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把滑板横在背后挽在两个臂弯中,双手插在兜里,懒懒散散往回走。
这一带是别墅区,环境幽静,道路两边栽满了梧桐树,树冠向阳而生,形成一道道拱门。这条路基本没什么行人,除了方觉夏就只有一个富态的老太太牵着贵宾犬慢腾腾地遛弯。
方觉夏颧骨上贴了个OK绷,嘴里嚼着西瓜味儿的口香糖,漫不经心哼着乱七八糟不着调的小曲儿,一头乌黑的短发四处乱翘,衬着巴掌大的脸越显白皙。
隔着老远老太太与方觉夏打了个照面,皮肉松弛的脸上露出点嫌恶,脚下偷偷转了个弯,对方觉夏避之不及。
方觉夏也很识趣地没有往上凑,路过时歪了歪头,一笑八颗牙,惊得老太太眉心一跳,牵着贵宾犬脚下生风,步伐矫健得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方觉夏家境优越,性格顽劣,上梁揭瓦,砸门拆家是家常便饭,是小区里人人喊打却又避如蛇蝎的大名人。大名人方觉夏和老太太的梁子结得深,去年冬天他把老太太最疼爱的贵宾犬剃了毛,气得老太太食不下咽,抱着狗呼天抢地要打断方觉夏的手。
方父方积德废了好大一番功夫,低三下四赔礼道歉,把几十年没有受过的窝囊气全都受了个遍,这才让老太太消了气,将这件事暂且翻了个篇。
当然,方积德在老太太那儿受的窝囊气,后来都在方觉夏这里讨了回来。
以前的方觉夏的确人厌狗嫌,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但半个小时前,顽劣的方大少踩着自己的滑板从坡上翻了下去,脑袋磕在树桩子上,再醒过来时,十五岁稚嫩的壳子里装的是来自异世界的成年灵魂。更巧的是,买一送一,这个灵魂还绑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白眼狼系统”。
成年灵魂方觉夏也很苦恼,平白捡了一条命,他该感到侥幸才是,但这不知何时与他绑定的“白眼狼系统”就像是一个不受控的定时炸弹,吊着他的心不上不下。
他尝试去钻研,但系统永远只提示四个灰色的大字——等待激活。
方觉夏抵着舌尖吹了个大泡泡,属于口香糖的甜味早已经散去,他蹭了下鼻尖上的汗珠,把手一甩。心想横竖都死过一次了,怕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呗。
方觉夏步子再慢,这条路也不会变长,他走到自家门口,一辆黑色的汽车挡住了方觉夏的路。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拎着个行李箱往尾箱里塞,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还带着几分急切,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中年男人伸长手把后车盖一关,长舒一口气,回过身来冷不丁见方觉夏幽灵般出现,还一个劲盯着自己瞧,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少……少爷。”
“你在干嘛?”方觉夏认识他,在记忆里读取到,这个人是方家的司机,拿着不薄的薪酬,如今却快被方积德的小三老婆收买成私人走狗了。
司机双手微微打开,下意思护住车尾箱,这让方觉夏更加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走了出来,她斜斜地睨了方觉夏一眼,态度轻蔑,嘴角一挑言语尖利,“哟,回来了,正好,你的行李我已经让刘叔帮你打包好了,这就赶着巧走吧。”
“走”方觉夏云里雾里,“去哪儿?”
“你别给我装傻。”女人轻柔地拍了拍婴儿的后背,转脸又对方觉夏横眉冷眼,“昨天不就说过了吗?叫你搬去你舅舅家住一段时间,我刚生了孩子,你成天在家里翻天覆地的,搅得我心烦!”
别说,这事儿方觉夏还真忘了。
短时间内他接受的讯息太多了,这导致思维有些错乱,如果不给他一点时间理一理,那么记忆就像是斑驳的墙面,有一块没一块,新一块旧一块。
方觉夏拍了下自己的天灵盖,问:“这事儿我爸知道吗?”
女人闻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连敷衍都欠奉,姿态神气得像是一只下了蛋的老母鸡,昂着头走了。
方觉夏明白过来,这明显是有靠山啊,看来方积德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但是,就算要走,方觉夏也不会就这么两手空空灰溜溜地走了,他轻轻一跃跳上石阶,迈大了步子越过盈盈踱步的女人,往二楼走去。
女人在身后喊:“你怎么还不走?去哪里”
方觉夏倚着楼梯回头一笑,“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总得多收拾点东西吧。”
走到卧室,方觉夏一边慢吞吞读取原身的记忆,一边快手快脚收拾,什么贵拿什么。
限量版手办、珍藏的漫画、绝版卡牌、某著名球星的签名T恤、还有衣柜里价格不菲的名牌衣鞋包。最后他发现,这个房里只要是能搬得动的,都值钱,搬不动的,更值钱,可惜他带不走。
扫荡到最后,整个房间都快被他搬空了,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将车里塞得满满当当。方觉夏坐在副驾驶上十分自觉地系上安全带,司机一边踩油门一边在心里嘀咕,这算不算超载啊?不会被交警逮着扣分吧?
大夏天的,方家不缺这点油钱,车里空调开得很足,方觉夏额头上的汗很快就吹干了。他扭着头往车后座望,心里打着小算盘,待会儿见了舅舅一家要不要挑点东西当见面礼以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表现得懂事些小日子会更好过。
想着想着,他脑子里那把如同茅草一般凌乱的记忆也慢慢被理顺了,他沿着线头往下摸,突然心里一苦,把脸埋进了掌心中。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后,他知道,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方觉夏的舅舅叫宋光明,和方母宋荷青是亲兄妹,几年前舅舅来拜年的时候,被熊孩子方觉夏骂是穷亲戚,还任性使脾气把他们赶了出去。
记忆中,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寒风刺骨,就像方觉夏此刻的心情。
综上所述,方觉夏推测,与舅舅一家一见生欢和睦相处的几率为零点零一。
方觉夏捧着手对司机道:“你开慢点。”
司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头。
尽管司机已经放慢了速度,但窗外的灯火还是在飞速后退,周围的建筑渐渐由高耸的钢筋铁泥逐渐变成低矮的白墙平房,轮胎下的柏油马路也不知何时替换为水泥马路,车辆行驶中略有颠簸。
方觉夏看了眼导航,知道快要到了,他紧张得又捧起了手。
好在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方觉夏并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方家给了宋光明一笔钱,算是方觉夏的生活费。
其实熊孩子方觉夏也没有说错,舅舅一家的确是穷。宋光明没有文化,只能凭一身蛮力在工地打死工赚钱,舅妈常年病魔缠身,没有劳作力只能在家里干干家务。除开吃穿用度,还要供儿子宋致读书,宋光明打一份工要养活三口人,实在是有点入不敷出。
方觉夏的到来让舅舅一家如同久旱逢甘霖,有了这笔钱,生活可以不用再那么拮据,宋光明身上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
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这笔钱,舅舅和舅妈也不见得就会因为当年的一些不愉快就记恨起方觉夏。宋光明是个木讷的老实人,舅妈王梅也温驯胆小,很多时候受了委屈也只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门开着,舅舅舅妈明显是早就得了消息,此时正在门口候着。司机卸下东西就走了,一刻也不愿多待,他望着着裂纹丛生的地板砖,只觉无处下脚。
舅舅宋光明看起来很憨厚,皮肤黝黑,身量高大,双手布满了厚茧,有的茧坚硬如石头。
舅妈王梅则比宋光明矮了不少,面色蜡黄,略有些胖。与其说是胖,不如说是肿,由于家境贫寒,王梅长期服用劣质含激素药品来控制病情,造成了激素性肥胖。
方觉夏下了车,硬着头皮叫了人,舅舅舅妈都笑着答应了,十分热情地帮他把东西往家里搬。
客厅不小,但也绝对不大,整个看上去是老式楼房的构建,很是有些年头了。方觉夏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和表哥宋致门对门。
舅妈到点就煮饭去了,舅舅是个寡言的人,不爱说话,搬完东西就憨笑着下楼了。方觉夏打开窗,散去房间里的潮味儿,对面的门紧紧关着,隐隐透露出一丝抗拒的姿态,说起来,这个表哥至今还没露过一面呢。
房间早就被收拾干净了,方觉夏没什么好整理的,他将从方家带来的小玩意随随便便往墙角一堆,就算是整理好了。
没过一会儿,舅妈在楼下喊吃饭,方觉夏应了一声,踩着拖鞋往外走,刚巧,啪嗒一声,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方觉夏和表哥宋致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宋致看起来年龄不大,很高,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下的眼神看向方觉夏时凉飕飕的,仿佛带着刀子。他穿着衬衫长裤,两鬓的头发理得很短,模样看起来很是斯文。
但也有可能是个斯文败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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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