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知道她其实是在试探自己,试探他有没有对她放下防线。
她表现得很乖,但季白知道她很恶劣,那双眼中全想要玩弄他的情绪,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息过。
明明就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应该拒绝她,然后言辞再严厉一点,说不定这样以后,她就不会再招惹他了,他也能恢复到以前那样。
可是话到都到了嘴边,他却讲不出来了。
季白十分清醒地看着自己同自己做着斗争,最后还是败给了祁粥。
一个小姑娘而已,她若真的喜欢贪玩,便让她玩吧。
叹息像被风吹散了一般转瞬即逝,短暂到不可闻。
季白最终还是弯下腰,动作温柔地抱起祁粥。
也许是在夜色里,没有人能看见他淡色怪异的眼瞳,季白终于可以和她毫无压力的对视着。
“所以,我们一起去好吗?”祁粥十分自然地伸着手环抱着季白的脖子,将脸靠在他胸口,语气带上了怠倦。
季白,我们一起去好吗?
季白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进房间,然后放在床上后再转身离去。
余光不经意地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缠绕的丝线,裹着他的手脚。
季白面上镇定细心地关紧她的门,然后才原路返回自己的院子。
全程祁粥也没有出声挽留。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季白一切伪装都消失不见,他靠在墙头仰着头望着天。
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强压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规律,此刻在胡乱跳着。
为什么没有拒绝她呢?
这次心口的狂跳和以往的感觉不一样,季白察觉到了,那是令他都害怕的心动。
这几天祁粥因为生病虚弱着,没有去找季白,结果季白开始会爬上墙过来给她煎药。
煎完端给祁粥,还要板着一张脸亲眼瞧见她喝下后才翻回去,期间绝对一个字都不讲。
祁粥再次接过季白端来的药,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搁在一边,乖巧地看着季白,用眼神驱赶他,是真的受不了药的味道了。
季白一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想要等自己走,等他走后说不定就会倒了。
对她眼巴巴的眼神视而不见,祁粥最终还是在他不罢休的眼神里,犹豫片刻忍着恶心一饮而尽。
虽然季白的目光不是特别直白地看着她,是看着她端碗的手,还一副懒恹恹的厌世表情,偏偏她就是知道季白是什么意思。
某些事情上看来,季白也和她一样执着。
刚刚喝完,口中的苦味还没有来得及淡下去,抬眼就看见他一副任务完成,又要离开的模样。
祁粥手疾眼快的伸出手拉他,结果力道相撞,季白不察,直接就被拉扑倒过来。
还好他反应快,双手支撑着床才没能压到祁粥,恍惚之间鼻息全是木桃花的甜。
季白错愕地抬眸,由高往下地和祁粥目光相撞。
祁粥认真地看他的瞳色,真的很淡还泛着灰白色,像是透明琉璃闪着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星光。
短暂的视线接触,季白首先受不了地扭过头,薄唇微抿着,闪躲着垂下眉眼,尽量半阖着遮住瞳色。
周身都是恹恹的清泠气质,语调也带着冷漠的警告:“放手!”
刚开始祁粥还会被他这一副样子给震慑到,毕竟季白这副样子,真的有些像不染尘埃的仙人。
过分地有分寸,又冷又傲,顽固不化,还老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看起来就让人退避三舍。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季白了,现在她发现季白还是很温柔的,所以就不怕了。
毕竟季白都会翻墙,还会给她煎药了。
祁粥偷偷弯了唇角,心情愉悦地在眼中带了笑,大着胆子不放手反而握紧他。
“明天我们一起去,若是你答应了我就放手。”语气带着洋洋得意,笃定他会同意,像是吃定了他一样。
他又想要像以往那样,用沉默来拒绝她,但是祁粥这次也不怕他沉默,狡黠地弯着眼又道:
“你说你都翻墙来找我了,我邀请你去看花,为什么还要拒绝我呢?我也没有恶意。”
祁粥这话暗藏着调侃,每次她都去找他,而他对她各种视而不见,特别是骗她,还找她要一百两,祁粥可是很记仇的。
现在她也没有邀请他来做客,是他自己偷偷翻墙来的。
都愿意为她翻墙了,为什么却不愿意跟她出去呢?真不知道季白在执着什么。
突然视线落在了他的眼上,他好像从来不和她主动对视,以往只是以为他冷傲不屑,现在祁粥脑海突然浮现一个理由,表情由茫然转变了然。
祁粥放低声音,很轻地传来,砸在了季白的心上:“所以你是怕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吗?”
季白哑然无声地半阖眼,好看得惊人,鸦羽微颤,心间上泛起苦涩。
并非是他在意,而是见过他的人都会嫌弃他,说他是妖魔会祸害人,就连唯一待他好的师姐,最后都会抛弃他。
刚认识的祁粥为什么不会?
涩然过后季白心里浮起迷惘,她为什么坚持企图攻破他的心房,每句话都能精准的打击到他的内心,对他太不公平了。
她怎么能这样坏?
祁粥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似感同身受地伸出手抱着他,见他只是僵硬片刻,并未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便微微抬起身,将下巴抵到他的肩膀,尽量地让自己的带着善意柔和。
“别害怕,多好看的一双眼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若是不喜欢其他人看到,那我明天一定有办法让不让其他人看见,所以我们去好吗?”
‘猎人’用着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温柔的试探,像对待刚见识人间烟火的幼兽,企图引诱他相信人的善良。
季白却知道,猎人永远是猎人,哪怕再伪装得温和无害,都始终露着一闪而过的刀刃光。
她想要捕获他,然后甘愿祭献出自己卑微的心脏。
可是祁粥的声音太温柔了,让他瞬间恍惚,等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她。
祁粥莞尔一笑地松开他,含光的眼中带着期待。
她的眼神太直白了,季白感觉自己被她毫无保留地看穿了,忍不住偏过头逃避那个视线。
明知这是个陷阱,他却无力抵抗。
季白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表面却还是表现得十分冷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动,季白还特地镇定高冷地加了一句。
“咳,明天再说。”
“好,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真的很想要和你做朋友。”祁粥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担心自己的直白再次吓到他,所以斟酌了言辞。
祁粥自觉自己这次讲的话很中立,季白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一脸乖巧的等着回答。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眼前的人早已经自我攻略好了,却因为这句话,心瞬间沉入谷底。
原来……她只是想要和自己做朋友啊。
得到祁粥的这句话,季白突然不敢呼吸了,心往下坠落进了无底深渊。
他以为……她是喜欢他呢,原来只是想要和自己做朋友啊。
可他不想要朋友,祁粥来晚了。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纠结,还有对待她的态度,季白就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人家完全没有那份意思,都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季白顿时就清醒过来了,眼底的沸腾归于平静,看着她期盼的眼色点点头,随后便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等季白回到院子看见满园的花,才真正的冷静下来,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鸦羽轻颤,扯出一抹笑,实际眼中毫无笑意。
他要离她远一点,他有满园花,不需要任何的娇花。
她和过往的那些人是一样,都喜欢看见他无助的痛苦,就这样喜欢玩救赎的游戏吗?
可他又没有错,所以不需要救赎,世人待他的那些不公,全部都能咬牙接受,唯独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季白回头眼底带着挣扎,更多的是冷静自持,刚才他短暂的心动过,却骤然被一棍子打回了原地,现在彻底的清醒了。
他不需要她的友情,以及……又该要搬房子了。
这边季白根本就没有想过和祁粥一起去牡丹节看花,彻夜安静的着手搬离的事宜。
另外一边的祁粥确实十分的期待,自以为得到了季白承诺,兴奋得不行,兴致勃勃的打开自己的衣柜挑挑拣拣。
祁粥一边选明日要穿的衣裳,一边想她有过耳闻,牡丹节在傍晚才开始,所以夜里有很多活动,还会放牡丹灯花在河里,这样许下的愿望会成真。
十里长河都是点燃的花灯,顺着河道漂流往下,一定好看极了!
但是明日夜里该穿着什么衣裳,才能让季白一眼在人海里面看见自己呢?
祁粥立在衣柜前看来去许久,每件都好像差了点感觉,她的衣裳都是很淡的颜色,穿这样的很容易就隐灭在人海里。
左后挑了半天,才找到一件大红色的齐胸八破诃子裙,裙头上绣着牡丹花,绶带细长,广袖的外裳十分飘逸,配上铃铛发饰。
这样明艳的颜色,季白一定能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她!
她有信心只要到时候的气氛到了,就会让他铭记一生,哪怕等出了幻境,他也能记得。
四月的牡丹节,夜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祁粥穿着明艳的衣裳,整个人隐没在夜色里,只能看见她僵硬着身形立在墙边。
外间热闹的,哪怕她此刻身处在如此偏远的巷子,也能听闻到锣鼓喧天声。
她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始终没有人出来。
那个同意和她一起去牡丹节的人,连夜搬得什么也不剩,他明明连一盆花都不舍得留下,偏偏舍得留下祁粥。
“季白你也是骗子。”良久才冷漠地吐出这句话。
其实祁粥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只是觉得喉咙哑得厉害,鼻尖有些酸,莫名觉得很委屈。
不过她也想得开,不过是一个季白而已,没有他自己照样能出去好好的玩,不仅要好好的玩,还要开心的玩,让他后悔去吧!
难得的碰上凡间的牡丹节,祁粥并不会因为季白跑了,而影响她看花的心情。
不过是少了些兴致罢了,就算没有季白她也会去的,只是季白可千万要逃远一点,不要被她再次抓到了。
牡丹节的花果然比季白娇养的那些,品种要多些,而且全部开得鲜艳无比。
长宁街头顶是挂着的花灯,一排排望过去,皆是喜气洋洋,所有人手里都拿着花。
走到卖河花灯的摊子面前,祁粥蹲下拿起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河花灯,有些出神。
她刚才看见有个人买走过,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老板见祁粥生得好看,有心想要多搭几句,便卖力的推销着自家的花灯。
“害,姑娘的眼光不错,现在您手里面拿的花灯,拢共就才两个本来是成对的,但刚才被一位公子买走了一只,如今就剩下你这一个了……”
听了老板的话祁粥回过神,垂头看着手中的花灯,沉默地付了钱,然后提着花灯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
不知不觉祁粥已经走到了河边,现在大多数的人都参加活动去了,河边的人很少。
此刻河边只有一男一女。
祁粥后来一步也是晚了,看着前面的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花灯藏到了一棵黄果树下,将自己藏起来。
她不想打扰到这两个人。
那位一身清隽,眼上还蒙着一条白布条的男子‘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将手中的花灯递过去,语调像是风拂过,轻和温柔。
“要放吗?”
女子摇摇头,眼中含笑,并没有接过花灯,拒绝道:“不了,你知道我不信这些的。”
他收回花灯,微微垂了下头,沉默良久才接着道:“那你……还要走吗?”
“走,不过等你醒了,若是有缘便会再次相见的。”
看着他如此的脆弱,女子心也软了下来,克制了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
他身材高大,此刻却乖巧地垂着头任由她摸着,像个温顺的猫。
祁粥冷漠地望着他此刻的温顺,满心的情绪无处宣泄,手不知什么时候拽下了河灯的一片花瓣。
看着两人似僵持地立在灯火摇曳中半晌,显然是相顾无言。
后来那河灯还是被他放到了水里,不过没有点火,祁粥猜想估计也飘不远的。
等到两人走后,祁粥才从树下走出来,上前望着那果然没有飘远的河灯,笑不达眼底。
祁粥环顾四周,趁着没有人脱了鞋,踩在河边,宽长的裙摆都被水沁湿了,才费力地捞起河灯。
先将自己捞出来的河灯放在岸边,祁粥穿上鞋后掏出火折子,先点燃自己带来的河灯放在河里面。
捞了别人的河灯祁粥也不愧疚,现在河面就孤零零地飘荡着她的灯,让她觉得异样的有种满足感。
河灯不仅是用来好看的,里面还可以写祈愿词,祁粥就在自己的灯上面写了的。
他不点燃自己的灯是飘不走的,所有也不会如愿的,而祁粥的点亮花灯飘远了,他们不肯信,祁粥信。
抱着自己费力捞回的花灯,祁粥离开了河边又开始漫无目的走着,到处都是灯火阑珊却没有她可以停留的地方。
突然祁粥停下了脚步,原本冷漠的眼中骤然亮起了光,和她迎面撞来的提着一叠书的季白。
想也没有想,刚才的失意瞬间消失殆尽,祁粥提起裙摆就朝着季白奔去。
“先生!”语气没有半分怨言,依旧充满着生机。
季白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巧合的遇见她,神情一愣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身明媚的朝他奔来。
他原本是没有打算来牡丹节的,但却临时得知了师姐也会出现在牡丹节,他才来的这里。
师姐前脚刚离开,一个转身没有想到恰好也将祁粥给遇见了。
想到自己连夜搬走就是为了躲祁粥,现在却被逮个正着,季白有瞬间的紧张。
她身上挂着的配饰是动听的铃铛,叮铃铃地响起动听的碰撞,伴随着人声鼎沸,还带来一阵风。
风里夹杂着沁香,那股香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随即就听见她带着埋怨的声音响起。
“季白原来你早就来了啊,我还因为你为了躲我彻夜跑了呢,还好没有骗我。”太真又无辜地讲着谎话。
季白被扑得退后一步,随即将她推离自己的怀里。
本来就没有同意过她要一起来,但季白的语调还是带着心虚:“嗯,搬家了。”
毫不意外的得到这个理由,祁粥乖乖的点点头没有在意,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季白的身边。
“我知道的,因为我去找过你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小姑娘满怀期盼的立在长夜里等自己,莫名有些心涩,季白动了动唇还是选择闭上嘴。
这些年祁粥是第一个不管他如何冷漠,都会不断地主动靠近他的人,好像他对她如何冷漠,她都没有脾气一样。
明明是他却临时反悔了,她连一句埋怨都没有。
其实他原本是想了一些理由来安慰她的,但是话到嘴边就讲不出来,他不想骗人。
“抱歉。”终于他还是开口了,这两个字是真心实意的,他在向祁粥道歉的。
祁粥本来也不是矫情的人,偏过头似在擦拭眼泪,季白看得心一抽随后就满是后悔,如洪水倾泻。
仗着季白现在还怀有几分愧疚的心思,祁粥大胆的拉了下他的衣袖,语气带着狡黠。
“若是先生愿意和我也一起放河灯的话,我便原谅你,如何?”
语罢还扬了扬手中的河灯,神情带着洋洋得意的神采飞扬:“看,这是我刚买的,摊贩老板说这样的款式一共只有两只,其中一只被人买走了,若是我们早点来的话,说不定能够买一样的。”
季白视线微移,透过自己眼前绑着的白色布条,依稀看见那熟悉的花灯,默声片刻便道:“你放吧,我不信这个。”
不信啊?骗子!
又被骗的祁粥也不在意被拒绝,兴致勃勃的拉着季白跑到河边,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有许多人了。
一整条河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而她最开始的那个灯,也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祁粥选了个安静的地方蹲下,当着季白的面将点燃的河灯放到河面上,目光闪烁的看着它慢悠悠地往下漂着。
他看不见祁粥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说:“放河灯一定要点火,这样河灯飘远后,上面写的愿望才能被天上的仙人看见,若是遇见仁慈的仙人便会将你的心愿实现。”
目光落在祁粥的身上,看着她眼中满是真挚的信仰,这样天真烂漫的想法让季白勾了下唇。
他其实还真的不信这个。
因为节日比较盛大,所以现在河边还摆放着许多椅子,祁粥拉着季白找了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祁粥就偏头,眼中闪着光,弯着唇问道:“先生你猜猜我刚才写了什么?”
季白不想猜,直接问她:“写了什么?”
祁粥眼睛亮晶晶地飞快地眨了下,带着神秘:“你信不信,其实我写了‘希望先生,今生都能心想事成’。”
季白摇头不语。
果然他不信自己,祁粥失落地垂下眼,小声地唤着他:“先生。”
季白现在的心思已经沉浸下去了,扭头望着河面上那些飘远的灯,灯火晕染了他的轮廓,轻声地回应她。
得到回应祁粥便大胆地勾了下他的小拇指,将它快速地捉着,扬起明媚的双眼认真地道:“先生,明年我们还要一起来好吗?”
这次季白没有回答,他给不了祁粥任何的承诺,所以抽回自己的手指,将它藏在宽大的袖口,避而不谈。
顿时祁粥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给任何人承诺,不然也不会连夜搬家逃离,就是为了躲着她。
有一瞬间祁粥想要板正季白的脸,然后将他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取掉,就在这里直接捆住他的双手,然后肆意欺辱他!
所有阴暗的情绪快速地升起来,最后和他的清风明月相撞,溃败得一塌糊涂。
祁粥咬牙冷漠地想着,这一局她认输,下一局绝对不会再输给他!
其实季白他不知道,刚才放的河灯不是她的,她的河灯上写的也不是什么‘先生心想事成’。
那飘远的河灯上写着的是‘季白心想事成’,季白和林平之始终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