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带来一阵寒意,原来她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闷热,尸山,血河,追兵,灵箭,大雨……梦里永无止境的绝望感依然萦绕在心头。
此梦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窗台上的铜铃随风叮当作响,虞菱水的思绪许久才平静下来,她却再没了睡意。
她以手撑床,打算起来练剑,手中却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虞菱水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的床上正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本书。
封面古朴典雅,其上写着“弑仙”两个大字。
虞菱水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她急忙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院中的结界。
一无所获,并无任何人进来过。
那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呢?
昆仑山内门弟子均有独立院落,其间设有结界,寻常人无法进出。
有谁可以在虞菱水睡着之后避开结界将此书放在她床上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呢?
虞菱水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好先拿着书走到夜明珠下细细翻看了起来。
此书竟是个话本。虞菱水翻了一页,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话本的男主是小师弟云不辞,而虞菱水是那个为得到师弟无恶不作的恶毒女配。
她爱慕小师弟,然而后来小师弟下山后带回了女主,他宣称,那是他的挚爱。
虞菱水妒火中烧,屡次三番陷害女主,昆仑山众人也纷纷为她出头,对女主冷嘲热讽。
这便是昆仑山被灭门的导火索。
云不辞乃无极魔域的魔宗少主,昆仑被灭一是因为女主,二是因为云不辞的身份不能为人知道。
最令虞菱水不可置信的是,她那皎若明月、谪仙似的小师兄竟是书里的大反派。
小师兄慕惊尘在戏文中一直与小师弟云不辞作对,直至结尾时他刺杀云不辞,与他同归于尽,死于弱水河。
虞菱水“啪嗒”一声合上戏文。
她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情绪不断翻滚。
虞菱水的师门众人均乃正义之辈,却落了个身死门毁的下场。
而她自己一生骄纵,天赋异禀,家世与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最后也落了个宗门被灭,魂飞魄散的结局。
虞菱水忽然想起小师兄送她镜花水月时,叫她自己给剑取个名字。
她见剑身薄如蝉翼,透亮似月,宛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朦胧美丽,故而她给它取名为“镜花水月”。
却不曾想,一语成谶,她终是落了个“黄粱一梦终须醒,镜花水月总成空。”的结局。
梦中景象历历在目,虞菱水只觉心中充满愤懑和不甘。
夜风吹动铜铃,一股寒意自虞菱水心底缓缓升起。
此书是从何处来?
又是何人写的?
他意欲何为?
就在虞菱水惴惴不安时,一个黑衣身影正倚在院子外的大树上盯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怖,宛如幽默恶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
夏树苍翠,远山如黛,云雾袅袅。
暖阳如煦,然而昆仑九山十八峰间仍有点点积雪。
“爹!”
虞菱水踏入殿内,四下环顾,只见此殿清雅,院中还有几棵修竹,随风萧萧而动。
“爹?”
“喊魂呢?”一道清雅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虞菱水见虞松羽正端坐于廊下,他面前白雾缭绕,她走近便闻茶香怡人。
虞菱水也没行礼,就火急火燎地坐在了虞松羽的对面。
虞松羽虽为“天下第一山”的昆仑山掌门,却生的儒雅清俊,自带一身清雅之气。
“怎么如此行色匆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声音温润。
虞菱水神色严肃,眼中含着一丝担忧,她压低声音询问:“爹,你可还记得你是在何处捡到小师弟的?”
此言一出,虞松羽猝然抬眸,他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不解道:“荒城啊,怎么了?”
荒城。
虞菱水的心猛地一沉。
荒城乃是最靠近无极魔域的地方。
虞菱水面色焦急:“那你捡到小师弟时他可有何特殊之处?”
“并未。”虞松羽垂眸继续捣鼓着手中的茶水。
虞菱水心中乱成一团,若小师弟有问题爹和各位长老怎会一点都没察觉到?
可梦里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那种绝望、不甘和心痛之感依然萦绕在心头。
还有那本突然出现的戏文,不知此书是何人所写?他意欲何为?
书中自己的结局竟与梦中一般无二。
不得不防。
弄清梦中之事和保护好昆仑山也是重中之重。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提升自身修为。
梦中那无数破空而来的灵箭和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都很棘手,何况那些人背后还有她从未了解过的无极魔域。
“爹,你可去过无极魔域?”虞菱水认真询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虞松羽听见此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严肃,沉默片刻,他才叹气道:
“水水,无极魔域太过诡异,有些事你现在不宜知晓。”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悠远,“待你此番历练归来,你想知道的我自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虞菱水还未来得及继续询问,虚空中便传来一阵灵力波动,随后一道传音符停在她面前。
她伸手接过,边听灵犀师叔干练而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传入耳中:
“速来春寒殿。”
虞松羽顿时恢复以往的散漫,朝虞菱水挥了挥手,“快去吧,莫让灵犀等太久。”
虞菱水总觉得她爹应当是知道什么的,可他不说,她也只好压下满腹疑惑,有些不安地往春寒殿走去。
虞菱水到春寒殿时殿里只有寥寥数人。
见虞菱水走过来,黑衣少年瞬间绽开笑容,凑近她,笑道:“师姐,你可算来了!”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高马尾随步伐飘动,颇有一番恣意潇洒之感。
虞菱水看着离她极近的俊美少年,想起梦里黑衣人口口声声念着的“少主”,心口处传来一丝痛意。
她猛然绷直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将目光投到不远处站着的几人身上。
身着一袭红衣的二师姐颜绯冲她微微一笑,虞菱水想起梦里漫天遍野的鲜血,眼眶陡然红了。
殿内还站着一个身着白衣,银冠绾发的青年,他五官深邃,却眉眼柔和,触及虞菱水的目光后他便垂下眼帘,宛如蝶翼般的睫毛簌簌而动。
那是小师兄慕惊尘,戏本里不停与男女主作对的大反派。
“你其余的师兄师姐已下山历练,你们四人两两组队,一南一北,且去四方游历历练,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回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殿上传来。
灵犀说着拿着四个玉牌走到几人身旁,再次道:“你们自己选吧。”
“小师叔,我选北方荒城。”云不辞率先开口,接过灵犀手中的一个玉牌,随后侧身看着虞菱水,眼里尽是笑意。
“那我便去南方叶榆泽吧。”慕惊尘温声道。
虞菱水看着灵犀手中的还剩的两个玉牌,思绪飘远。
这个情节与昨晚那本戏文记载的一模一样,戏文里云不辞选了荒城,虞菱水自然与他组队,他们便是在那里遇到了女主。
想起后来发生的一切,虞菱水暗道,应当想办法远离男女主才是。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想着,她抬眸脆声道:“小师叔,我想与小师兄一队。”
“师姐?!”云不辞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尽是不解。
慕惊尘猛地抬起眼帘,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
虞菱水转头对慕惊尘粲然一笑,声音清脆,“小师兄那么厉害,不介意带我一个吧?”
闻言,慕惊尘竟有片刻的失神。
“小师兄?”虞菱水不解的声音将慕惊尘的思绪从远处拉回。
他静静地回视着她,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声线清润,“岂敢介意。”
云不辞见虞菱水连一丁点眼神都没分给他,不禁有些急了,想伸手拉虞菱水,却被虞菱水巧妙地避开了。
“好。那水水便与惊尘一同去叶榆泽。小心行事,有事便传讯回山。”
“是。”
虞菱水和慕惊尘齐齐行礼。
“阿绯和不辞便去北方荒城吧,北方同样凶险,你们也当注意安全。”
“是。”
“去吧。”
灵犀嘱咐完便离开了,只剩四人面面相觑。
“师姐,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去北方啊?”云不辞再次凑上来询问,他脸色微微苍白,语气带着些许委屈。
虞菱水尽量表现得与先前一样,她扯出一抹笑容,温声道:“我更想去南方看看。”
“可是......”云不辞还欲再说,却听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师妹,我们该走了。”
虞菱水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几步外的慕惊尘,立即回道:“好!”
慕惊尘往殿外走去,初升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晕,愈发的显得他貌若谪仙。
虞菱水提步跟上他,回头对颜绯和云不辞扬唇一笑,“二师姐,小师弟,再会!”
昆仑山主峰上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梯连绵而上,直至云霄。
虞菱水和慕惊尘下山时正是清晨时分,晨曦万丈中云雾缭绕,宛若置身仙境一般。
虞菱水看着慕惊尘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宛若隔世。
昨夜之前,她与慕惊尘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得上有些生疏,可今日却要一同下山历练,下山后,他将会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而与她最亲密无间的小师弟在此刻却与她之间隔了一层薄膜。
她看不清薄膜后的他,她不敢赌,于是她选择了远离。
两人走了许久才至山底,只听林声涛涛,河水汹涌,两个声音夹杂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昆仑山门口旁的小屋外躺着一个头发雪白老头,他听见脚步声便缓缓睁开了眼。
“楚师爷!”虞菱水笑着走向那老头。
那被唤作“楚师爷”的老头儿是昆仑山一个资深的长老,他不喜欢留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清修,而是喜欢在红尘里打滚。
楚师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他是正常的。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虞菱水和慕惊尘,笑道,“哟,下山历练了啊?”
虞菱水点点头,笑道,“我和小师兄要去叶榆泽!”
楚师爷不再询问,冲两人摆了摆手,继续躺在屋前晒太阳。
虞菱水和慕惊尘见怪不怪地往外走去。
待两人走远了,楚师爷才低声喃喃道,“水水怎么还是和他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