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爬山虎扒在宅院的矮墙上,迎风寒颤。掉落的墙皮与暗色的污渍,如同时代的余晖残烬,掩盖着曾经的温馨人情。
正中的院子里,跪坐的少年抱着怀里的小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旁边,摆着整整两大箱金子。
都是刚刚少年诚惶诚恐搬出来的。
“你先别哭了。”楚宋玉有些无奈,想起临走时师父说的话,说什么这个时代不可能有鬼,觉得flag果然是不能立。
方才他听这少年颠三倒四说了许多,却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少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记忆,半个月前莫名其妙在这宅子里醒来,发现自己不是人了。然而他也没像话本里一样多出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除了身体变得可以拆卸外,与常人无异。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不过醒来时,桌上正好有一封未寄出的信,落款是“王二”,他便借了此名生活。
狗是他上个礼拜捡到的,当时肚子上就已经长了怪东西。王二有心寻医,然而他发现宅子里的钱他碰不得,只要一碰就会变成冥钞,今日才想着去茶馆工作试试挣钱,替球球看病。
楚宋玉对少年的身份倒是产生了点猜测。之前师父说这儿有户田家人被灭门了,这王二很有可能就是田家的孩子。
但是鬼神最擅于蛊惑人心,就算眼前少年再花言巧语再会装可怜,楚宋玉也不可能立时放下戒心——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了张手帕,递给对方:“擦擦鼻涕吧,你都快把它们吃进去了。”
王二接过手帕,却没动,呆呆地望着楚宋玉:“你,你是道士吗?今天是来收我们的吗?”
其实他早就想说了,楚宋玉长得精致漂亮,穿一身纯色布袍,在月光下仿若踏月而来,超凡脱俗,简直就跟话本里降妖除魔的主角一模一样。
想到这,他吓得又想哭了:“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最多……最多就是收拾茶馆的时候偷偷把剩菜都带走了。我把钱都给你,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呜呜呜。”
“我不要你的钱。”楚宋玉蹙眉。凭空要王二的钱,岂不是跟收保护费的强盗似的?“你把狗给我,我要把它还给它主人。”
他还记得自己任务的事儿。
“不……”王二抱紧小狗:“它现在是我的。没有它我会伤心的。”
楚宋玉剑锋一转:“他原来的主人也会伤心。”
王二看见楚宋玉的动作,声调弱了些,但还是坚持说:“可是球球它肚子上长了这个,人类不会喜欢它的。你刚刚看到它还想杀了它。”
“治好不就行了。”楚宋玉看出那只狗确实没什么攻击性,再加上身上长人脸的怪病他也不是没见过,心里便有了新盘算。他看了眼天色,估算了下时辰,催促道:“不要耽误时间。”
马上就要到他的睡眠时间了。
“那……那我要看着它。”王二倔强地说:“假如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它就是我的。”
楚宋玉看了他一眼,耸耸肩,从王二旁边的箱子里拿了块金子,掂量了下,转头问:“医药费,不介意吧?”
王二当然不介意,抱着球球跟上楚宋玉回到凌云宗。
楚宋玉本来还以为师父肯定已经睡了,没想到回去时,陆仁真人正在院门门口等着。
“师父。”楚宋玉行了个礼。
陆仁:“我以为你是去找狗的?”
楚宋玉心虚地摸摸鼻子:“……我当然是,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
王二在后面抱着狗,讪讪笑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腿就直发软,仿佛老鼠遇见猫。
楚宋玉还以为师父会多问两句,没想到陆仁就这么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转身让二人进了院子。
“对了师父,您能不能帮忙看看这只狗是生了什么病?”楚宋玉把金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咦,人面疮?”陆仁看了狗一眼,皱眉:“这东西不是一般都长在人身上么。”
他视线落在金子上,又抬眼看了楚宋玉一眼,再转而瞟了王二一眼,转了一圈重又落在金子上,意味深长地捻了捻胡子:“看来就是他了?”
楚宋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陆仁指的是他们中午说的那个“冤大头”,顿了顿:“哪有这么快?”
顺丰同城送都没这么快呢。
陆仁笑了声,说:“先放在这儿吧,你去睡觉,为师看看。”
楚宋玉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师父靠不靠谱,但是既然没说不能治,应当是可以的。
而且他确实是到了睡觉时间,现在有点困得不行,没多说什么便行了个礼告退了。
回到房中,他挣扎着烧水净了身,狠狠地搓了搓晚上摸过狗的手,总算在眼睛几乎闭上的时候爬上了床,沾上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
床头,忘记拉上的窗帘静静敞开,任由溶溶河水般的月色流淌进来,倾泻到床头,照亮少年恬静的侧脸。
月移星摇,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阴影渐渐抚上楚宋玉颀长的脖颈,顺着下颌爬上耳垂,缓缓定格在他的颧骨,将那三颗红色的泪痣笼在阴影中。
纤长蜷曲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射出深色的阴影,薄薄的眼皮下,眼球不安地转动着,预示着主人不安稳的梦境。
——————
“哥哥,哥哥?”
楚宋玉被人从棋桌上叫醒,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把棋盘搅得一团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怎么不小心睡着了……刚刚下到哪了?”
“刚刚哥哥还差一子就输了。”对面的少年手里捧着暖炉,披着羊绒外袍,静静地看着楚宋玉。
姬无涯?楚宋玉揉了揉眼睛。
夕阳下的走廊显出一种融融暖意,如梦似幻。在蜂蜜色的光线下,姬无涯明澈的双眼似乎都显得缠绵起来,脖颈处通透的皮肤温润如玉枕。
楚宋玉刚被叫醒,还迷糊着。
走廊、黄昏、棋局……这一幕是什么剧情来着?
哦哦,想起来了。他出远门了一趟,将姬无涯留在家中月余,回来后来看望自己这个竹马弟弟,顺便手谈了一局。
记忆复苏,他顺着自己的台词念到:
“前些日子,我遣人送来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姬无涯眨眨眼,似乎思索了一番,乖顺地垂下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收到了。”
“收到了怎么没回信来?不喜欢?”楚宋玉虽然有点想不起自己送的是什么了,还是按着剧情棒读道。
“没有不喜欢……”姬无涯起身,将身下的蒲团挪到楚宋玉旁边,挨着他坐下。
他身上有一股清苦的药箱,显然是缠绵病榻许久,药从未断过,这味道才能浸如骨髓。
“只是想着,要是来的是哥哥你就好了。”
棋桌下,两人的衣摆压在一块儿。姬无涯眼神先是落在布料起褶处,又不动声色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楚宋玉撑在一旁的手。
那双手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骨节修长,就连指甲的形状都是完美的,与他那双练过剑,又被刑具折磨过的手不同。
姬无涯抬起指尖,悄无声息地搭住楚宋玉的手指。
楚宋玉正努力回忆着剧情,没注意到姬无涯的小动作,只不过手指下意识动了下,顺势被姬无涯攥在手里。
冰冷的手指塞进指缝,这下楚宋玉想不察觉都难了,转过头,微微蹙眉,却没有抽开手:
“怎么了,又开始痛了?”
姬无涯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只是摇了摇楚宋玉的手:“我也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楚宋玉失笑:“我要你的礼物干什么?我又不需要。”
“哥哥需要。”姬无涯轻轻摩挲楚宋玉的掌心。
楚宋玉舔了舔下唇,莫名地觉得姬无涯这个摸法有点涩情,摸得他忍不住蜷起手指。他正想松手,却听见姬无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痕,扑倒进他怀里。
“怎么回事?!”楚宋玉吓了一大跳,扶着姬无涯,一边示意婢女快去叫太医,一边小声唤着姬无涯的字:“小漻,小漻?”
姬无涯脸埋在他肩膀上,浑身战栗,楚宋玉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果然看见姬无涯疼得满脸冷汗,面如金纸,咬着牙强忍疼痛。
“松嘴!”楚宋玉喝止他的动作。
上次姬无涯疼痛发作时也是这般偷偷咬牙忍着,结果嘴里被咬得鲜血淋漓,大半个月都无法进食。
姬无涯显然是疼得听不进话了,眼见着瞳孔都要涣散,楚宋玉一咬牙,用手顶开姬无涯的唇瓣,试图强行撬开姬无涯的牙关。
少年人筋脉俱断,又受过许多折磨,身体常年是冰冷的,但是口腔内却如同常人一样温热。楚宋玉指尖探进去,姬无涯眼神茫然一瞬,竟然顺从地张开了嘴。
楚宋玉修无情道出身,鲜少与人有这样的接触,面色不免微红,抿着嘴强行摒除杂念,见姬无涯总算松嘴,正打算退出来,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把姬无涯的嘴堵上,却感觉指腹一阵温润软滑,接着指尖被同样的触感裹住,甚至能感受到指关节被轻轻地吮了一口。
楚宋玉大惊,动作一僵,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但与此同时,他体内居然缓缓泛起一阵热意。
这感觉十分陌生,却又下意识让他面红耳热。
姬无涯微微垂眸,毫无瑕疵的脸庞看起来乖巧又无害,专注得像是在看书或是执子。
怎么能有人用这种表情做这种事!楚宋玉羞得想升天,赶紧把手往外抽。
姬无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掀起眼帘,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下。
楚宋玉脸烫得要爆炸,只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一团火球被他囫囵吞了下去。
那灼热的火球在他胸腔猛地炸开,炸得他眼前一白。
黄昏下的走廊、美貌的少年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木质房梁。
楚宋玉猛然坐起,捂住心脏。
慷慨的阳光透过未拉窗帘的方窗照进来,照得他眼皮生疼。
……怎么又梦到姬无涯了?
楚宋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神思恍惚。
他记忆里可从来没有那种剧情!
滚烫的触感甚至还残留在他指尖,还有最后那轻轻的一咬。
脑海里回映出少年人最后绮丽的一眼,楚宋玉用另一只手缓缓捂住脸。
这都什么事儿啊!
“虚假”的神明:信徒众多,许愿需要报身份证号,定期供奉甚至献上童男童女
“真实”的神明:只有一个信徒,收到必回复,不还隔页愿。
BTW,下周要期中考,所以最近可能要隔日更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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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