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司的这条路一如既往的堵车。
尹子泰的生活自从那场事故以后,就变得千篇一律且死气沉沉。犹如一潭结了冰的死水,投入石子也荡不起半点波澜。
他十年如一日地坐着同一辆车,清晨半个小时,深夜半个小时,路面的纹理和轮胎的纹路都逐渐相吻合。
马路边冒出一个小乞丐,趁着堵车扒着车门乞讨,浑身都脏兮兮的,深一脚浅一脚,骨瘦如柴。
有人心软打发一些零钱,小乞丐便点头哈腰千恩万谢。一辆一辆车讨过来,小乞丐敲响了尹子泰的车窗。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隔着单向玻璃对望,一人西装革履,一人衣衫褴褛。尹子泰习惯性地皱眉,眉心浅浅两道褶绉。
道路开始慢慢疏通,前面的车子发动了引擎,后面的车子在按喇叭。司机没有动,只因车门上还扒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
尹子泰降下车窗,目光冷厉,“松手。”
小乞丐吓得连忙后退。
司机见小乞丐模样可怜,心生怜悯,叹息道:“先生……”
他想说上几句,但苦于没有立场。
尹子泰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开车。”
车到了公司楼下,尹子泰一进去,所有的热闹和寒暄都在一瞬间静止。秘书壮着胆子跟在尹子泰身后报告一天的工作,当说到“有人拜访”时,她小心地观察着这位铁面老板的表情,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果然,尹子泰闻言抬了抬眼皮,问:“是谁?”
秘书胆战心惊,“她说是您的朋友,我让她在会客室等您。”
“啧……”尹子泰不耐,眉心紧蹙,“我问的是名字。”
“尹洁!”怕是这两个字烫嘴,秘书是吼出来的。
尹洁面前摆放着一杯热茶,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无名指上一圈深深的戒痕,几乎要烙上白骨。
她又剪短了长发,踩着一双短靴,一只手搭在靠背上,整个人说不出的飒爽。
尹子泰走到对面坐下,秘书端来一杯咖啡,小心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尹洁不说话,尹子泰也不开口,耐着性子等了有五分钟左右,尹子泰起身欲走。
“再坐会儿呗。”尹洁抬头。
尹子泰皱眉,“有话就说,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您是大忙人,我哪敢耽误你的时间啊。”尹洁摊手,“不过你这成天加班加点的,俨然一个工作狂,不是我想关心你,主要是我爸成天念念叨叨,我耳朵都要起老茧了。他怕没儿子给他送终啊,生怕你哪天就猝死在公司了。”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尹子泰说话不留情面,将尹洁的关心拒之门外。
尹洁撇嘴,“我都说了不是我想管你。不过我也是真的纯粹是出于好心啊,你说你,成天这么拼命干什么啊?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本钱啊小伙子,我听说你前两天又进医院了?怎么?连给老头子送终都等不及了?”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也要起茧了。”尹子泰回头,“你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只是当耳旁风,你明知道我听不进去的。”
“那我能怎么办?任你用这样的方式折腾自己的身体吗?”
“你让他来跟我说。”
“谁?”
“他。”尹子泰的目光落在尹洁手上的那圈戒痕上。
尹洁张张嘴,反应过后眼眶立马红了,“尹子泰,他死了。”
“……我知道。”
“那你要他怎么跟你说?”尹洁眨眨眼,眨去眼底的水雾,“你能不能不要再固执地钻牛角尖了,看开一点好不好?清醒一点,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就算你赚再多钱,再怎么折磨自己,他都不会活过来,指着你的鼻子说‘尹子泰,你给我好好活着’。”
尹子泰狼狈的别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沉默良久还是执拗道:“你叫他来跟我说。”
尹洁无力地垮下肩,不再开口了。
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尹子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尹洁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呆坐到茶水冷却。
她下楼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啤酒,仰头灌下一口,动作潇洒又恣意。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上来搭讪,尹洁眯着眼笑得灿烂,却摆摆手道:“不好意思,我已经名花有主儿了。”
劝说别人时,人人都是旁观者。轮到自己时,才惊觉皆是局中人。
月上中天,司机睁着迷瞪的双眼用冰水醒神,尹子泰一手提着公文包,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仍旧不知疲倦地在脑海中计划着明天的工作。
车子开进那条梧桐道,月光在车身上投下冷锐的光,栽种在门前的那棵杨梅树早已经结了果,没有人敢去采撷,尹子泰也不去。果肉年复一年都烂在泥里,化作养份来年再生。
也算是一次轮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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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