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红尘 第8章 第 8 章

徐慧生容貌随徐姻，闭了眼也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只是终归病了半月，两颊已经凹陷下去，眉头微微蹙起，眼下一片青黑，毫无血色的嘴唇显得皮肤更为惨白，清瘦的手腕上还有一道一指长的半褪的划痕。

我垂眼打量徐慧生片刻。

徐慧生身上鬼气浓重，三魂七魄却是完好的。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辟邪之物，恶鬼无心，如何会大发慈悲放走一个凡人。而至于其他，恐怕要等若淮诊完脉才能得知。

徐姻见若淮迟迟不言，心急道：“道长，我儿他……”

“无大碍，只是中了幻术。”若淮输了几道真气，随即并指虚点徐慧生眉心，一团浓重的黑气自眉心跃出被若淮虚虚一握消散不见，徐慧生神色痛苦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将存有定神丹的玉瓶交予徐姻：“一日一粒，能定心安神，夫人可现在让徐公子服下。”

徐姻连连道谢，扶起徐慧生喂了丹药。

“徐公子现需静养，我等久留多有不便，云生带几名弟子留下照看，”若淮目光转到陈忠身上，问道，“陈老先前说的书生现在何处？”

徐姻替徐慧生盖好被子，转过身，欲言又止：“道长说的可是萧越那孩子？他就在西南屋，只是他……”

“来……来人，救……救命！”

院中突然传来求救声。

众人皆神色一凛，江云生率先拎着剑跨出屋门。

我与若淮赶至隔壁时，杜员外正死死抓着江云生的袖子不肯放，脖子上是醒目的红痕，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声道：“快！快杀了那个怪物！”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钉着木头的雕花木窗后是张隐在斑驳阴影里半人半鬼的脸，破开的木窗一角中一只长着黑色长甲的手被定身诀定住动弹不得。

“道长手下留情！”徐姻忙道，“这就是萧越，他不伤人的。”

“不伤人？”杜员外指着自己的脖子，怒气冲冲，“他差点掐死我！”

“萧越生性善良，虽然如今神智不清，但确实不曾伤过人。钉了木板是怕他自己偷偷跑出来，冲撞到镇上其他人。”

叶檀抱着剑，拖长了声音：“人家好好呆在屋里，说不定是有些人贼喊捉贼……”

杜员外瞪着叶檀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叶檀无辜地怂了耸肩：“我可没说是谁，还有，快放开我师兄，他还要替萧公子解开定神诀呢。”

“不行！他这么危险……”

“杜员外，”我淡淡道，“若杜员外觉得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房歇息，若稍后替萧公子诊治时出了什么状况，伤及旁人恐怕是大家不愿见的，杜员外以为呢？”

若淮目光掠过正要开口的杜员外：“云生，解了法诀。”

“等一下！”杜员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我现在就走。”

叶檀对着急匆匆离去的杜员外吐了吐舌头：“走得越快越好。”

江云生解了定身诀的刹那，萧越人影一晃，从窗前消失。江云生上前几步推了推门，门却纹丝不动，他后退一步，运气于掌，施力将门破开。

昏暗的屋子甫被日光照射，尘土纷纷扬扬，落到歪倒的茶几圆凳之上。钉住的木窗遮去了大半日光，几乎看不清萧越在何处。

空气中浮动着潮湿腐朽的气味，其中又夹杂着一点说不清的气息，好似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躁动不安，伺机而出。

我闭了闭眼，随后将目光落到床榻与衣柜间的角落。

一道黑影正蜷缩成一团微微颤动。

散乱的长发盖住了萧越的面容，交握的双手被窗缝漏下来的光照得发白，自袖中手臂延伸而出的暗红纹路如繁茂的枝节爬满了手背，浓黑的指甲长而锋利，好似只消轻轻一划，便会破开皮肤渴饮鲜血。

我下意识将佩剑换到右手，抬起左手拦了身后的人，示意他们别再上前。那杜员外的脖子只被萧越掐出红痕恐怕已是手下留情了。

忽然一只温凉的手松松搭上我的小臂，我偏过头，目光自修长干净的手指攀援而上，对上若淮墨玉般的双眼。

我愣了片刻，垂眸收回手，正犹豫如何解释这番擅自妄为的举动时，徐姻和江云生他们已经聚了过来。

“别动，”徐姻欲上前去看萧越，被我冷声喝止，“他恐怕，已经不是萧越了。”

徐姻不敢相信：“不可能，他早晨还与先前无异……”

若淮往前走了半步，正巧挡住我一半视线，抱月剑嗡鸣一声，出现在若淮手中。雪亮的剑身泛着冷光，他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都退后，他手背的纹路不寻常。”

“纹路？”叶檀被江云生护着随众人往后退到门边，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纹路，刚才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啊？等等大师兄，师叔还在里头……”

缩在角落的人影忽然停了颤抖，扶着床沿缓缓起身，现出一张半人半鬼的脸，形若鬼魅的半张脸上缠绕着与手背相同的暗红纹路，双眸猩红。

“萧越”先是看了半晌挡在我身前的若淮，随后又看向我，若有所思片刻，哼笑一声，道：“本来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子，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故人。”

若淮道：“放了萧越。”

“放了？我凭什么听你的，”他悠哉悠哉沿着床榻边坐下，端详自己的指甲，“三百年前你师父都杀不死我，倒是他飞升不成，恐怕早就灰飞烟灭成了哪方孤坟的尘下土。而我生生不息，永远不死。”

抱月剑尖直奔“萧越”咽喉而去，“萧越”不料若淮出其不意，一时闪身躲避不及，被掐着脖子扼在墙上。

“萧越”的手正欲抬起，我立时甩了两道诀将他手扣在墙上。

若淮一寸寸收紧了力道。

“萧越”神色几变，红瞳忽明忽暗，脸颊上的纹路一点点退去，他狰狞着脸断断续续道：“你倒是比你师父狠。这具身体还是不够听话，我分明……分明抽了他一魄，收走他的……善性，刚刚还……不死心要掌控身体。”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我念诀锁住他的七经八脉，试着将心魔逼退，一边道，“心魔永远战胜不了善念。”

“可我还是活着，等你们死了，我也不会死……咳咳，”心魔低垂着眼看着我，狰狞地笑道，“我等着你……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