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家长是不可能叫家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走路回去也不行,路那么长,腿那么累,只能偷偷去把滑板和旱冰鞋偷回来这样子。
虽说是个馊主意,但一时半会儿的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方觉夏只能硬着头皮上。
放了学,方觉夏背上书包,跟在尹子泰身后往教导室进发,两人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像是去上战场而不是做贼的。
到了地方,他们蹲在窗子下偷偷往屋里看,李老头就坐在空调下批作业,墙角放着一双旱冰鞋和一块滑板。
尹子泰看得眼睛都热了,仿佛死盯着鞋就能用意念把它转移出来似的。
侦查完敌情,两人齐齐回过头来背靠着墙,方觉夏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用指尖在尹子泰手心写字。
——你来引开主任,我去拿东西。
尹子泰会了意点头正要行动,下一秒脑袋开窍又蹲了回来,摇摇头,在方觉夏手心写到——你拿了东西就能走,我被李老头逮着了可就走不掉了。
方觉夏一愣,以尹子泰的智商还能想到这一点,着实不容易。
尹子泰用嘴型问:怎么办?
方觉夏的回答是等。
他就不信了,一个正常人总要吃喝拉撒吧,教导主任还能一下午坐这儿不带挪窝的?
于是两人就蹲在墙角耐心等待时机,尹子泰无聊地数蚂蚁,方觉夏戴上耳机玩游戏。没一会儿尹子泰的脑袋就凑上来了,还不客气地分走了方觉夏一只耳机。
很少有人能抵抗住游戏的诱惑,特别是两个玩心不泯的少年,这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和地点,脚麻得没有知觉了也没有感觉出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游戏机上,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直到夕阳西下,光落在方觉夏的脸上晃了他的眼,恰好此时游戏机也因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两人同时摘下耳机,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起先是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肌肉反应过来后,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袭来,两人面面相觑往地上一坐,下一秒抱着腿哀嚎。
教导主任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见他们在地上打滚,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约摸两分钟后,酥麻的刺痛感总算褪去大半,两人见教导主任沉着脸,很是乖觉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此时此刻教导主任简直成了第二个制冷空调,他手掌往桌面上一拍,厉声质问:“我喊你们叫家长,人呢?”
尹子泰梗着脖子,没吭声。
教导主任见没人回话,心里更窝火了,“是不是一定要我打电话给家长,你们才会老实啊?”
说着,调出两人的学生档案就要拿手机。
眼看着一个电话就要拨出去,教导主任的老年手机突然开始准点报时,方觉夏看了眼天色,竟然已经五点钟了,再晚一点,回去就赶不上饭了。
说起来从学校回家的这条路不太熟啊,待会儿还能凭着记忆走回去吗?也不知道宋致走了没有,没有的话还能……
等等!
方觉夏脑中灵光一闪,连忙上前抢过教导主任的手机挂断,急切道:“叫家长是吧,行,没问题,您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留下震惊的教导主任和尹子泰一溜烟跑到高中部,目标锁定了刚放学准备回家吃饭的宋致,拽着人的胳膊就走。
“诶!干嘛呢你?”宋致费力挣扎,但没挣脱。方觉夏抱着他的手就像抱着救命稻草,半张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看着宋致,眼带央求。
宋致:“……”
宋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拖到了初中部的教导处,直到空调的冷风直往他耳朵里钻才醒过神来。
面对教导主任,方觉夏的表情十分真挚,“这是我表哥,主任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他一定知错就改!”
“……”教导主任不知道方觉夏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转脸问宋致,“你真是他表哥?”
宋致推了推眼镜,虽然很想否认,但这是事实,只能认命点头。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过来吗?”他指着方觉夏,“我今天看到这小子的时候,他就踩着滑板在学校里溜达,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要是摔着了怎么办?谁负责?”
“还有,”教导主任换了种口气继续,“我合理的推测一下,这小子今天应该就是踩着滑板来学校的吧?年纪轻轻不要总想着偷懒耍酷,马路上车那么多,不安全,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多管管!”
方觉夏很会看人脸色,从字里行间,他已经看出来教导主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难说话,只要适时出来买个惨再说两句好听的,说不定这事儿就能这么算了。
方觉夏眼珠一转,稍微酝酿情绪,一滴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很精准地“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他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主任,我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了,我保证改过自新,再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但是……”
就像演戏一样,方觉夏的情绪很有层次的递进,说着他怯生生看了宋致一眼,看得宋致心里发毛,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您不知道,我妈刚死,我爸就又找了个老婆,还怀孕了,昨天我后妈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住在舅舅家。”
这番话配上方觉夏的表演,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教导主任不自觉地卸下了严师的架子,面部表情渐渐柔软下来。
方觉夏擦了眼泪,继续半真半假的编,“舅舅家也没什么钱,现在还要多负担我一个累赘,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所以今天上学的时候,表哥不肯载我,把我丢在路上,我一点也不怪他。”
宋致听到这句话,顿时眼皮一跳,膝盖无形中了两箭。他颇有些不自在,习惯性地抬了下眼镜,便见教导主任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我……”宋致下意识想辩解,但张开嘴,又说不出什么缘由来。
“没关系的。”方觉夏抬起头故作坚强地露出一个笑,继续添油加醋,“以后我就走路来学校,起早一点就行了。”
“不行!”教导主任痛心疾首。
瞧瞧,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可惜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些糟心事!教导主任同情心迅速泛滥,指着宋致的鼻尖点了好几下,开口句句都是为方觉夏抱不平。
宋致听着脑袋都是晕的,两边耳道都被教育的文字堵死了,他皱着眉,脑袋垂着成为教导室的第三台制冷空调。
问题的关键是,宋致越听,越觉得教导主任说得有道理,心脏蔓延着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方觉夏毕竟还是个孩子,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要是他出了什么事,那么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
想到这里,宋致突然惊醒,摇着头从教导主任的洗脑言论中挣脱出来。如果不是有人在,他甚至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希冀能将脑子打得清醒一点。
不愧是教导主任,洗脑功力太强了!
教导主任说到口干舌燥,见宋致有悔过之心,便大发慈悲放他一马。只再三叮嘱以后一定要和表弟和睦相处,作为表哥要心怀包容,对表弟要礼让爱护,云云。
听得宋致一个头两个大,为了能早点回去吃饭,不管教导主任说什么都应了,态度看起来还蛮诚恳。
三人从教导室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教导主任看方觉夏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儿子,不仅把东西都还给了他们,还亲自送到楼梯口。
方觉夏:“就送到这儿吧,您辛苦了。”
教导主任:“不辛苦不辛苦,你路上小心啊,注意安全。”
方觉夏:“好的,我会的,谢谢主任!”
教导主任:“诶,乖孩子!”
宋致:“………”
尹子泰:“………”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同样是学生,为什么差别待遇这么大!
有了方觉夏的骚操作在前,尹子泰很侥幸地被教导主任忘在脑后,险险躲过一劫。三人走到校门口,便兵分两路,尹子泰走之前勾着方觉夏的脖子对他笑,说到:“哥们儿,今天谢谢你啊!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方觉夏和他对了对拳头,“我是新来的,以后多罩着我啊!”
“一定的!”
放学的路上,方觉夏终于坐上了宋致的自行车后座。
方觉夏虽然瘦,但加上书包也有百来斤了,自行车的链条生了一层薄锈,增加了摩擦力让宋致踩得很是费劲。偏生方觉夏还坐在后座上闹腾个没完,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摇头晃脑,时不时发个神经,锻炼着宋致的忍耐度。
“表哥。”方觉夏突然弯下腰,身子往一边偏,害得宋致差点没把住龙头。
“表哥,你这车胎该打气了。”方觉夏眨也不眨地盯着车轱辘。
“闭嘴!”宋致简直要暴走。
方觉夏见好就收,他踩着用来踏脚的横杠站起来,放开双手迎着风有气无力“啊~~”了半天,突然不知道又把自己代入了什么狗血角色,抱着宋致的肩膀道:“表哥,你放心,我宁愿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笑,也不会坐在我爸的加长版劳斯莱斯里哭的。”
“……滚蛋!”宋致额头上青筋暴跳,想打人。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口传来几声猫叫,头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前路是一盏又一盏陈旧的灯塔,好像在预示着,这条路难有尽头。
回到家,一直到洗完澡准备睡觉,宋致的气还没消下去,他意识陷入黑暗前,脑子里后知后觉冒出一句话:
明明是方觉夏闯的祸,为什么挨骂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