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傍船头正翻涌,似水澹澹兮生烟。
云渡船,正如其名。
碎金般的琉光吸附在随风扬起的双层挂帆上,如金箔画卷,生动无比,一副仙人出游畅览河山的闲情别致。
“当今世上,要论起剑修,谁人不晓善渊剑尊单之桓一剑名动天下,其剑道造诣之高,可堪比上古剑仙!”
云渡船茶舫之中,说书先生微驼的脊背立定桌前,手持醒木,侃侃而谈。
方涣进来的时候,说书先生恰好讲到自己师尊年轻时在东南山秘境之中,如何一剑战取妖丹,劈天斩月,又因相貌堂堂,引得追捧者无数的故事。
不出意外,接下来就要讲一些传闻中善渊剑尊风花雪月之事了,这也是修仙界茶馆的一贯套路,先用一段真实的过往开头,然后丝滑地转变到情情爱爱上去。
什么这个仙子那个仙子,都拉郎配一番,有时甚至发展成善渊剑尊与男修不得不说的那些往事,简直不堪入耳,让承天剑宗弟子听之色变。
还好善渊剑尊一向好脾气,向来不在乎外界闲话。
云渡船每日汇聚南来北往的仙门修士,消息流通速度极快,上船半日方涣还未听闻任何有关承天剑宗的消息,说书先生也未见惋惜哀悼之意,甚至连大师兄受伤的消息都未曾听闻半句。
方涣清楚自己师尊在整个修仙界的地位和话题度,剑尊陨落的消息如果传出,难免修仙界不会人心惶惶,虽然不知剑宗是出于何种目的封锁消息,却是给她省了很多麻烦。
多亏了周让平时身居洞府,甚少出门,修仙界大多只知善渊剑尊有一极为宠爱的小徒弟,却也不知其究竟长什么样子。
如今二人直挺挺坐在这里,倒也没人能认出来。
剑宗封锁消息很正常,却难免不会私下暗寻他们二人,所以上船前方涣先用神识探查了一番,船上多数还是散修或是经商的修士。
通常来说,修士能达到元婴期以上,除了自身天赋以外,少不了背后家族宗门的大力扶持,一般高阶修士出门都会有专属的飞行法器用来自保。
灵力用不完的剑修除外。
身旁一男修面露不屑,语气不善道:“切——夸张。要我看还是北境沧澜山庄的闻秋声更胜一筹。”
前桌男修听闻此言,转过身想要驳一驳:“算了吧你,那单之桓证剑道的时候了,闻秋声还没筑基呢,如何相提并论?”
“那单之桓十几年了也未见突破,怕是躲在承天剑宗没脸见人呢。”
“大乘期再突破那岂不是要渡劫了!我看你不过刚结金丹的样子,怎么不继续突破呢?是不想吗?”
“我而立之年就已结金丹!我再修下去,大乘期也是早晚的事!”
“那可早着呢。”
“你!”
“啪!”醒木击响檀木桌面,发出震耳一声响。
说书先生老谋深算地将眼睛一眯,沙哑却很清晰的嗓音悠悠开口:“今天要说的可不是善渊剑尊,而是他那几个徒弟!”
“善渊剑尊有四个徒弟,要说他这几个徒弟中最出名的,那必得是大徒弟江为谦,水灵根剑修,年仅十九便入了元婴,如今距离化神期只差临门一脚,且身形俊朗仪表堂堂,为人温润如玉志向高洁。不过众人不知,这江为谦与玉音阁弟子崔曼之间其实有过一段爱恨离愁!”
嗯?
这段没听过。
方涣放下手中茶水,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她知道师兄的桃花虽然一直没断过,但也没见到他对哪位仙子心动,没想到师兄还认识玉音阁的大弟子,有朝一日自己得去好好问问大师兄。
周让对这位完全没有印象的大师兄的爱情故事兴趣缺缺,此时他的注意力全聚焦在身后那桌人的小声交谈上。
“听闻那善渊剑尊有四个弟子?”
“你不知道吗?大徒弟江为谦人人皆知,就不提了,那二徒弟林清也啊可是修仙界中数一数二的清冷仙子!十年前试剑大会我还亲眼见过一次,我瞧着可比那合欢宫少宫主还惊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合欢宫少宫主是男的,这两人怎么能比呢?诶,那还有两个弟子呢?”
“单之桓的关门弟子听说是世上罕见的稀有灵根,宝贝得紧呢甚少带出门来。嘶......还有一个徒弟,叫什么来着,诶呀,反正是个没什么用的木灵根,可能是哪塞过来的关系户吧。”
“木灵根?剑尊怎么会收这种灵根的资质做弟子呢?多得是灵根更合适的人选啊!”
“谁知道呢?怕不是......诶嘿嘿嘿。”中年男修挤眉弄眼一番,暗示着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
周让将手中茶杯握紧三分,黑压压的眼底暗藏杀意,眼角一抹红晕像是在忍耐什么。
一群没品的蠢货。
“你身体不舒服?”方涣留意到周让突然冷了脸,眼角还红红的,也没心思听师兄是怎么“追妻火葬场”的了,单手抚上周让额头,又放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认无异才放下心来。
“没事。”周让低头喝茶,垂眸遮盖住眼中还未消散的戾气,不想让小师姐察觉出他的情绪。
方涣元婴期的修为,不可能听不到身后之人的冒犯言论,“仙门弟子向来备受瞩目,成为谈资再正常不过。”
“你不在意?”周让皱眉。
方涣倒是很坦然,再难听的她都听过,若是往常她可能会故意凑上前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关系户,然后欣赏对方阴晴不定的绝妙表情,不过如今不适合暴露身份,于是心无波澜道:“他们已经说得很好听了。”
“呵。”周让冷笑一声,将茶杯稳稳放在桌面上,四周的人还没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剑,只见一道白光贴着二人正准备轻碰的青玉杯划过,流觞茶桌连带着玉壶玉杯瞬间一分为二,朝着两边直直倒去。
这一剑没用使用任何灵力,断面平整干脆,且未伤及船板,可见有收有放,力度拿捏何其精准。
“下次就不只是这张桌子。”周让的脸冷得像是六月下雪,用阴鸷刺骨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身后之人两眼,留下哑然无声的众人,转身朝着茶舫外走去。
明晃晃的掌光剑在从青云纱缝隙中透进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晃得身后两人睁不开眼,剑身入鞘的声音在一片沉寂的茶舫中回响,大有威胁恐吓之意。
“你......你站住!”见周让已经离开茶舫,之前口无遮拦的中年男修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想要追上周让一决高下,如果忽视掉他有些无力轻颤的腿。
“岂有此理!程兄莫急,我这就回净邪派召集人马捉住这个狂妄小儿,让他给你磕头赔罪!看他那模样,说不定就是那承天剑宗豢养的脔宠,被戳破了恼羞成怒!”旁边的男修义愤填膺道,像是为了找回面子,竟越说越离谱。
“你们胆子很大。”方涣慢慢悠悠地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口袋灵石放至桌面,这是赔周让刚刚那一剑斩断的流觞曲水灵木桌,和梅纹浮雕青玉杯。
待会得和周让说说,不然以后还是直接打人吧,这船舫上的器件可比修士医药费贵多了。
“你,你说什么?你个小娘们插什么嘴?”程姓修士不敢找周让的麻烦,眼见身前一个女子都敢对自己冷眉竖眼,顿时觉得找回威严的机会到了,伸手就想对方涣动粗。
附近也有人看不惯这二人的作为,还想上前替方涣解围,不料那程姓修士的巴掌只停在空中,就听“噗通”一声闷响,先前出言不逊的两个男修双膝一弯,跪倒在方涣脚前。
元婴期修士的神识威压,压迫得茶舫众人无人敢言,面前两人更是感觉五脏六腑被人猛捶一通,双眼通红,嘴角渗血。
方涣没有搭理,反而自顾自的品起茶来。
云渡船这层的管事女修倒像是有些灵力护体,顶着让人腿软的压力,弓着腰略带讨好的意味缓步走到方涣桌前,恳求对方收回神识。
方涣面无表情地看了来人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此时已经面色胀红,口吐鲜血,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便收回了神识。
茶舫众人这才重新吸了一口气。
两颗灵石扔在脚边,方涣站起身也不打算再多停留,转头对二人说道:“医药费,如果不够,可以来东境承天剑宗,我会亲自招待二位。”
此言一出,周围议论纷纷,却没人敢再口出狂言,而是摇头咋舌,直言活该。
不知天高地厚讲人家坏话就算了,还在人家承天剑宗弟子面前显眼,没两剑戳穿他们都算大度的了。
而那说书先生在听闻方涣说到“承天剑宗”四个字的时候,就已悄无声息地下场了。
这倒是方涣有些意料之外,因为她真的还挺想知道大师兄是怎么追妻的呢。
走出茶舫之后,方涣细细复盘。
承天剑宗那么多弟子,应该查不到她身上吧,刚刚是有些冲动了。
仙门弟子拥有很多散修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资源,惹人眼酸不满很是寻常。
明明自己听过更多比这更难听的话,却不知为何听那二人言及周让时,竟发了火。
她真是,太关心同门了。
边想边往早就预定好的房间走,经过周让房间时,方涣顿足,也不敲门直接推开。
方涣:“你现在欠我两百零二颗上品灵石。”
周让:“?”
注:水澹澹兮生烟出自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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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轮着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