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皎月透过叶的缝隙,在那素衣之上映落斑驳,蹲于一株幼苗旁,眼中藏笑。忽闻司昭的气息愈近,起身间人已至宫中。
“这些时日未能亲自探望大哥,司昭心中着实难安,大哥身子恢复得如何?”
“劳二弟挂念。”席玉下意识挡住了那株幼苗,微妙的情愫悄然涌动。
“已无大碍。”他答。
如锦时所说一般无二,惯是会忍耐,而不愿叫人担心的性子。司昭轻叹一声,却并未多心他的身后,目光顿在席玉面上,见他纤瘦的身骨拢着一袭白衣,在风中直立着不曾弯下半分的腰身,便忆起那摇摇欲坠,几近魂飞魄散的模样。
母神总是如此,一次又一次,只要寻到了机会,寻到了错处,便恨不能至于死地。大哥的一再敬重,退让,并没能换来一丝喘息之地,反而被步步紧逼。
更甚是,母神数次言,大哥不配与他相争。可他何曾又有过与大哥相争之心呢?若大哥真的想要,只要能够造福众生,谁来做储君又有什么差别?
可惜,他没有权欲之心,却制止不了母神的野心,终酿成了如今这般,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大哥便真的会魂飞魄散。
他心中不免生愧,欠下身来拱手道:“雷刑之事…是我对不住大哥。”
他未言明那些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只将一切归揽于自身。
席玉神色淡然,好似所言皆是他人之事,轻笑而过:“我早说过,你我兄弟不必多言,又更何况,是是非非,与二弟你本也并无关系,又何来是你的错?反倒是越说越荒谬了。”
若计较,该说‘错’的也不是司昭,甚至于司昭根本就没有资格替天后承下所做的一切。他既不迁怒于司昭,自也不会接受司昭的歉意。
“大哥…”司昭张了张口。每每对上席玉他便总是茫然,那张风轻云淡不亲不疏的脸上,令人看不透亦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席玉不欲与他继续拉扯雷刑一事,亦知他并非只为了这么一句道歉而来,抬脚绕过司昭,边朝殿内方向去,边与他道:“殿内备了茶,二弟若不嫌,不妨里面一坐。”
“大哥哪里话,那便多谢大哥了。”司昭自觉转了话,紧跟其后进了殿内。
香炉中升腾着袅袅轻烟,扑在衣上,留下了白檀香的味道。
席玉拎起茶壶,那双修长的手指被青玉衬得更为白皙,他亲自斟下一杯茶与司昭。兄弟二人素来只是彼此持礼,少亲厚,如此对桌而坐倒是第一次。
司昭望着递来的茶水,一瞬失神,随即忙以双手接过:“多谢大哥。”
倘若他早一些察觉母神对大哥的逼害,能劝得住母神的话…
“二弟此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想问吧。”席玉的直言打断了司昭的思绪。
倘若,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倘若。
他暗暗叹了口气。
“我此来,一则确实在意大哥的伤势,二则是听闻大哥要带小凤凰远行,不知是去何处?”既彼此皆心如明镜,也就没了绕弯子的必要,司昭亦是直言。
席玉泛凉的指腹摩挲过壶柄,缓缓开口:“二弟可有听闻冥界与魔界勾结一事。”
“有所耳闻。”司昭点点头:“是父帝的吩咐?”
“父帝谅我大伤初愈,并未有所吩咐。”席玉笑着否认,“兹事体大,我思量再三,仍决意必得亲自去探查一番冥界的情况。”
闻言,司昭眉头微蹙:“那小凤凰——”她跟去凑什么热闹?!
听司昭终于问到了要处,席玉放慢了腕子的转动:“她今日寻我,提及了紫菟仙子一桩心事,正巧需去冥界。故,我想与紫菟仙子商议,我带她去冥界寻人,并为她担下太白星君之责,而她能以此事为我的探查做个幌子。”
“原是如此。”司昭了然。他倒有从太白星君那儿听到过紫菟历劫一事,太白一直忧心紫菟会被凡事误仙途,走了白蛇的老路。可这个中缘法哪里是旁人能拦得住的?这不,小凤凰一个不忍便帮着求到了大哥这儿,太白回头倒真要气背过去了。
随即又认真道:“此行着实凶险,冥界情况不明,万一他们觉察,大哥你如何应对?我要与你们同去!”
话落,茶水悠悠地正蓄够了半杯。
“天宫不可同时离开两位殿下。”席玉将茶壶轻放。
司昭一怔:“大哥的意思是?”
“父帝那儿也不可说。”
目光相撞,是困惑的探究与一片无波的沉静。
“若父帝知晓,母神亦会知晓,易生变故。”
席玉说得委婉,可话中之意却再明白不过。
司昭心随之猛地一沉,语调也不由得急切了些:“那不若交由我去查吧,我身子如今已是大好,愿为大哥分忧!”
闻言,席玉不经意间顿了一下,望着司昭纯善的性子想起了锦时。
同样是被捧在掌心,备受期待与祝福长大的孩子,干净、透彻、纯粹的令他竟有些嫉妒。不知是嫉妒那段不一样的过往,还是嫉妒他与她那样像,而映照的他便愈发狼狈与丑陋。
“父帝刚刚交由我四方天兵,此时你若奏请父帝前去暗查,父帝难保不揣测你我有相争之意。此事,到底是由我去做最为合适。”长睫向下颤了颤。
“二弟若忧心于我,我确有一事相托。”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起身拱手:“还请二弟能帮我瞒住父帝母神。”
“大哥!”司昭一惊,匆忙起身托住了席玉的胳膊:“这点事哪里劳你相托,自是我该做的。你放心,我都明白。”
预料之中的一口应下。
“多谢二弟。”席玉笑了笑,似是一壶茶水的功夫兄弟间便拉近了许多。唯独他知道,他与司昭所说虽算不得是假话,却也不是什么真话。
且不说探查本身就是个幌子,甚至于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利用紫菟的事来做遮掩,而真正的遮掩…是司昭,这天宫之中难得多了那么一份仁心义念之人。有他的承诺,必会竭尽全力瞒下行踪。
司昭从清虚宫出来时夜已深,云凡还在对着命簿布雨。
“大哥,不若我再挑两个仙侍来清虚宫帮忙,这原是十二神的职责,大哥远行,留云凡一个哪里撑得住。”凡间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只有云凡一个总归是吃力。
席玉摇了摇头:“凡间事重,千丝万缕的因果容不得半分差错,这当头再调人来我亦不能放心,也就只好辛苦云凡一段时日。”
他素来是,做得好没有功,出了错便是罪。若手下仙侍一个不仔细,恐酿大祸。司昭点了点头:“是我思虑不周全,那等大哥回来,我再择些仙侍送来给大哥教着罢。”顿了顿,又劝道:“我知大哥这些年亲力亲为有为十二神守着的想法,原我也以为他们不过是轮回个几世,吃吃苦罢了,可现如今看,怕是归期遥遥。大哥如今领四方天兵,今后定会有更重的任务,这些也该交出去了。”
席玉往时并不多话,今日反倒是起了兴致,顺着问起:“我与这天宫诸路神仙皆不相熟,不知二弟可有听说过,十二神,到底为何被贬下凡?”
“这在天宫可算得是另一件绝口不得提的事儿了,不过我还真听到过几句。”司昭掩唇轻咳了两声,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听闻,好像是和神魔大战有关。我想着,若如此,那罪过实在太大了,哪里会是贬下凡那么简单,就又追问,月下恰好喝醉了酒,便与我漏嘴说,那原雾神被关在浮屠塔里受极刑已有三万年。所以我劝大哥还是莫为他们留着守着了,尽早安排下去吧,他们怕是回不来了。”
“三万年…”还真是发生了许多。
席玉将手掩于长袖之下,悄然收紧。
三万年前,神魔大战,正是传闻中他的母亲将神族的计划传至了魔界,使得原本的储君应淮在大战里魂飞魄散。而后,他出生,父帝得了天帝之位。
还真是巧得很。
以父帝这令妖族彼此消耗互相残杀的缜密心思,难保当年的神魔大战就没有猫腻。
一个权欲之念如此深重之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顺利即位吗?
十二神既与神魔大战有关,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看来,从冥界回来后还要去一趟浮屠塔。
“多谢二弟,待回来,我会做一做安排。”他面上不显分毫,反倒透出了难得的玩笑之意,望向司昭:“我久不理凡间之外的事,倒是不知这天宫里竟有如此多不能说之事。”
似是亲厚之意,使得司昭略有错愕。话到嘴边,又想起了母神的疑心,若他当真与大哥亲厚,才是害了大哥。于是改口:“这万年来凡间也多亏了大哥如此用心。那,我便不再叨扰大哥,小凤凰还在抄书,怕是这会儿已经在骂我了。”
小凤凰三字入耳,席玉面容上眉心微低,隐藏下的情愫一闪而过,应了声:“好。”
最近从第一章开始每一章都稍微改了一些!增添了些内容,比如姻缘簿的因果啊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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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