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时候应该也算是结束了。”
城内的蛟祭是由城主主持,今年祭台已经摆了半个月,整个东陵还是一片死寂。
一时间人心惶惶。
客栈里,几个东陵城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谈及城内之事,神色不安。
这几日的事可太大了。
“我可听大师说了。”
“说了什么?”
“那大师说,东陵不宁,怕是有恩怨未了。”
“这话说的,咱们都供这蛟祭多久了?”再多的恩怨也还了解了,无非是死了多少祭品的原因?
“不过我听说,有几位修士也来这帮忙了。”
“什么时候啊?”一直在说话的布衣男人放下手里的茶碗。
“就在昨日。说是有助于东陵。”
这么说来也算有几分道理。东陵是往仙桥的必经之路。就算是有仙法相助,也需要途径此地。
修士出手似乎也理所当然。
只是不知道这几位修士是怎么样的。
“说到这我想起来十几年前有大师游历至此。当时恶蛟也不肯安生。”
“你猜怎么着?”
布衣男人疑惑,“怎么?”
“不过是剜了点他身边童子的血肉,竟然压下了恶蛟。”
“真的假的?”
“时间太久了,谁知道呢。”
——
屋外风声渐渐。
夜色朦胧,苏杳杳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一室沉静里谢扶清闻到了熟悉的水腥味。
男人放下书页,慢条斯理地起身。曳地的衣摆刚好垂至鞋面,灰白色的法衣上绣着淡色的暗纹,压着衣摆的的环佩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他走到苏杳杳面前。
喉结微动,压下喉间的痒意。
谢扶清坐在床榻上,微微俯身,冰凉的手指缓慢蹭过苏杳杳的脸颊,顺着描绘她的模样。
有些记不清楚了。
水腥味道弥漫,谢扶清垂眸,极致敏锐让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黑暗中的异样。
随着一声轻响,谢扶清凉凉抬眼。
黑暗之中,他闻到了腐烂的气味。
苏杳杳睡了一天,很快从床上爬起来。
手腕上的绳链被松开,苏杳杳呼吸微重,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她浑身病恹恹的提不起力气。
苏杳杳以为是被灵咒所制忍不住微微皱眉。
好像有点不对劲。
苏杳杳睁开眼睛,被生理泪水糊了满眼的泪水,眼前模糊不清,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水腥味。
谢扶清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脚步落地无声,存在感却惊人。
男人指腹冰凉,握住她的手腕。
苏杳杳低着头,有些不太舒服。
“是灵咒的后遗症,不要怕。”谢扶清按着她手腕上的穴道,指尖微微用力。
闷痛一时间顺着手臂钻进身体里。
苏杳杳难耐地皱眉。
她眨眨眼,眨去眸中的水光,抬头看向谢扶清。
谢扶清随着低头的动作垂眸,散落的纯黑发丝顺着肩头滑落,男人面容沉静,从容不迫。
那灵咒解开了?
苏杳杳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多看了谢扶清几眼。
为什么?谢扶清没道理要帮苏杳杳解开灵咒,或者说灵咒的存在对谢扶清更有利。
但苏杳杳实在是不擅长猜测他的心意,盯着他看了一会,老老实实地移开视线。
“……”苏杳杳以为谢扶清会一直保留着,但现在的一切又确实说明了谢扶清确实解开了灵咒。
她张口,刚刚吐出一个谢字。
男人开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俯身用冰凉的手指抵住她的唇,“嘘。”
清冷熟悉的药香很快钻入鼻间,苏杳杳尚且迟钝的嗅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过于寒凉的气味。
她睁着眼睛,惊恐地望着谢扶清。
什么情况?
谢扶清声音压低,吐气如兰,“……隔墙有耳。”
修士五感敏锐,若是刻意为之,房间里的一切动静都能清晰地听到。
苏杳杳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房门的位置。
她后知后觉,似乎之前惹到的仙门是时候过来找他们的事了。
苏杳杳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在涉及小命问题上一向相当敏锐,“是他们?”
后续的事情苏杳杳并不清楚,只知道那群修士一向眼高于顶,想来不会善罢甘休,之前被谢扶清吓得让她都忘记了这些事。
不过都过去有几天了,为何现在才有所反应?
苏杳杳狐疑地望着门外的方向,在心底暗暗琢磨着答案。
是因为灵咒?他们不确定是谁中了灵咒吗?
谢扶清指尖蹭过她的唇,声音低沉,“你若是受伤了,我会很苦恼的。”
苏杳杳只觉得仿佛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一抖。
她抓住男人衣袖的手指紧了紧,不自觉地抓到了谢扶清手臂上的皮肤。
无意识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的,她猛然反应过来,迟钝地道歉,“抱歉。”
谢扶清垂眸,只是感受到了她压在衣袖上的重量。
也只有苏杳杳会觉得这样程度会让他觉得疼。
其实谢扶清痛感敏锐,只是;极能忍痛,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苏杳杳压低声音问,“他们想要做什么?”
谢扶清感受到了苏杳杳的谨慎,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凑近谢扶清身侧,系出同源的药香让谢扶清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她身上。
他轻轻摇头,看不清楚,所以他的其他感官更加明显。
——
“师兄,查到了,那个灵咒落在了那个丫鬟身上。”
出来历练一趟,不仅被困在了东陵,还平白死了三位师兄师妹。
林立解独自坐在房间里,望着手中的法器思绪凌乱。
若是就这么回去,难免师父不会问责,而他们这群外门弟子,宗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是这么被赶出去。
林立解睁开眼睛,听到门外师弟的叫声。
同样身着弟子服的徐令推门进来,他神色慌张,拿着灵盘停在林立解面前。
“慌什么。”思绪被打断,林立解皱眉,出言斥责道。
徐令急急停住脚步,现在屋内,有些怕他,捧着灵盘凑过去,将灵盘展示在他面前,“师兄你看。”
灵盘上指针震动,但不论如何端握,方向始终指向南边。
徐令道,“师妹定是用了灵咒。”
他指着灵盘语气笃定,“定是那两个凡人搞的鬼。”
林立解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神色莫名。
两个凡人如何能杀得了修士,但这对于他们而言无所谓,他们只需要一个替罪羊。
不能被师门怪罪。
他睁开眼,眸光阴毒,“即使如此,我等也不能让师兄师妹蒙此冤屈。”
临近傍晚,苏杳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她松开手腕上的绳链,坐立不安。
奇怪,谢扶清竟然会把这个解开。
她本想知道为什么要解开灵咒,但谢扶清不在这,想来问了也不会说。但她经历过阿拾村的事情早就不是当初的苏杳杳了
最主要的是,谢扶清不见了,这让她怎么能放下心!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眼睛一一闭一睁,谢扶清就不见了。都怪这该死的灵咒,折腾她好久睡不了好觉。
不然,肯定能够发现谢扶清的踪迹的。
真是气死人了。
这几日谢扶清总是出去,苏杳杳缠不上也跟不上,明明看不到,却扶着盲杖镇定自若地递给她从外面带过来的点心。
可惜她不想吃点心,只想身上的灵咒快些解开。
灵咒到底是自动解开的还是谢扶清解开的?
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几乎要呼之欲出,但是出于谨慎,苏杳杳不显山不露水。
她在这房间里呆了有两三日,前些时候浑浑噩噩,分不清南北东西。如今,她意识清明,眼前仿佛被水雾遮挡的视线被擦干净。
谢扶请这些日子同样在房间里,隔壁的房间却未退。
苏杳杳想了想,打算看看谢扶清放在隔壁的灵符还在不在,以及,看看那个房间里痕迹还在不在。
打定主意,苏杳杳盘算着谢扶清出去回来的时间,关门出去。
隔壁房间。
苏杳杳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发现空无一人。
奇怪,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临近傍晚,入冬之后东陵白日短,不过傍晚的时候天就黑了,苏杳杳关了门,视线所及的范围就更加有限了。
她摸索着前进,回身撞到桌角,“嘶。”
疼死了。
苏杳杳捂住腰侧,摸了摸看清楚了。
放在房间内的茶桌,没注意竟然碰到了。
她又疼又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腰侧,担心时间紧急,索性忍着痛四处摸摸看看。 “在哪呢?”苏杳杳茫然地挠挠头。
一直被动也不是什么办法,她本意是能不能找到谢扶清之前放在身边的那些灵咒书。
茶桌上放着几本盲文书,苏杳杳看也看不明白,摸也摸不出来,翻了两页之后选择放弃。
她松开书,仔仔细细地将东西摆正归放原位。
突然,门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
苏杳杳起先没发现,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而彼时谢扶请正好推开门。
好消息:他果然先来了隔壁房间。
坏消息:他提前回来了。
苏杳杳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看见谢扶清,摸索进来。她反应慢半拍。
对哦,谢扶清看不见的。
果然,他带着一身冷意进来,黑发散在肩头,面色沉静,男人进来以后,解开覆眼的白绫。
窗外呼呼的风声很好地遮挡了苏杳杳清浅的呼吸。
谢扶清沉默走进房间,不知有意无意,侧目看向苏杳杳所在的方向,借着窗外最后的暮光,苏杳杳看见身上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男人。
他身上寒意明显,法衣上印着的图案不再是熟悉的莲纹,而是繁琐复杂的诡异纹路,上面不知道沾了什么,像是一大片污渍隐在半身。
苏杳杳眼睛眨也不眨,奈何周围太黑,实在是看不清。
男人进屋之后,将手里的盲杖和油纸放下。
他一拿出来,苏杳杳就闻到了熟悉的点心的甜香,正是这几日谢扶清常带给她的东西。
怪不得没有先去隔壁房间,原来是衣服脏了。
苏杳杳松了口气,她在这站着怎么也不算一回事,打算趁谢扶清不注意偷偷溜回去。
不想再坐以待毙,苏杳杳看向谢扶清。
男人刚刚进门,放下东西之后,盲杖顺势歪下,靠在桌边。
谢扶清眉头微皱,平静脱掉外衣,放在一旁。
苏杳杳趁着他换衣服,转过身打算快点离开。
突然。
脱掉的衣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苏杳杳受惊,汗毛直立,僵在原地。
什么鬼,吓死了。
她只敢微微侧头,那块掉下来的圆润宝珠咕噜噜地滚在地板上,撞到桌腿停下来。
谢扶清循声看过来,凤眼黯淡无光,视线却若有若无地落过来。
黑暗中,浅灰色的里衣看得清楚,没有宽袍大袖的遮挡,男人长身玉立。宽肩窄腰,虽然清瘦却不显羸弱。
不同于以往清冷不似活物,眼前的谢扶清衣衫单薄,他脖颈修长,平日里衣服都是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如今领口散开,苍白的冷玉似地一路被衣领遮挡,说不出来的好看。
苏杳杳闭上眼,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努力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发现不了我,发现不了我。
她心如鸣鼓,思绪在半路开小差,心想谢扶清果然不愧是文中男二。
他散开衣服,侧目听了一会,确定了玉珠的方向后,这才移步过来。
落地无声,悄无声息地逼近。
苏杳杳睁开眼睛,才注意到谢扶清已经慢慢走过来了。
男人纤长漂亮的手指摸索过来,和苏杳杳的衣袖险险擦过。
苏杳杳大惊。
她连忙后退,避开谢扶清的指尖,捂住胸口。
吓死了。
谢扶清没有找到玉珠,不紧不慢地继续寻找,和苏杳杳的距离也越发得近。
距离近了,看得也更加清楚。
从谢扶清垂下的眼睫,到他微敞的衣袍,苍白漂亮的肤色。
美,美色误人。
苏杳杳低头反思一下,伸手将桌上玉珠在谢扶清的方向放下。
男人动作一顿,苍白冰凉的指尖碰到了熟悉的物体,将玉珠纳入掌中,谢扶清声音平静,意味不明,“原来在这。”
泛着莹莹光芒的玉珠光芒微弱,他垂下眼睫,微光在他面上映出光暗。
苏杳杳一时间恍惚。
怎么看出神了。
苏杳杳连忙回神,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间。
她走到门边,回头到谢扶清捡起玉珠放在掌中玩弄。指骨修长,像是抓着什么有趣的玩意。
没发现她。
苏杳杳松了口气,打开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苏杳杳僵住,扶住门边的手颤抖。
但谢扶清似乎没有听到。
客栈的隔音并不算好,即使是傍晚,人声脚步声还有窗外的鸟叫声交汇在一起。
错觉吗?苏杳杳迈出门槛,带上门。
房门被重新合上,动静微弱,根本发现不了。
苏杳杳没有回头,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
谢扶清滚动着掌中沁凉的冷玉,在苏杳杳离开以后,慢条斯理地将散开的衣领重新整理好。
他推开窗,腥湿的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香火气味。
从客栈后的硕大树影中窜出来一条黑影。
男人眉眼温和,伸出手,手中的玉珠从指尖滑落。
几乎是瞬间,窜出来的黑色蛇影将玉珠吞入腹中,谢扶清面色平静,无知无觉。
蛇影很快落回树影,转瞬不见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