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绡锦帐,珠帘簌簌,霁蓝釉的柳叶瓶上文竹轻盈如云,探出一支潋滟的海棠。
男子昏于床上,脸色苍白之中蒙着一层青灰的死气。诸神众仙随之跟进来时,正瞧见锦时一把掀开了二殿下身上的锦被,生猛地扯开了他的中衣。只是于此时他们尚不知眼前的是个姑娘,也便什么都没说。
司昭伤口已全被包扎过,虽不再渗血,魔气却深附于骨,先是五脏六腑,接着便会侵蚀向他的元神。
“伤二殿下之人,能耐了得。”
神与仙不同,神,多由天地造就,而仙则是修炼而成。有灵者若得机缘都可成仙,但却不是每个仙都能成神。所以,若是普通魔族的魔气,根本就入不了神君之身,更莫说侵蚀元神。
“那魔族死了?”锦时抬了抬眼。
一位神君会意,轻咳了一声,答道:“是,那魔族已死于大殿下手中。”
“…”锦时不再说话。她想起之前在凡间时,八哥意图将雪变大,却被压制了法术;这次也是,二殿下不敌的魔族,被大殿下所杀。雷刑,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难怪这次的天雷是前所未有的凶猛,那他又该有多疼?!
刑台方向天雷仍一道一道劈着。她颤着手将司昭扶坐起身,于后方盘腿而坐,双臂运转起金红色的光芒,调动灵力,抵上了他的后背。
在族中她一贯是被保护的那个,这种救治别人的事还是头一遭。只能一边缓缓进入,一边适应着灵力的流失,在他体内不停输送,逐渐凝聚成一个屏障保护住他的元神,紧接着用灵力将附着于他五脏六腑的魔气引向自己。
而就在灵力被魔气沾染上的瞬间灼痛感蔓延而上,贪婪地在她体内疯狂窜动,仿佛身处在烧红的刀片里,要将她活活切割成无数片。
锦时咬紧牙关控制自己不要缩手躲避,万不能于此时功亏一篑。
可疼痛才刚刚开始,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上,眉毛已紧拧作一团,她急促地大口大口喘息,五脏六腑仿佛攀附上了千万只毒虫,正啃噬着她的血肉。
姻缘府的册子躁动不安在风中哗哗作响,原本并列在一起的名字正在淡去,而司昭的脸色一点一点回转。
红绳悄然于榻上两人指间连接,似乎因为彼此的紧密,那根红绳雀跃地发着光,而那原本没有姻缘的名字旁多出了一个名字。
难以承受的痛意仿佛到了生死边缘,耳畔嗡鸣令她再听不见其他,万籁俱寂间魔气侵体,剜心挫骨。
随着胸口血气上涌,“哇!”地一声,锦时翻出一口腥咸,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所有魔气都已被成功引出,而凭她两千年的道行,就是在自寻死路。
她强迫自己保持住清醒,‘轰!’地燃起涅槃真火,整个昭阳宫都被金光烁烁包裹其中,凤鸣顿时间响彻云霄,现出了原身。
刑台上,已受八十道天雷,仿佛就要神识消散的男子一瞬醒神。
凤凰?天宫里怎么会出现凤凰?
席玉心头一颤,荒唐的想,难道是她?
他浑身僵硬,艰难地望向那金光之处,是昭阳宫的方向。最后一道天雷也凝聚而成,仿佛意要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回转,朝着他的心口处劈下。
缚神索猛地一松,席玉整个身子受雷力于高空之中向后下方坠落。
浑身上下已成血人,无一完肤。
而从始至终,他竟当真没有发出一丝哀呼,又或是,被伤得已发不出声。
有胆小的仙子倒吸一口凉气,惊叫着捂住了双眼。
她看到那一下将大殿下胸口都打穿了,天雷所劈之处,经脉寸断、骨头尽碎。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多少神仙捱不过而魂散道消,大殿下却靠着那游丝般微弱的气息撑到了现在。纵诸神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确颇有能耐。
云凡飞身上前,他想将殿下扛起,可那遍体鳞伤的身体根本无处落手,似乎落在哪儿都只会加重他的痛苦。
他愤恨地望了一眼行刑的天兵,然而那天兵却冷着脸与他道:“云凡仙侍不必如此愤怒,我亦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不过大殿下福大命大,修为深厚得很,想必不会有事。”
“你!”云凡手指紧撰,脸颊肌肉不停发抖,可他不能发作,他甚至不能与之大骂吵上几句,不然必有人借此状告到天后面前,一切罪责又落回到殿下头上。
于是只得咬碎牙和血吞,撑住了那一点颜面,以不叫他们太过得意畅快。
围观的神仙们看得够了,有皱眉,有呲牙,有轻笑,而后一一散去。
没有一人去请医官。
云凡自知支使不动也求不动他们,独自小心翼翼地带着席玉往清虚宫回。他的身子被贯穿出无数血洞,鲜血就顺着那些血洞淋漓了一地,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负责洒扫的仙侍施法清洁着地面,嘴巴里嘟嘟囔囔着:“死便死去好了,白白辛苦我今日要做上两遍。”
医官望着眼皮颤动渐渐苏醒的司昭,大喜,高呼:“醒了!二殿下醒了!快去告知天帝、娘娘!”
小仙侍立即跌跌撞撞往外跑。
与此同时,紫衣仙子先发现了不对:“这小凤凰怎么是个女娃娃?!”
月下一愣,顿时了悟其中原由:“太白,速与我一同为这小凤凰护法,务必保她顺利涅槃!”
太白亦反应过来,凤凰一族恐怕是还恼着天帝定下的婚约,加之不喜大殿下的出身,故而才让女儿装作男儿,于族中称病养了两千年。这小凤凰本就必是天妃,如今又舍命救了二殿下,与二殿下想必是关系匪浅,有朝一日将成天后也未可知啊!
“…”
昭阳宫忙得混乱不堪,清虚宫中却只有云凡一人拼尽了修为。
“殿下,撑住!殿下!”
所有人都看不上他半神半魔的血脉,厌恶他的出身,憎恨那场大战因他母亲而至神界大败。就连他自己,也为着父帝养育的恩情而承下这份罪,是自己的诞生令神界蒙羞。
可是那回忆不清的过往到底隐藏着什么?母亲真的是神界的罪人吗?
终于,微弱的神识发出一丝波动。
“…”
司昭醒得糊涂。他感知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保护着自己,助他修复着身上的伤,可这灵力陌生得很,还带着极淡的凤凰花的味道。
睁眼间便见月下神君与太白星君合力施法,正围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而里面裹着一只小凤凰。出于对体内灵力的感知,他知道,就是那小凤凰救了他。
可是…,他根本就不认识这只小凤凰。
司昭正想着,天后红着一双眼,华美的冠服也难掩憔悴,一把便将他搂入怀中,拍抚着后背,含泪哽咽不已:“昭儿,总算是醒了!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身上可还有不适?”
他回过神,将头微微摇动,如实回道:“母神且安心,我已经大好。是…有股…凤凰之力,帮着我愈合了五脏六腑被侵蚀的伤。”
与其他族类不同,凤凰一族的力量,比起‘灭亡’,更倾向于‘生还’。明明是火属,却像流水一般潺潺,滋润过那些伤口。故而虽然施法者修为并不强盛,却如人间的对症下药,疗愈之效极好。
闻言,天后仍是不得放心,运起灵力便向他体内探去。
虽然面对儿子时她不再是那副刻薄算计的模样,反倒温声细语慈爱非常。但一些行动还是露出了她一贯的强势与多疑。这正是司昭儿时从未觉察母后偏颇,长大后反倒渐渐品出了不对的原因。刺总要扎自己身上,才能看得到刺。
汹涌的灵力涌动进体内,司昭心中有那么一瞬的不大舒适,总觉得像被‘怀疑’,但思及母后是放心不下自己,也便将那一瞬的不舒适抛之了脑后。
亲见确如其言后,天后收回掌心,总算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她以袖拭过眼角的泪,顿了顿,将情绪渐缓。问:“说到这个,昭儿,你是何时认识的这凤家小九?她为你豁出性命,将魔气引到了自己身上,倒很是情义深重。”
凤家小九?
司昭朝正在涅槃的方向望去,原来她是凤家小九。可是凤锦时与凤锦书不是双生子吗,怎这小九竟是个女儿家?
“我…”司昭看不见手上的红绳。
他心神莫名被牵扯着,目光久久停留在锦时身上,他不知这小凤凰对自己到底是哪门子来的情义深重,只知自己对她一见如故。
天后心中算盘打得正是得意,不待他作答,紧接着又说道:“虽是凤澜的女儿,不过看她肯为你如此舍命相救,长辈之事倒也不必影响到后辈之情。”
“凤凰一族与我天家素有婚约,你大哥出身自是配不上凤凰一族,若你俩有此等缘分,我会去与你父帝商议,将这婚事改定与你。也算是,不委屈了凤凰一族。”如此,凤凰的势力便也归于了自己儿子。
她的昭儿,必定要继任天帝之位!天后嘴角止不住上扬,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炽热的疯狂。
大哥。
司昭脑内灵光一闪,顿时想起就是那场寿宴大哥换了发带,自此改用起一支羽状银簪。这便都说得通了,让这小凤凰舍生忘死情深义重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且压下心中异样。大哥与小凤凰偷偷相识,结下如此深厚的情谊,若叫母后知晓,必疑心大哥蓄意拉拢凤凰一族。大哥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他不能令大哥雪上加霜,更不能恩将仇报为凤凰一族招疑。
思量之下司昭拱手一礼,一边留意母神的脸色一边道:“母神,我与…小凤凰,是寿宴之时有过缘分相识为友。她重情重义,于我有大恩,我必要涌泉相报。但,这婚约还请母后暂且放下不提,我们只是朋友,她也不过两千岁,又懂得什么?如此匆匆安排,实在不妥。”
听罢,天后眉宇一挑:“嗯…”
司昭心咯噔一下,便知母神根本没听进去。
“我与你父帝会好好说这件事的,你就不要操心了。总归她于我天家有恩,你要好好相待。”
“…”司昭张了张口,自知不是再开口的好机会,只得应下:“是。”
这里红绳是个因果,后面会写到!不用担心会很俗,也要相信男二的三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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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