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回到城楼,当即下令,“将近日飞蛊横行之处隔离,全城百姓从即日起,凡外出者,不可将皮肤裸露在外,家中需关紧门窗,每日熏艾草除虫,一旦发现被咬,立刻用火烫除虫。另外,将除虫药散给百姓。”
“是!”中队长领命,“慢着,你将近三日进城的来往车马的登记册子拿来。”“是!”
中队长很快取来册子,“丁酉年九月初七,无车马进城,有货郎挑担进城,经查并无异常。”“继续。”洪亮的声音响起,“丁酉年九月初八,无车马进城,有二三民工进城,经查并无异常。”中队长见他没有喊停,便接着念:“丁酉年九月初九,有车马出城。”江殊挑眉:“是谁?”中队长心虚,垂下眼眸:“是……大公子的人。”江殊冷笑,“我竟不知江陵军何时听命于他人了。”中队长吓出浑身冷汗,噗通跪倒,“属下不敢,只因是大公子的人,有紧急公务出城,方不敢拦。属下仔细检查过了,确实没有问题。”
场面一度十分沉默,中队长早已吓得不敢出声,许久,江殊方开了尊口,“给你们一日时间,将那货郎带来。”“是!”中队长如获大赦,领命出去。
江殊身边的亲信不解,“将军怀疑那些货郎?”江殊瞥了他一眼,“难道,是大公子?”江殊冷冷开口,“不必多言,此事三日内便可了结。”亲信不再多言,他深知自家将军的性子,冷面冷情,寡言少语。
果然,次日那货郎便被提到江殊面前,货郎是个精瘦的汉子,被士兵拎着后襟,整个人抖成筛子,结结巴巴地求情:“大将军,小的冤枉啊,小的在江陵做些小生意已经许多年了,怎么会是南疆贼子呢!大人明鉴啊!”江殊看也不看,大手一挥,“拖下去,斩首悬于城楼之上,布告就说逆贼已经伏法。”“是!”“不要,我冤枉啊,大人明察啊,我冤枉啊!”货郎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江殊重重捏着眉头,看上去更加暴躁。
货郎的头挂在江陵城楼上,百姓们纷纷攘攘聚集过来,人群中有一道愤怒的声音格外刺耳,“就是这个狗贼,害死了我们这么多人,这个死法真是便宜他了!”人群愤愤,有几个带头的抓起菜叶子,臭鸡蛋狠狠砸向那颗头颅,江殊站在城楼一角仔细观摩着人群,慧眼如炬,倏地,看见那一张张愤怒的脸中间,有几张神色有异的脸四处张望着,那个几人交换着眼色,似乎达成了共识,立刻便在人群中隐去身影。
江殊望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缓缓道:“传我军令,明日起江都城城门每日开启一个时辰,准许进出。”“是!”
夜里不知何时下的雪,第二日,江陵郡被一片雪白所覆盖,天刚蒙蒙亮就陆陆续续有一些人要进江都城,城外不远处的茶棚里几个大汉端着茶碗,一口不抿,一直悄悄注视着城门那儿的情况。直至规定的一个时辰结束,城门再次关上,几人扔下茶钱,戴上斗笠,扬长而去。茶棚主人拾起那几文钱,在手中掂量掂量,不消片刻便关了茶棚,戴上斗笠,冒着风雪往某处走去。
第三日一清早,进城的人有多无少,直至时辰过半,几个汉子推着小车,载满猪羊鱼肉想要进城。守城的中队长拦下了人,“干什么的?”汉子陪笑,操着一口流利的江陵口音:“军爷,小的兄弟几个是屠户,给贵人们送肉菜的,这不是前两天封城了吗,已经好几天没做生意了,还请军爷行个方便。”汉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包鼓鼓兜兜的银子,悄悄塞给中队长。见中队长熟稔地掂着银子,几个汉子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有戏!他们忙着交换眼神,没注意到中队长的脸越来越黑,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拿下!”几个汉子大惊失色,“军爷怎么了,我们兄弟可是正经生意人啊!”见中队长脸黑的像锅底,遂又压低了嗓子,“军爷可是嫌少?”中队长叱喝:“南疆贼子,休要花言巧语,速速束手就擒。”早有小兵上前绑住了那几个人,中队长像扔烫手山芋一般将那袋银子交给隐在暗处的江殊,恭敬地见礼,“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与您所料想的分毫不差。”那几个汉子犹自挣扎,“南疆人明明已经伏法,还是将军亲自行刑的,怎的又诬赖我们?”中队长一脸嚣张,踹翻那个顶嘴的汉子,“我们将军不过是做了个局,请君入瓮罢了。”见那汉子还不死心,便继续狐假虎威:“将军早知那货郎不过是个傀儡,杀他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你们有阴谋诡计,我们便将计就计。将军是想让你们放松警惕,故此下令每日开放内城一个时辰。”“那他又是如何认定我们就是真凶?”中队长颇为得意,“这就是我们将军的神机妙算之处,飞蛊自身存活时间不长,想以此害人便需得有容器,哼,因此将军特意令我扣下所有送肉的商贩,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呢!”中队长洋洋得意,汉子在他脚下挣扎,“我不服!每日送肉的又不止我一户,凭什么不抓他们?”
中队长冷笑一声,“就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他向不远处一个低着头的小兵招手,小兵乖乖走过来,“你瞧瞧可是这几个人?”小兵认真端详片刻,肯定的点点头,“不错,就是他们,昨日坐在那儿盯着城门一个时辰,半滴茶水也未沾。”汉子抬头,恍然如梦,“是你……昨日那个茶棚的主人!你竟前去告密!”小兵回答的淡淡,“我本就是奉了将军的命,前往茶棚蹲守的。”那几个汉子输得心服口服,塞钱给中队长的汉子也认命了,“江殊将军不愧是天泽战神,果然名不虚传,既然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吧。”江殊颇为不屑,冷冷道:“你的命先欠下,回去告诉叱罗狄,他下的战帖我江殊收下了。”那汉子捡回一条命,神色晦涩的看着其余几个被捆成麻花的同党,毅然决然的转身远去,中队长在后面叫出声,“将军,就这样放他走吗?”江殊嘴角掠过一抹冷嘲:“放他走,他就能活吗?”
中队长心里一惊,的确,先不说回南疆必得经过破月关这座死城,光这一路上追杀他的人就不会少,更何况,传闻南疆这位新王十分多疑,任务失败,只余他一人生还,只怕……中队长不禁摇摇头,心想这日子越发艰难了,还是别管别人的闲事了,抱紧将军的大腿才是正道。
江殊将剩下几个南疆人交给江道平,江道平赞不绝口,“子策果真是我天泽福星,不出三日便抓住了这群逆贼,接下来就交给为兄吧,父亲该等急了。”江殊自动选择将他的话当屁放过去,江道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母亲近日十分挂念你,叫你明日回去。”江殊终于赏了他一个眼角,“我知道了。”江道平迟疑,“你……明日留神别再惹父亲生气了。”江殊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周身气温一下低下去十几度,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的走了。
江道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顿觉十分闹心,自己这个亲弟弟跟自己一点也不亲,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见了面却连陌生人还不如。
柳诗歆见自家相公气鼓鼓的回来了,很是无奈,替他将狐裘挂好,耐心的替他顺毛,“今日又怎么了,南疆的事不是了结了吗?又生气了?”
江殊气的不想说话,柳诗歆实在太了解他了,他不开口,她也就跟着沉默,看谁拗得过谁。江殊等了半晌,见妻子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就是不搭理他,心中怒火愈盛,却见她眼神温柔,一直默默看着自己,又懊悔不迭,怎么跟她置气呢?定是今日见了江道平的缘故。
于是嗫嚅道:“明日我需回家一趟,母亲找我。”柳诗歆一愣,嘴角的笑渐渐变淡,“去吧,我在家中等你,替我向父亲母亲问好。”
江殊心疼的握着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柳氏安抚的拍拍他的手,“不打紧,我相信父亲早晚有一日会认可我们的。”
江殊忽然变得暴戾,“我的妻何时需要他的认可?大不了咱们永远待在这江陵,永世不进江都城。”
柳氏见他赌气,更是耐着性子劝他,“阿策,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对了,”她含羞,“我,有身孕了。”
“什么?何时的事?”江殊吓了一跳,这些天忙于处理南疆乱事,并没有太过关心她。
“前几日大夫来瞧过了,已有两个月了。”江殊喜得手足无措,绕着柳氏来回走,柳氏看着他这罕见的傻样,笑着喊头晕,江殊一听,二话不说,抱起自家夫人便往内房走去。
再说白马书院,这两天少爷们日日成群结党的在湖心亭外游荡,假意看着风景,脖子却伸的一个比一个长,恨不得能伸进亭内瞧瞧,个个都想要来场邂逅,瞧瞧那名动天下的天泽第一才女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边李家少爷掏出一把桃花扇,刷的打开,遮住半张脸,悄悄的跟身边刚熟识的赵家少爷咬起了耳朵,“赵兄,我听说前几日有人在这湖边赏风景,遇上了那臣姑娘,还有幸听她弹了一曲呢!”
赵家少爷一拍大腿,自己当时不在场,现下悔的肠子都青了,“可不是嘛,据说还见到面说上话了呢!”
旁边一个不知哪家的少爷也凑过来,颇为惋惜插了一句,“正是如此啊,可惜那天我不在!哎呀!可惜了。”
“哎呀哪里啊,我可听说是那个登徒子自己闯进去的,险些惊着小姐了,最后还是被丫鬟打出来的。”……
关于前几日的那场艳遇,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白马寺内无甚消遣的,来了这么一出风花雪月,怎能不叫人心驰神荡,于是不消半天,人口相传便衍生了不少版本,那些离奇的先不说,光现有的被广泛接受的便有以下几个版本,有张生莺莺相会版的,有登徒子轻薄小姐版的,有英雄救美版的,也有暗渡陈仓版的。
“关于这些版本,”奚乾晟郁闷的看着笑的一脸邪恶的宗政越,“非要选一个的话,还是英雄救美版的略微还能听听。”
宗政越笑起来就收不住,“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英雄救美法?”
奚乾晟颇为头疼的回忆起那个八卦之源诞生的下午,“那日,宗政兄你走后,我便想往湖心亭那处走走……”
这一走就出了问题,确实,如小僧弥所言,湖畔奇花异草开得正芬芳,远处波光粼粼,有几只水鸟在湖面嘻戏啄水,奚乾晟走近了些,便听到一阵筝声,弹奏的正是《将军令》。
奚乾晟觉得有趣,就驻足听了片刻,弹奏的人显然精于此道,曲子弹进他心里去了,叫他感伤。正想上前结识这位兄台,却忽的听到一个女声:“小姐,亭外有个人。”
筝声戛然而止,奚乾晟心想自己这是被人家姑娘嫌弃了,揉揉脸,便准备绕道。
彼时湖面上一只白鹤正好叼着了一条鱼,想要躲开凑过来夺食的其他水鸟,便一展翅,跃上了亭顶,丫鬟将头伸出亭外,想要瞧瞧水里的鱼儿,瞧见有男人站在亭外,便大叫了一声,吓得白鹤还没站稳,也跟着大叫一声。
一开口,鱼便顺着亭沿掉进了亭内,白鹤心想鸟为食亡这怎么能忍,遂追鱼而去。丫鬟请示完小姐,啪的一声头上被什么滑滑腻腻的东西砸了一下,那东西还卡在发髻上,丫鬟有些头晕,伸手摸摸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砸她,却只见一只白鹤似要与她拼命一般飞来,吓得尖叫,下意识往自家小姐那儿跑。白鹤一扑未成,转势大翅一挥,狠狠把臣贤精致的发髻给扇乱了。
任臣贤再是大家闺秀,从小便举止端庄,也禁不住这杀红了眼的鸟儿的泼辣动作。天泽的才女对着一只疯鸟,再也端庄不住了,大喊救命。
被嫌弃了的奚乾晟见了这神奇的反转,二话不说的飞来英雄救美。只见一只大手抓住那泼妇的双翅,另一只手取下丫鬟顶着的鱼,将这两个闹事的都扔出亭外。
臣贤勉强的克制自己回了神,理好衣服,满是感激的向奚乾晟作了一揖,“多谢公子出手搭救,臣贤感激不尽。”
奚乾晟正要还礼,却见臣贤头上斜插着一根鹤羽,心里犹疑,本想提醒,看着臣贤一脸正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万一这是今年流行的妆扮呢?还是不要造次了。
他带着三分迟疑,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叫臣贤不禁有些不快,还当他是个义士,原来也是个登徒子。思及此,口气便强硬了些,“虽蒙公子大恩,来日禀明家父,必当登门道谢,只是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共处一处多有不便,臣贤告辞。”
大小姐一脸不悦的告辞了,丫鬟终于回过神来,朝奚乾晟行礼,瞅瞅这位一脸茫然的公子,再瞅瞅自家那行走如风的小姐,心中纳罕,小姐今日怎么如此失态,一向人淡如菊泰山崩于前面色都不变的小姐,今天……难道是生了这公子的气了?
不错,一定是这样!定是这位公子一直盯着小姐头上的那只鹤羽看,方才惹恼了小姐,她家小姐乃是天泽有名的美人,无论怎么打扮都好看,哼,一根鹤羽怎么了?插在小姐头上怪好看的!哼她才不会多嘴呢!丫鬟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追小姐,留下奚乾晟一个人风中凌乱。
“就这样?”奚乾晟自然没有把他再转身回去救人的那一段说出来,半吊子的艳遇让宗政越听得直叹气,搓搓手,心想太无趣了,果然才女都是端着的。
“就这样,”奚乾晟心虚的敷衍着,“所以说啊什么红娘牵线,暗度陈仓都是他们杜撰的,哪这么容易就才子佳人一见倾心了。”宗政越对这个故事颇为不满,于是准备替自己这傻兄弟辟谣。
却不知只是越描越黑,新的版本最先传到了臣贤的耳朵里。比才子佳人,红娘牵线更令人发指的是臣贤竟不知初次出门的她,大家闺秀的她,这些年从未见过外男的她什么时候竟是与人指腹为婚,如今为见情郎,不辞辛苦,奔波劳碌。
丫鬟看着一向被贵妇太太们夸赞有修养的臣贤脸色由青转白,由红变黑,甚是古怪。
臣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不去辟谣,只怕就要传我私通外男,珠胎暗结了!”臣姑娘难得发怒,一旦动怒,那必定是雷霆万钧的一怒。
一湖之隔正郁闷着的奚乾晟将脸埋进被窝,今年深秋真冷啊,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是的,雷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