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冷风席卷,看不到的地方传出怪物般的痛苦尖叫。
谢扶清长睫轻颤,似乎于心不忍。
那声音在苏杳杳听来无异于尖锐的指甲剐蹭黑板的声音,她忍不住皱眉,却还是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的位置。
槐树附近,随着震荡,人头一颗颗滚落,那声音似乎想要去接,但最终没有逃脱红绳的控制,被圈禁起来,几度挣扎都无法逃脱,浓雾似乎也因此受到了影响,时浓时轻仿佛快要被撕裂开了。
咕噜噜,一个不知道在这里挂了多久的骷髅滚落在谢扶清脚边,泥污很快就弄脏了谢扶清的衣摆。
苏杳杳心情复杂,又怕又在想这是不是之前阿拾村的人。
谢扶清却矮下身子,散落的青丝随着动作耷拉在肩头,他缓缓闭目,尚未止血伤口弄得手掌手背鲜血淋漓,然而白衣青年薄唇微启,想要将骷髅里拥挤的怨魂超度。
果不其然,一声尖啸再次传来,重梦几度用身体撞击红绳但都被挡了回去。
“杀……”
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鹦鹉学舌一般的诡异,它尖啸一声,“我……吃了你……”
“他们……祭品……”
谢扶清缓缓起身。
“是阿拾村的人。”
苏杳杳不自觉心中一颤,或许是她想错了,阿拾村的人不仅要受失颜症折磨,还要受这重梦的影响。
她捏了捏衣角,“我好像考虑错了。”
谢扶清低低咳了一声,“无碍,除了重梦对阿拾村来说也是好事。”
重梦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它被抓住的太过于突兀,在这里受了阿拾村多年的供奉,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人能逃脱掉它的幻境。
可一个瞎了眼的废人,却这么轻易地将它捕获。
谢扶清眉头微皱,“但无法渡化。”
什么?
苏杳杳也顾不得害怕,她知道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灵魂之类对于凡人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无法渡化也就意味着这里惨死的人们将会永远在这一个地方徘徊,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死前遭遇的折磨。
苏杳杳不自觉把目光放在红绳那里,“是它?”
谢扶清望向重梦,缓缓摇头,“不是。”
苏杳杳心底一沉,或许有别的原因。
谢扶清手上的鲜血都没有清理,平静道,“先出去罢。”
重梦被红绳束缚住根本跑不了。
瞬间,浓雾散开,弥漫的土腥味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阴冷的气息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林间熟悉的冬日凉意。
苏杳杳猛然睁眼,他们回来了,却不在山庙那里。
或许山庙只是重梦的一个假象,真正的山路被掩映在山庙之后。
苏杳杳卸了一口气,见谢扶清的手指仍旧在滴血,谢扶清掌心还握着她的簪子,银白色的簪体沾了男人的血。
苏杳杳青丝散落,把簪子拿过来自己清理一下,然而太过于诡异得一切让她手指颤抖,几次都没有将干净的簪子戴好。
她见谢扶清靠近了一些,拆掉自己的发带,男人的气息缓缓靠近,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掌心的鲜血不小心蹭到了苏杳杳的耳垂,有些凉。
苏杳杳不敢乱动。
谢扶清明明看不到,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问,“抱歉,是沾到哪了吗?”
苏杳杳抬手蹭了一下,“嗯,已经擦干净了。”
谢扶清眸色微动,声音飘渺,“是吗?”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青丝梳好,发丝蹭在掌心的伤口处带来一阵阵细细密密的痛感。
谢扶清薄唇微勾,似乎是从未感受到的触感。
他将苏杳杳的青丝重新挽好,重梦被拢在红绳中无法逃脱,也不用再怕它会伤人。
苏杳杳将重梦用东西收好。
它还是不肯老实仍旧在挣扎,弄出来的声音仿佛还带着嗜血的气息。
苏杳杳重新抬头寻找着回去的方向,他们在个很大一片林中,不久前的落雪有些尚未融化就森白的雪堆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
苏杳杳如果能够完全地看过这本小说,就能清楚记得里面的有些设定。
其中一种就是如何禁锢人的灵魂,东境和北境都有这样一种说法,人形有时也是一种束缚,如果要将灵魂困死在某处,须得寻一处阴地,将灵魂借用剪纸封在死地。
而现在,背过的树影错落,仿佛头顶的日光永远照不到,高大的树木林立,汇成一大片,每一个树木上都有几张不大不小的红色剪纸。
剪纸是人形,用针封住头手脚扎在树上,放眼望去,那么大的一片林地触目是红色的剪纸,密密麻麻,就像是看到槐树上挂满人头时的触目惊心。
但这些都被遮挡在一片寂然的冬日林木中,让人无法窥见。
这绝对不是重梦可以做到的,但苏杳杳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以她的目光来看这里只是极为平和的一处林地,天色暗沉,地上落着的雪都随着融进夜色里。
谢扶清面色如常,只是苏杳杳问道,“怎么了?”
谢扶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身侧的树木上就有几个红色剪纸。
谢扶清瞳仁敛动,苏杳杳已经开始抽气了,她望着谢扶清冷□□致的侧脸,小声询问,“公子?”
这剪纸有的已经褪色,足以可见时间久远,而这象征的人数也不知凡几。
谢扶清掌心的血滴落在半化的雪堆里,烫进雪堆中融了进去,仿佛是掉落在雪地的红色朱砂。
苏杳杳忍不住抿了下唇。
两人可以窥见的不是同一个场景。
谢扶清声音温和,缓声道,“无事。”
苏杳杳不明所以,只是惦记着谢扶清手上的伤,她随身带着巾帕,正好可以给谢扶清临时清理一下伤口。
她只知道谢扶清用银簪划破了手掌,却并没有注意到谢扶清下手哪怕是自己都不留情面,逼出掌心血的方法并不困难,甚至不需要太多的鲜血,然而男人掌心间鲜血淋漓,似乎用银簪划了很深的一道口子。
他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咧开的伤口让苏杳杳都看着头皮发麻,然而谢扶清却半分没有显露出来,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苏杳杳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疼吗?
苏杳杳自己不算得多娇气,但这样的伤口就算放在自己身上她都没有胆子敢这么动手。
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而后松开手指,“回去以后再给公子上药。”
谢扶清眸色未变,只是应了一声,“好。”
回到木屋的时候已是傍晚,还未到时辰天色便暗淡下来,谢扶清低垂眼睫,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苏杳杳窝在矮榻上,陡然想起来了阿拾村人不久前送过来的肉,她不自觉眉心微皱,泛起一阵恶心。
红绳被她放置在盒子中,它还在不停挣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盒子,谢扶清对于它而言是极好的养料,所以它也十分觊觎谢扶清的血骨。
苏杳杳压了一下盒子,让它安静。
重梦靠幻境吃人,同时对于人的情绪也十分敏锐,谢扶清的它看不透,不过眼前的小丫头倒是要好掌控一些。
它还未完全长成,对于妖邪而言也不过是幼年时期,如同凡人的婴儿一般,然而鹦鹉学舌一般的话语诡异森冷。
眼见苏杳杳抬手,它问,“……你觉得……你进的是谁的幻境……”
它的声音只有苏杳杳可以听到,苏杳杳猛然睁眼,到处找东西想要把它盖住。
明明听不到的谢扶清莫名抬眼,茶色的眼瞳敛动,鸦黑的羽睫仿佛蝴蝶的翅膀一般翕合轻颤,而后眼睫耷下,半遮住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眸。
烛火跳跃,转瞬吞噬掉贪光的昆虫,发出细小的爆裂声。
一大早。
苏杳杳已经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都未合眼。
毕竟是没有经历过,一睁眼满是山林里悬挂在树上象征着灵魂的被封住永生不得托生的可怕场景。
苏杳杳一想到这就瞬间不困了。
她约莫想通了一些,谢扶清现在对于阿拾村来说无可替代,最起码村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对他们动手。
这对于苏杳杳而言是好消息。
不过坏就坏在谢扶清毕竟身体特殊,万一被阿拾村的人发现异样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日头上来,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不少村民忙活着在整理药庐里的药。
苏杳杳除了房间,整个屋子里只剩下谢扶清还有那只重梦。
谢扶清现在灵力尽废,虽然可以用手段抓住重梦,却无法将其驱散。
靠近院落后面的窗户开着,一眼可以窥见外面连绵的山脉,和半枯不黄的树林。
屋子里燃着熏香,温度差异袅袅的白烟缓缓腾升。
屋子里偏热,所以谢扶清并没有披上狐裘,他清瘦的身形拢在衣服里,没有任何装饰的淡色衣衫仍旧是一派清润冷然。
谢扶清皮相优渥,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疏离感,偏生气质温和,无端磨平了身上的疏离感。
窗户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混合着屋子里的热气。
谢扶清缓缓睁眼。
他移步下来,一尘不染的衣摆擦过鞋面,步伐沉稳,落地却无声。
重梦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随着气息猛然一动,红绳作为载体承载住了它整个灵体,妖邪大多是没有实体的。像重梦就是这样的。
然而熟悉的气息逼近,重梦仿佛感受到了同类的味道。
谢扶清居高临下,面容精致凤眼狭长,宛如临时的谪仙。
重梦无法知晓太多的凡人语只能通过动作来表现自己的情绪。
谢扶清明明眼盲,却能够精准无误地找到它的位置。
面容清俊的男人眉眼疏朗,过于温吞清冷的眉宇间因为长年随着闻禅大师参禅修行修得了一身佛性。
甫一望见,谁也没有办法将眼前的男人同妖邪相联系。
重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谢扶清慢条斯理地将手指搭在盒子上,声音清冷,“安静。”
他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缓,然而重梦就像是被制住一般不敢动弹。
谢扶清打开盒子。
沾了他血的红绳放置在最里面,重梦的存在让红绳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谢扶清眸色微动。
他拆开被苏杳杳包扎好的手掌,尚且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再次滴落一滴鲜血。
落进去没有声音。
伤口的疼痛应该是细密的,但谢扶清没有任何感受到疼痛在里面,他学着苏杳杳的样子,将伤口挤压了一下。
谢扶清手指松开,看着里面不敢轻举妄动的重梦。
妖邪……
谢扶清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绷带重新缠绕上去,屋外传来人声的喧哗。
“苏姑娘!”
苏杳杳凝神发了会呆,耳边突然炸响,她猛然回身看向来人,“怎么了?”
村民搓了搓手,皲裂的半张面孔隐隐有些可怕。
苏杳杳注意到来帮忙的人换了一批,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们那的人呢?”
村民知道她问的是李壮他们,闻言难堪地笑了笑,“失颜症,他们也动不了了,这病简直要人命。”
苏杳杳抿抿唇,“药喝了吗?”
村民点头,“谢大夫真是仙人,喝了之后好了不少,但失颜症哪能彻底没,也得躺上几天。”
苏杳杳点点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村民笑笑,“苏姑娘客气了。”
他继续道,“对了苏姑娘,村子里有过不来的人,可能还要麻烦谢大夫一趟了。”
苏杳杳嗯了一声,将药材放好,“我知道了。”
村子里不长见外来人,这么长时间里除了谢扶清他们也就没有其他人了,想到这,村民不自觉把目光放在苏杳杳身上,不同于其他,苏杳杳确实村子里少见的颜色。
然而谢大夫不能得罪,村民也都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之前有人倒是和李壮说过一嘴,李壮也同意了,但后来如何无疾而终他也不太清楚。
只不过和苏杳杳多说了一句,“苏姑娘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苏杳杳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没搞明白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些让人费解。
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句,他说完以后就离开了。
苏杳杳起身,顺便路过药庐看了看,这几日药庐里一直有汤药在煮,给谢扶清的药也在里面,她仍旧没有弄清楚里面符纸存在的意思。
但上次在谢扶清面前画灵纸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到和符纸上一样的图案,但有些差不多的,苏杳杳挨个学着闻了闻。
时间太久,苏杳杳记不得当时谢扶清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声音轻顿,拿捏不出任何错处,他说,“禁灵镇邪所用,多用于大妖邪之上。”
想到这,苏杳杳忍不住想到,她果然没有猜错。
院子里阿拾村的人并没有彻底离开,似乎只是怕谢扶清离开这里,苏杳杳沉吟片刻,收拾好之后起身。
院子里还有不少帮忙看照的人,几个阿拾村的村民凑到了一丝,因为李壮他们病情恶化让这些人有些气馁。
苏杳杳心下冷沉,不知道怎么才好,找出来的东西和阿拾村没有关系,反而重梦还吞噬了不少阿拾村的人。
这场无由来的灾难给阿拾村的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她急匆匆地步回房间,甫一推门,正好谢扶清推门出来,房间的门是外开的,苏杳杳动作很快。
房内的谢扶清退后半步。
苏杳杳也是一愣。
“公子。”苏杳杳松开手。
谢扶清颌首,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苏杳杳摇头,“没什么,不过阿拾村的失颜症仍旧没有遏制住。”
谢扶清声音顿住,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
苏杳杳,“不过现在的人没什么事。”
她犹豫片刻迟疑地问道,“但我们带回来的那只重梦……”
谢扶清让开身子,装着东西的盒子仍旧板板正正地放在那里。
苏杳杳望了过去。
好像没什么线索。
苏杳杳知道现在的失颜症可能是谢扶清用自己吊住他们性命的,思及此处,苏杳杳忍不住劝道,“公子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她观察着谢扶清的脸色,实在观察不出什么,隐隐有些气馁。
谢扶清温和笑了笑,“我明白了。”
苏杳杳顿时松了口气,有些闷闷地想到,多希望你能明白。
不过这个念头没有出来太久,就被苏杳杳连忙抛掉。
苏杳杳重新进了房间,房门开着,她靠近那只重梦,发现它没有任何动静了,明明之前还十分聒噪。
但到底还是对这个东西有阴影,苏杳杳没有靠近,只是看了看,而后走到矮榻附近。
她早上起来的匆忙,忙碌之下,头发梳的也不是很舒服。
她拆掉银簪,而后卸下发带,她坐在矮榻上看着掌心绣着云纹的发带,是谢扶清那日给她系上的,现在回忆起来,只记得气息交错之间,他长发散落,落在胸前,肩头,纯黑的青丝看不出任何杂质仿佛是上好的丝绸。
苏杳杳实在是摸不透这个人设的谢扶清。
她抿抿唇。
苏杳杳将发带随手放好,银簪也换了一只,重新将头发绑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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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阿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