消失了。”
这屏障是最后一点与长风帝君相关的东西,一旦消失,世间便再寻不到长风帝君的痕迹。
这些旧史并不是秘密,只是小辈们少有再去翻阅,最多了解的是三万年前那一战。
紫菟亦是头一次听到这些,一时有些呆了:“凤凰之血复活了所有人,却独独复活不了长风帝君,他的妻子该有多绝望啊…”
锦时下意识绞着袖子。
“龙族与凤凰一族的姻缘也是自此代代缔结,以全先祖之憾。”席玉说着,与她目光正相撞。
锦时呼吸一滞,心神本就飘忽着,突然成了一片空白。
两人心中各揣心事,唯紫菟在瞧热闹:“我原听说过天帝为儿子和凤凰一族许过婚约,没想到却是还有这层缘故。那大殿下你可是天帝之子中唯一的龙!”她后知后觉:“岂不是要娶小凤凰?”
席玉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锦时,似乎渴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回响。
遂,袖下双手紧攥,捏得指骨些许泛白,维持着平稳道:“长风帝君与其妻的缘分已经落下,虽十分遗憾,但两族缔结也无法为此弥补什么,婚约不过是活人的自欺欺人,姻缘,还是要两情相悦。”
锦时回过神来,应道:“我,我娘也是这般意思,总之…,哎呀,紫菟你莫起哄。”
紫菟有些可惜的在两人面上打了个转,拉过锦时附耳问:“你不喜欢大殿下呀?大殿下虽然身份尴尬了些,不过,若能随你回族中倒是不错。”
锦时挠了挠头,有些困惑:“我当然是喜欢殿下的了,可我也喜欢狐狸神君呀,我还喜欢紫菟你,喜欢我八哥,爹和娘…,我知道,这喜欢肯定是和紫菟你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你说的是话本子里那种喜欢,是长风帝君与其妻子那种。我虽也听了不少话本子,可这种喜欢到底该是个什么感觉却不明白。”
“噢~,你还没开情窍。”紫菟恍然大悟,拍了拍锦时肩膀:“没事,下凡去历个劫就懂了。我跟你说啊小凤凰,别看凡人只活区区几十年,最多不过百年,可他们这情丝啊,就跟那葡萄藤一样。”
“不不,还是算了吧。”锦时一个哆嗦连连摆手,想起看过的话本子,只觉那些姑娘一个个冤大头得很:“我才不要去挖野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