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
看着倒在自己眼前的高大身躯,季容下意识唤了一声。
少年身上血迹斑斑,到处都是刀枪的痕迹,鲜血几乎染透了半身衣裳。下摆的衣衫被砍掉半截,皮肉微微向上翻卷着。
她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具残破身躯,居然背着她走了一路,一声也没吭过。
难得良心发现,有几分愧意涌上心头。
“阿衡?阿衡?”
季容连唤了几声,却没人回应她。
松叶沙沙声在头顶响起。
伴随着阿衡突然支撑不住倒地的声音,密林中搜寻的官兵,也发现了季容。
她立刻被众人护送回太康城,送回了季家。
受冻受饿了一整日,她回去当日就发起了高烧。
请郎中、煎药,季家众人本就守了一夜等着消息,直到这时候,也不敢睡去。
好在第二日傍晚,季容终于醒转,她靠在榻上吃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样子别提有多乖巧了。
采露坐在榻沿喂她吃粥,暮一则是出去通传:“三小姐醒了,快去把药煎上。”
屋中,林氏忍着泪,拉着她的手问:“乖乖,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没有了。”季容转过身子,虚弱地摇了摇头,“阿娘,我就是,有点儿没力气。”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连蜷缩伸展都很难。
无缘无故就去山匪窝走了一圈,还差点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成了那个山匪的什么压寨夫人。。
季容想,她真的太倒霉、太可怜了。
季晚道:“你都躺了大半日了,没力气是正常的,先将饭用了,一会儿喝了药,再睡上一觉就能好。”
饿狠了后,重新进食,都是有些用不下去的。
勉强吞了几口粥,季容就不想再吃:“我不怎么饿。”
季含玉自采露手中接过碗,稍稍搅拌两下放凉,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好了,再多用几口,不然一会怎么服药?”
如此劝说着,季容才勉强答应,又用了小半碗粥。
胃里终于填得满满当当,一阵暖意逐渐弥漫向四肢百骸,流淌到了指尖。
“阿姐。”她突然软软地唤了一声,问道,“阿衡,回来了没有啊?”
从前或许不清楚,自她今日归府后,满季府的主子,都知道了阿衡是谁。
季容出生时,季宏深与林氏已过而立之年,她的到来,实在是个意外之喜。没过多久季宏深就辞了官,在临阳郡做起生意,等到她记事,季家在临阳郡已经混得了一席之地。
她从未见识过家中艰辛,是众星拱月一般长大的,季家众人皆知,她其实有些被宠坏了。
头一次听她关心旁人,众人都愣了愣,才由季晚答道:“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如今还昏迷着。”
季容抿抿唇瓣,问:“有没有请郎中去啊?”
季晚道:“自然请了,他救了你的命,我们岂能看他自己熬?”
小女儿终于会关心人了,林氏是有些欣慰的,她抚了抚季容的鬓发,声音里不自觉染上了温柔:“若不是他,阿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找着你。”
“那样危急时刻,他敢自己冲过去救你,也是个忠心的。”
季容没有说话。
在昨日的漳都山中,于她来说,阿衡并非奴仆,而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她没有力气拽紧的时候,那根稻草甚至自动将她的手腕紧紧缠绕住,生怕她掉下去。
阿衡才跟了她数日而已,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居然会是他。
侍女端了汤药进来,季容捧着药碗,神色呆滞地用着。苦涩的汤药充斥口腔,将她刺激得一个激灵。
“好了,别多想了。”季含玉声音淡淡,“看他能不能熬过去,若是他能熬过去,钟太守那边想要他。”
“为何?”
季容有些懵了。
那是她的人啊,即便是太守,也不能随意要去。
季含玉解释道:“他昨日,孤身一人对上那些山匪。两个山匪被他斩于马下,重伤数人,就连匪首都被他砍了一条胳膊下来。打斗痕迹和山匪尸体还残留在漳都山,那条胳膊也在那。”
“钟太守听说后,对他十分欣赏,想向我们要他,让他入军中。”
随着她温声细语的几句描述,季容眼前一阵恍惚。
迷茫之间,她仿佛见到了昨晚的密林之中,少年为引开山匪,独身骑着枣红马离开山洞,最终却被那群山匪追上。
粼粼月光下,少年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毫无半分波动,独自面对无数刀枪,却分毫不惧。一道道皮肉被划破,鲜血喷涌而出。有些地方,甚至伤可见骨。
他却只是手起刀落,将山匪斩杀。
连匪首都被他砍了一条胳膊。
季容突然想到,难怪他昨晚对自己说,匪首受了重伤自顾不暇,暂时不会追过来。
翻卷的皮肉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少年闯入漳都寨救她的一幕,他带她骑着枣红马逃走的一幕,脱下外衣给她当垫子,还有将她藏在山洞里,自己去引开山匪。
受了那样重的伤势,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背她下山……
季容拧着眉头问:“阿姐,那些山匪抓着了吗?”
动了她的人,总该要付出些代价的。
季含玉说:“钟太守那边还在抓着呢,你别急。”
林氏叮咛道:“乖乖,这几日好好将养身子,哪儿都别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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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季容这几日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养神。
连葳蕤苑都没出过。
回来头一日,沈怀铮还来陪她玩了玩,后来便一直被拘着,葳蕤苑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分外的无聊,等身子稍微一好些,便拎着小糕点,去锦罗轩探望沈怀铮。
她到时,沈怀铮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地接待一位过来探视的长辈。
等长辈走后,沈怀铮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
他这几日被憋坏了,看着季容拎着的普通小糕点,都兴奋得很。
“三姨母,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多无聊。”他一面往嘴里塞糕点,一面含糊着抱怨,最后感慨,“还好你来了。”
此番,季家对外宣称,自家外孙沈怀铮被山匪绑架,费了许多功夫,刚刚才将人救出来。
如此一来,众人少不得要上门探望一番。而为了佐证此事,沈怀铮已经被关在屋中几日了。
“你慢点吃。”季容看他塞得飞快,便也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发现还是从前那个味道,没什么差别。
沈怀铮道:“三姨母,你放心,我演得可好了,绝对没有露馅。”他拉拉季容的衣袖,两只黑眼睛圆圆的,“我以后都不吃栗子了。”
季容扯了扯嘴角。
演得可不好么。
一会儿捂捂肚子,一会儿揉揉额头,浑身都要被他给喊一遍疼。
从锦罗轩出来,她本打算直接回葳蕤苑。
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阿衡,步子也不受控制地迈向了外院。
走着走着,等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间小屋前面。其实她从未来过的,可刚才却是下意识的往这儿走,像是记得路一般。
站在外面,便能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
她抬手敲了敲门:“阿衡?”
没人应。
连敲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应。
她有些焦急,这……这该不会是死了罢?
这样想着,她再顾不得许多,一时情急,就这么着急忙慌地推开了房门。
还好,那个人只是躺在床上,应该是睡着了。
药罐子搁在炉子上,正咕噜噜冒着泡。
想来是给他煎药的人,偷懒跑出去了。
季容站在榻边,纠结着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有一片红色洇开,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伤口正在冒着血。
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蹲下身想要将那个渗血的地方按住。
指尖刚一触碰上去,便被一只钳住了手腕。
一回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用力之大,叫她立刻蹙起眉心,不悦道:“你干什么?”
下一瞬,钳在她手腕处的大掌卸了力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怎么过来了?”
季容将帕子缠在他伤口处,声音淡淡:“你因为救我受了重伤,我自然、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谢衡疏一笑,笑声却带着些低哑刺耳:“多谢小姐。”
虽然心里想着太守也不能随意要人,可季容想着,要不还是问问他吧。
想了想,她道:“等你伤好了,钟太守想召你过去。”
谢衡疏愣怔片刻,摇头道:“奴不愿。”
“为何?”这回轮到季容有些不解了,“钟太守如今欣赏你,若是抓准机会,定然前途无量。”
谢衡疏顿了顿,旋即低声道:“奴是小姐的人。”
13章,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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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