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休沐日,奚乾晟早早便在后山等着,直至日上中天晏清也没来,奚乾晟有些意外,晏清自从拜他为师后一直勤学苦练,勤勤恳恳,每每都是早早就等在此处,今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奚乾晟便觉得事有不对,便下山去寻。出门正巧碰上孟清,
今日他恰逢带人下山采买,因此便孟清便赶着车要送奚乾晟一程。
奚乾晟本欲拒绝,孟清早知道他会拒绝,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奚将军这趟下山是为了朱雀堂的事儿吧?”
奚乾晟略一皱眉,孟清见他这神情就晓得他还不知道这两日的事,也难怪,就连他也是今早刚收到的消息,武威军的将军上官慵不知怎地被邀去朱雀堂指点武生们,这课才上了两三节倒是伤了不少武生,偏偏还……
还都是飞骑军的子弟受了伤,这也是有些说不过去,臣经纶将教头们叫过去挨个询问一遍,教头们都是一头雾水,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请来了这尊凶神,但是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当务之急是要在上官慵闯出大祸之前将他请走,可是……大伙儿面面相觑,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怕这位武威将军真是不请自来,现在也没人敢开口请他移驾,更要命的是他欺负的飞骑军的将军此刻就在白马书院内。
臣经纶的意思是命孟清在下山采办的时候,顺便想办法请上官慵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孟清咬碎了牙心中恨得痒痒,嘴上也只能应承着,岂知一出门这办法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孟清故作为难地向奚乾晟请教道:“奚将军,你也是常年在军中的想来也见过不少的兵器,你可知这乌金枪该用什么兵器克制呢?”
奚乾晟皱紧眉头,不愿听他拐弯抹角,孟清也不再兜圈子,直接点明:“嗨,奚将军有所不知,这武威军的上官将军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跑到朱雀堂去要教武生们,他那一把乌金枪还真是厉害,已有不少人伤在他手上了,啧啧他还放了话,只要一日没有人破他那乌金枪,他便一日不肯离开朱雀堂。”
上官慵的大名奚乾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将军恃武行凶,在天泽各军中本就是臭名昭著,更兼当年上官明志偷袭奚老将军之事后,这上官氏的恶名算是洗也洗不掉了,上官明志自当年奚老将军殒命后便将武威军交给了他的大儿子,现下也不再管事了,没了人管束,这上官慵更是横行霸道,早已树敌无数。
上官慵此人刚愎自用,仗着一把乌金枪便不顾身份,随心所欲地折辱他人,奚乾晟顿时明了今日晏清来不了的原因,他的面色有些不好,便不再与孟清多说,转头便急急下了山。孟清见目的达成,便功成身退闭上了嘴。
看着奚乾晟远去的背影,他慢慢悠悠架好了驴车,不急不缓地赶着驴车也往山下去。
宗政越接到消息赶到时上官恪已经趴在地上狼狈地吐着嘴中的血沫子,奚乾晟凛凛不可犯,手中的剑正缓缓滴着已经有些凝固的血,自然不是奚乾晟的血。奚乾晟身后,晏清正紧闭双眼倒在别人身上,宗政越看了一眼觉得抱着他的那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忽地听见那人咳了一声,突出一口血,喘了片刻道:“抱歉奚公子,晏清兄是因为我才被伤成这样的,我……我又拖累你们了。”
奚乾晟眼睛紧紧盯着狼狈地半跪在地的上官恪,缓缓地道:“谈不上拖累,他们本就是冲我来的,是我来晚了。”
奚乾晟自然知道上官慵这是借着教学的名义再给自己难堪,他们二人身为两军首领,无故斗殴只会使得两军人心惶惶,也会落人话柄,说他们年轻只知斗狠,不配掌管大军。
上官慵虽然暴戾,却还不至于这点城府也没有,不能与奚乾晟过招,找个由头欺负欺负飞骑军的软蛋们还不是信手拈来吗。武威军世代驻守幽州与洛邑之界,正是此地的地头蛇,飞骑军偏远些,势力在彭城与琅琊之间,倒不如武威军的人这般手可以四处伸。
奚乾晟赶到时上官慵正巧赶上紧急公务回了营寨,只留下一个上官恪,和强弩之末的晏清,君山正被他们绑在一个活靶上,一个不认识的武生正拉着弓瞄着君山头上的红心,可怜这个弱质书生已经被折腾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见他来还能强撑着把情况与他说了大概。
上官慵定下的规矩,能接得下他的乌金枪一招的人便算是在他这儿过了关,可以不予惩罚,
只是除了晏清以外,其余的飞骑军武生本就是来此处学习杀敌的,本事没学到倒先让人磕了难饭,这乌金枪又怎么是好挨的,也有人受不了无止境的侮辱,便硬着头皮受了他一枪,至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武威军的子弟们以此为乐,出了前几日演练不敌飞骑军的恶气,其中以君山和晏清为首更是被针对。那日演练是君山出的主意,最后飞骑军那帮土包子也是在他的战术安排下才侥幸赢了他们,他们岂能不恨。这晏清是奚乾晟的人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君山本就是钻了空子才从教头那儿骗来了一个指导的头衔这才在朱雀堂留了下来,不然以他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早在第一天就被踢出了朱雀堂了,又怎么会让他留到今天,还给了他们这么多难堪。
上官慵一来便有人将君山绑到他面前,除了上官恪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日君山到底经历了什么,晏清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只是那晚他整夜未眠,攥紧拳头望着窗外的月亮直到天亮。第二日上官慵也许是觉得他无趣,便弃了他另寻了一个飞骑军的寒门子弟作法,那人叫张初,原是跟着一个老乡逃难入征了飞骑军,后来到了晏清手下便随着他一道来了朱雀堂,平日里与晏清、君山也算是出入有个照应。
自那日的演练之后,不知怎的消息传到了上官慵耳中,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晏清因着奚乾晟的指点,又有君山在侧协助侥幸赢了上官恪半招,武威军的军户子弟们便按着演练之前说好的赔了钱道了歉,教头从中斡旋此事便算揭过了,偏偏有多事的将此事报给了正在洛邑训兵的上官慵,于是上官慵便不请自来,借着巡视指点的名义前来会会这位飞骑军的“新星”。
上官慵的亲兵围住了朱雀堂几日,直至今日有事要暂时离开,教头这才极有眼色地钻了个空上山去禀告,因此这消息连臣经纶竟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上官恪右手撑着乌金枪才勉强维持住了不往下倒,他身边的亲信想上前去扶,被他冷冷地一瞪便不敢再动,他左手撑着地借了把力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眼中充血,对周边人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他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迹,盯着奚乾晟,一字一句道:“拔剑!”
奚乾晟不为所动,平静地看着他,只听他喝道:“拔出你的剑!”
奚乾晟的声音古井无波,上官恪甚至连一丝怒气都没有听得出来,二人便一直僵持着,直到上官恪以为他不会再搭理他时,他平静地道:“虎头乌金枪是混铁金刚打造而成,虎口吞刃,乃白金铸就。”
众人不解其意,好好地怎么聊起兵器了?
上官恪忽地面色涨红几欲滴血,只道他在讽刺自己,这世上乌金枪只有一支,古时乃是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马超的兵器,后来辗转也落在好几位豪杰手中,江湖有言这乌金枪传贤不传嫡。
直到后来落到上官氏手中,便安定下来成了上官氏的传家兵器,上官慵与上官恪虽是一母同胞,可是上官恪却因为晚出生了几分钟遗憾地与乌金枪失之交臂。
于是上官恪便自制了这乌金枪,外人看来与那支真的区别倒也不大,不过奚乾晟这样的真正的行家一语便道破他这支的枪头并非白金所铸,而是普通的铁所铸。
打人也不带打脸的,上官恪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身后的亲信吓了一跳,眼看着派去请大将军的人还没回来,心里暗暗担忧,生怕奚乾晟这时发难,便向教头使眼色,教头也是怕了上官慵这个兵匪头子与他的啰啰们,便只得转而去打奚乾晟的商量:“奚将军,这比也比了,两方各有损伤,我看不如就到这儿吧,还是早些叫他们回去养伤吧。”
飞骑军的子弟连着被欺负了几日,早已是浇满了油的火药桶,见奚乾晟剑也未拔就将上官恪打成重伤心中正痛快,怎肯这么轻易叫他们糊弄过去。
果然奚乾晟并未搭话,君山将昏迷的晏清交付给张初,强撑着走到奚乾晟身旁,面色有些担忧地小声道:“将军小心,他们在拖时间,重情以为应该是有人去向上官慵报信去了。”
奚乾晟当然知道,他侧眼看见君山一袭白衣上的暗红血迹,正要到嘴边的“无事”便成了“你……还撑得住吗?”
君山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道:“重情只是小伤罢了,劳将军挂心。”
奚乾晟点点头,道:“乌金枪的伤痕隐于皮肉之中,明日发散出来后,用金针将淤血排出会好受些。”
这是奚乾晟对他说的第二句话,君山纵然心中已经排山倒海起来,但是面上的神情却还是毫无端倪。
奚乾晟不是自来熟的人,肯跟自己说这么多除了感激他帮了晏清他们,应该也是有几分认可他的意思吧……是这个意思吧。
君山真诚地向他笑道:“重情受教了,那么,将军多保重。”
奚乾晟没再看他,他侧耳听着远处急急的鞭子声与马嘶叫的痛楚声混杂着正离他们越来越近,他慢慢握紧手中的剑,不知是说给谁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