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徵看了一眼后便失去兴趣,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明知故问道:“国师日理万机,突然找本世子做什么。”
司马青对他的态度丝毫不意外,笑道:“雀儿没有将话传到吗?看来是又偷懒了。”
此话一出,站杆上的翠鸟登时炸了毛,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起来,誓要让他解释清楚。
“聒噪。”世子殿下指间随意摘下一片青叶,往翠鸟的方向飞掷而去,青叶宛如利刃,翠鸟只感觉耳边一阵风经过,再反应过来时它漂亮的羽毛已然盘旋落下。
翠鸟尖利地哀鸣一声,正要叽叽咕咕地告状,谢徵冷笑一声,警告道:“你若再敢叫一声,本世子便命人拔光你的羽毛做毽子踢。”
叽!
翠鸟在心里将谢世子骂得狗血淋头,喙上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它歪歪扭扭地飞到屏风后面去,一头扎进了司马青的怀抱。
司马青摸着翠鸟颤抖的身体,好笑道:“是我唤你来此,世子殿下何必去迁怒一只无辜的鸟儿。”
“国师大人指的是,糟蹋了本世子八坛桃花露、五株百年人参、两块药田,顺便还将墨汁洒到本世子画上的——”他顿了顿,讥讽地道:“无辜的鸟。”
司马青:“……”
这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看怀中鸟儿心虚地越埋越深,谢世子所说应当是真的。
她无奈地弹了下小鸟的喙,温声道:“雀儿所损坏的物件,我会照价赔偿给世子殿下。”
“不必了,本世子不是为此事而来。”司马青话音刚落,就听见谢徵的脚步声走近,“国师大人说让我招待贵客,我来了,怎么不见贵客?”
闻言,司马青更是无奈,朝他口中的贵客姑娘投去歉意一眼。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她身上,薛元秋吃瓜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便又听见世子殿下冷嘲道:“还是说贵客认为本世子高攀不起,因而故意不见——”
谢徵踏进屏风内,赫然对上少女弯弯的双眸。
她微仰着脸看他,清亮的杏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宛若闪烁在湖水中的星子。轻轻一眨之后,眼前便又只剩下她娇俏灵动的面容。
“世子殿下。”她大大方方朝他招手。
怔愣的神色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谢徵蹙眉道:“怎么是你?”
薛元秋不明所以地收回手,“为何不能是我?”
谢徵没有回答她,良久,抬眼道:“你想进镇妖司?”
薛元秋点头,看少年古怪的神情,似乎没有料到或是根本不想让她进。
不过这对于一个曾经身兼数职的打工人来说,根本算不得大事。
只要脸皮够厚,她赖也要赖在这。
她从蒲团上起身,对谢徵道:“殿下若是不得闲,可以给我武器阁的钥匙,我自己去就好。”
出乎意外的是,谢徵并没有出言阻止她,反而提醒她:“武器阁周围有阵法,你打不开。”
话罢,他转身离去,雪白的袍角仿佛梨花般翻飞。
这是……同意她进镇妖司了?
薛元秋朝国师道了声别,随即匆匆跟上。
屋外下起了雨,绵绵密密的,裹挟着冷风一同吹来,令薛元秋当即打了个寒战。
谢徵撑着伞立在雨幕中,看见这一幕,讥诮似的嗤笑一声。
朝侍者询问过后,得知这里没有多余的油纸伞,薛元秋仅犹豫一瞬,便冒着雨跑下台阶,一路小跑进了谢徵的伞下。
谢徵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悦道:“你做什么?”
“没有多余的伞了,殿下大发慈悲让我挤一挤吧。”她的睫毛被淋湿,有小水珠顺着卷翘的弧线滑落,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四目相对,谢徵率先移开视线,面无表情道:“薛小姐,你已经挤进来了。”
“是吗?”薛元秋作反省状,笑道:“下次一定注意提前询问殿下。”
天空斜刮着阴雨,两人安静地行走在雨幕中。
期间薛元秋一直拎着裙摆,防止过长的裙尾浸泡进水里。
谢世子并未嘲笑她,他也在尽力避开水坑,就算如此,衣摆还是被溅上泥点子。
薛元秋偷瞄了眼他阴沉的脸色,憋住笑意,头一次产生患难与共的错觉。
直到经雨水冲刷的模糊的视野出现一座庄严高耸的楼阁,这种错觉才彻底被打破。
谢徵突然停下,而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密集,薛元秋只能被迫停下来。
“殿下,我们为何不走……”
“薛菱。”伞下的距离很近,令薛元秋足以看清少年说话时饱满漂亮的唇珠,桃花瓣般的粉,但他掀起眼皮,冷漠到近乎刻薄的目光顷刻间冲散了那股柔软,“武器你可以随便挑,就当是给你的补偿,本世子只有一个要求——”
“你必须离开镇妖司。”
他的发丝被风吹起,缠绵地拂过薛元秋的脸庞,她无奈地暗叹一声,明明嘴唇、头发,乃至于那双好看的凤眸都这般柔软,可世子本人却偏偏是高傲无理的性格。
“殿下要赶我离开,我可以知道理由吗?”
她本以为会听到敷衍的“没有理由”,可没想到谢徵冷笑一声,道:“镇妖司皆是能吃苦耐劳者,办案过程中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能有任何怨言。再者,能进镇妖司的人都身怀绝技。薛小姐以为,自己能占到哪一样?”
薛元秋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都挺符合的。”
她就差举着喇叭朝谢徵喊,老板,我任劳任怨,还不要工资,快用我吧!
谢徵:“……”
脸皮倒是挺厚。
最终带着无语的心情,谢徵还是带她进了武器阁之中。
里面共有三层,摆放的武器可谓是琳琅满目,从古至今,应有尽有。
薛元秋快要看花了眼,最后相中了一对短双刀,是开了刃的,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光,刀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青色穗子垂下,像是小狗围着主人时欢快的尾巴。
“殿下,我想要它。”坐在矮桌前饮茶的谢徵听见她雀跃的声音,正要无所谓地应下,他抬起眼,看清薛元秋手中的武器后,一愣神,茶便满溢了出来。
薛元秋疑惑道:“殿下,你怎么了?”
“其他兵器随你拿,多少都可以。”谢徵将茶壶搁在桌面上,眸中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声音像是从齿间挤出来:“就它不行。”
薛元秋:“……”
她合理地怀疑谢徵是在针对她,不需要证据。
“不必了殿下,我只要它就行。”薛元秋像是护崽子般将双手背到身后,阻隔了世子殿下晦暗冷沉犹如实质的视线。
眼见谢徵的身影越来越近,薛元秋迅速朝后退,直到触碰到安放兵器的架子才停住脚步。
少年身姿高大挺拔,宛如山巅之上郁郁葱葱的青柏,完全将她罩在其中,嗓音含着冷意道:“薛菱,本世子再说最后一遍,把它交给我。”
薛元秋抿起唇,倔强地和他对视。
以往无论遇到多么难缠的顾客,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次,胸腔中似乎生出一种名为愤懑的情绪,勒使她迟迟没有低下头道歉,以至于场面变得无比僵持。
谢徵喉间滚出一声冷笑,双拳紧攥,满腔怒意无处发泄,最终看她一眼后甩袖离去。
薛元秋后知后觉地心脏狂跳,她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指尖轻轻颤,却不是因为惧怕。
等情绪平复下来后,她又有些懊悔。
一件兵器而已,给他就是了,惹恼他又没有什么好处。
薛元秋不抱希望地追出去,楼阁外淫雨霏霏,来时撑的那把伞还搁在角落。
她在雨幕中仔细辨认,只见一人用衣袖护着头跑来,薛元秋生出几丝紧张感,等那人靠近,面容也逐渐清晰。
是谢世子身边的小厮祝白。
他跑到屋檐下,看见薛元秋失落的神色,惊诧道:“薛小姐,你怎么还没离开?”
“等会儿就走。”薛元秋勉强扬起唇,她往里走,忽然想起来那对双刀。
祝白一直跟在谢徵身边,说不定知道它的来历。
一只手帕忽然递到眼前,祝白擦拭雨水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听见少女期待地问:“祝白小哥,可以帮我个忙吗?”
他登时有些飘飘然,用力地拍了拍胸膛,昂扬顿挫道:“当然可以,薛小姐请说。”
*
这场春雨一连下了几日,薛元秋待在府中,根本找不到机会去镇妖司。
无奈之下,她只能抱着剑谱硬啃。
新换的武器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用起来很重,半个时辰不到她的手腕就刺痛难忍。
薛元秋正歇息时,青蓉忽然慌乱跑进来。
“小姐,夫人过来了。”
她暗道一声糟糕,让青蓉将长剑藏进衣橱,自己则脱鞋上榻,掀过被褥盖得严严实实。
进镇妖司这件事她暂时还没对父母说,若是让柳白英知道,定然会阻止她。
柳白英走进来,先是环视房间一周,见没有可疑的东西才松了口气。
薛元秋佯装刚醒,惺忪问道:“阿娘怎么这时来了?”
柳白英严肃的表情软化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让厨房熬了燕窝给你补补身体。”
婢女端着小瓷碗上前,薛元秋接过燕窝粥,小口喝起来。
柳白英状似无意道:“阿娘听说胤都近来不太平,若是没有旁事,这几日就不要外出了。”
薛元秋表现地毫不在意,点头应了下来,“我知道了,阿娘。”
等薛元秋喝完燕窝粥后,母女俩又说了会体己话,柳白英这才离开了小院。
看着母亲的背影,薛元秋脸上轻松的神情褪去,所谓母女连心,她觉得柳白英的来意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