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珩 第30章 前人栽树5

翌日清晨，卯时孟清已被臣经纶叫入虚怀斋，孟清恭敬地站在一旁，臣经纶一面接过丰德手中的布巾，一面听着他汇报昨晚的事，果然不出所料，孟清心中有气，遂将昨日王胤鹏与连乘月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顺带着连奚乾晟李琦等人私自夜游出寺寻人一事也没忘记禀报。

臣经纶皱着眉，瞪着他道：“这连氏怎么也搅和进去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真是不知廉耻！李家的二公子也在？哼！这么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倒是不少！”

李琦既然在，那这消息传回江都也是迟早的事，只怕此事不好轻易揭过。连氏与江氏的婚约他也略有耳闻，虽然如今连氏一族已经没落，但是背后还有江氏撑腰，倒也不好处置得太过。既要给他们个教训不落人口实，借此造谣白马书院治学松懈，学风不严，又不能太过损了几家的面子。

臣经纶捏着手中的一杯热茶，心中思绪万千，反复斟酌着该如何处置这桩“丑事”。孟清暗暗观察其神色，小心地分析道：“此事无论怎么处置都是棘手，大哥不妨先将那二人唤来看他们怎么解释，然后再行处置。”

虽然因为那剽窃文章之事让臣经纶对孟清不再信任，但不得不说，比起那个绣花枕头稻草包的陆观，孟清还是更能摸准他的心事，处事也更妥帖些，想到这儿，臣经纶看向孟清的目光也好上了几分，他点点头，道：“你说得倒也不错，各世家之间牵扯复杂，的确不能草率处置，既如此这件事便由你去办吧。”

孟清领命，刚退出虚怀斋便见到清早准备下山的宗政越，便与他互行一礼匆匆离去，宗政越还不知晓昨夜之事，此刻见孟清脸色不太好看心中也有些好奇，这位孟夫子掌罚，但凡大清早来找臣经纶指定没有什么好事，定是哪个又要倒霉了。

他一面往山下去，迎面便撞上了一个身着绣柳叶的青衣男子，那人远远看见他便朝着他走了过来，“宗政兄，大清早往哪里去？”来人熟稔地与他招呼，宗政越也客客气气地答道：“往白马寺去。”

那人故作不知他是去寻奚乾晟的，大力赞道：“宗政兄果然如传闻一般，为了宗政老夫人日日诚心祈祷，真是孝感动天，令人折服。”

宗政越面上八风不动，皮笑肉不笑地道：“路兄说笑了，一大早路兄怎么会在这儿？”

路行舟自然是特意在这儿等他的，“嗨，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惹了事，我特地来寻掌院求情的。”

“哦？”宗政越见他话里有话，便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路行舟继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下午我那兄弟与金陵王氏的那位公子绊了几句嘴，后来听说那王公子竟生了气跑了出去，不知怎的后半夜竟险被大火给烧死，若真出了事，那我那兄弟岂不难辞其咎。”

宗政越着实不知道这后半场，昨日午后替王胤鹏解了围之后他便被掌院给叫走了，“那王兄他人怎么样？”

“王公子人倒没有大碍，只是……”他神神秘秘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小声道：“昨夜与王公子一起被救回的还有邕州连氏的大小姐。”

宗政越倒有些意外，这连大小姐天姿绰约，生就一副天人之姿，虽然众人对她与江氏的婚事都心知肚明，但自入学以来有意亲近她的世家子弟仍是只多不少，只是这连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性子又张扬跋扈，从不曾听说过她与哪位公子有交集，怎么……“连大小姐？”

“是啊，也不知是听谁说的，那连大小姐倒是还舍身救了王公子一命，这么一说，这连大小姐也没有大家说的那般孤傲不群嘛。”

宗政越并不知他是各斋学子中除了昨夜在场的那几位与路行舟之外最早知道这消息的，

路行舟这话说得十分自然，宗政越又想着别的事情，倒也没有怀疑他是如何这么早便得到消息的，又为何大清早的便在这儿，好巧不巧的将这消息先告诉了他。

路行舟将这消息“一不小心”给泄露了出去，顿觉失言，懊悔地道：“瞧我，只是想跟宗政兄你问个安的，怎么就东拉西扯地说了这一通，嗨不说了，宗政兄，小弟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二人在白马书院门口告辞，各奔各路，宗政越一边心中奇异一边往山下去，一见奚乾晟便是一惊，“武昭，你这手怎么了？”

湖心亭外，翠缕奉命将奚乾晟昨夜的裹布拆了又换上了新的，宗政越一见翠缕便想起那日她的蛮力，怕她下手没个轻重，便不客气地推开她，“你轻些，我兄弟这手可比你的爪子金贵得多，你这么用力做什么？”

二人一见面便要掐架，奚乾晟一脸警惕，正担心这二人会不会再打起来，臣贤掀开湖心亭中的帘子一端，制止了正处于备战状态下的翠缕，“翠缕，不得无礼。”

那一袭水蓝色马面裙的女子面上满是无奈，也不知这二人有什么过节，隔三差五臣贤便能听到翠缕对宗政越以及宗政一族的问候，不见面倒还好，一见面便斗鸡似的要扑上去干架，用翠缕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人好日子过多了就开始作死，非得有人治他他才能好。

臣贤余光扫过奚乾晟包扎好的手，略带歉意地向宗政越道：“翠缕她就是这样，性子野了些，父亲也常说她她却总也改不了，宗政公子莫要见怪。”

宗政越的日子太过顺遂因此常常觉得无聊，偌大一个白马书院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翠缕敢跟他对着来，这小丫头鬼点子不断每次都能想到新花样来折腾，而且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每次闯了祸都不见有人罚她，宗政越佩服她这屡败屡战的韧性和百战不殆的决心，也乐得与她斗智斗勇。

臣贤不知这二人早已暗中过招数回，因此对翠缕一见宗政越便浑身是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见他并不计较，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转向奚乾晟道：“奚公子，手可好些了？烫伤可不是小事，公子还是小心些。”

奚乾晟举起被宗政越裹成二级残废的手，面上满是正色地朝臣贤略微颔首，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听进了她的话。

臣贤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见宗政越夸张地重新攥住奚乾晟的手腕，“烫伤？武昭你好好地怎么会烧伤呢？难不成近日还练上了铁砂掌？”

奚乾晟并没有成功接收他的冷笑话，翠缕已经先被冷到了，她的白眼简直要翻出了天际，“你又胡说八道什么？有没有点眼力劲儿？我师父这分明是昨夜救火时……”

“昨夜？”宗政越就知道套翠缕的话一套一个准，翠缕知道又中了他的诡计，只得紧紧闭了嘴，臣贤知道瞒不住便如实说了昨夜之事，与路行舟所言相差无几，本也没有多大的事，往轻里说不过是王公子年轻气盛跑了出去，又不慎烧了座竹棚，好在有惊无险；往重了说便是学院里赌气斗嘴，又莫名其妙一场大火，王氏嫡系子弟死里逃生；再落到有心人眼里便更是变了味，金陵王氏的公子与邕州连氏的小姐半夜三更在竹棚私会，被人撞见便点了一把火险些将二人都赔进去。

此事传出去无论怎么看对他宗政一族都是有利无弊，显然是江氏一族送上门的把柄，宗政越心里同情这位连大小姐与倒霉的王公子，虽说二人名誉因此都会受损，但能给江氏一个难堪，宗政越敢肯定宗政玄极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他本欲作壁上观，却不料有人比宗政玄极动作还快，宗政越还没进一斋大门便被人请去了虚怀斋，臣经纶正坐在上方的梨花木椅上，左手边坐着几位夫子，右手边正坐着王敏芝与江音等人，连乘晴正站在江音身侧，看着王敏芝正声泪俱下地为王胤鹏开脱，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皱，却也只是一瞬，江音好声好气地劝住王敏芝不让她再说，王敏芝一大清早便被臣经纶叫来，与孟清前后脚进了虚怀斋，王氏虽也是出身大家，但自幼丧母因此有些为人处事之道并不通透，宗政越听了几耳朵都是些为她弟弟开脱之意，隐隐有几分怨怪连大小姐风评不端之意，完全不顾在场的连乘晴的脸面，连江音都不忍卒听，她截住出言无状的王敏芝，勉强为连乘晴找回几分颜面。

“昨日的事我也知晓，左不过是王公子年轻气盛与人拌了几句嘴心中气恼，想出去散散心，不慎烧了座竹棚罢了，也算不得什么，既是烧坏了人家的东西赔偿给人家便是了。”

王敏芝抓住救命稻草般忙忙点头，“不错，我们会赔的，夫子犯不着为了这个便罚鹏儿。”

江音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昨夜原是我一时兴起邀了阿月她们去赏月，后来又犯了懒便爽了约，怕是阿月生了我的气这才一个人偷偷去了，说来我也有错。”

连乘晴感激她这般为她姐姐说话，便一脸真诚地歉意道：“阿音这不是你的错，昨夜我本该拦住姐姐的，实在是看她心情不好，这才答应让她出去散散心，谁知道竟会走水，若是昨夜真出了事，那我们家可怎么向江大哥哥交代啊。”

王氏这才有些脸红，知道她方才失言，今早王胤鹏醒来便将昨夜之事告诉了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王公子虽然昏了过去对后来的事一概不知，却还是有私心地特意夸大了连大小姐舍命相救之恩。

王敏芝知道错怪了连乘月面上已经有些讪讪，方才被臣经纶一吓更是口不择言，心虚地想着一会儿定要与连乘晴好好道个歉。

宗政越颇有兴味地看了这一出大戏，连氏与江氏的关系倒比传闻的要好得多，这江大小姐这般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要保下连乘月，只怕也有江卓的意思在，不然只凭这些小姐们那微薄的姐妹之情，她能这么尽心地为她说话吗？宗政越越发觉得精彩见这几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心中有数，臣经纶可不是叫他过来听故事的，这几人联手将事情圆了回来，虽说不上高明，却也叫人难以再置喙。他宗政氏虽然乐得看江氏倒霉，却也犯不着这么早撕破脸皮。于是他知情识趣地开了口：“我算听明白了，这王公子受了气下山烧了人家的竹棚，不巧惊吓到出门散心的连大小姐，这也算不得大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既如此就叫他二人自己说开便好。”

孟清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方才奉命去将王敏芝与连乘晴带回来时他已经小心再小心了，殊不知这连乘晴是怎么叫江音也知道了消息跟着一起来了，他心虚地不敢抬头看臣经纶脸色，此刻见宗政越解围，忙顺着他的话道：“正是正是，毕竟是一处念书的，总该顾些同窗之谊，此事叫他二人自己说开最为妥当。”

臣经纶抚着胡子，看向其他几位夫子，众夫子有模有样地也抚着胡子，彼此交换眼神，纷纷点头道：“本该如此啊。”

臣经纶本着大家的意见，这才松口，命王公子向受惊的连大小姐赔礼道歉，并赔偿那早找不到主人的茶棚损失。

皆大欢喜，当事人还在一片懵懂之中，这厢已经相谈甚欢联手将事情压了下去，江音与宗政越心知此时还没结束，鬼使神差地二人视线隔着满屋子的人相汇，二人同时对对方略一点头，会心一笑。

宗政公子出了虚怀斋的门便唤来了宗政玄极留下供他差遣的心腹，嘱咐他今日之事到此结束。

江音安抚完王敏芝，见连乘晴并不计较王敏芝方才的失言，心中松了口气，打发了她们二人，便命荷月替她去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