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晖温柔洒落,繁星镶嵌在夜幕至高的王座上,璀璨星光落在容从锦肩头,殿外的几棵梅树深褐色树干挺拔,梅枝盘绕蜿蜒抽出簇簇柔条,其间点缀着洁白如玉的梅花,暗香浮影,携着水汽的清浅和雪霜的疏冷。
“从锦,真的是你。”梅香轻盈拂过衣摆,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微微翘起的尾音难掩欢愉悦。
“殿下。”容从锦转过身下拜行礼,轻声应道。
碧桃和那小太监都退下了,碧桃心细,将宫灯放在了雕花横栏上给他们盈亮一方天地。
借着暖融融的摇曳浅黄色烛光,顾昭在月色下打量着容从锦,他从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本王还以为兄长骗我呢。”顾昭欢快道,”原来你真在这里。”
“殿下怎么走得这样急。”容从锦取出锦帕给他拭去额头上的一层薄薄汗珠,殿宇乘风,夏日里足够凉爽,乍暖还寒这个季节却容易吹着寒风。
“怕你走掉了呀。”顾昭直率道,手指却不经意般毛毛虫似的一路顺着容从衣裾上的带子爬上来,最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衣角。
食指和拇指捏着纤薄的布料,然后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笑起来时唇角一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溢满了盛大的阳光和快活,明亮的星子坠落在他的眸底。
容从锦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最爱的就是顾昭的无忧无虑,赤诚坦然。
“微臣是先来此处等着殿下的,殿下不来我怎么会走呢?下次不用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那也不能让你等着啊。”顾昭挠头道。
从锦既然答应做他的王妃,那他们以后就会是亲密夫妻了,虽然没人教过他怎么做,但想来也知道就是事事以他为先的。
怎么能还没让他做自己的王妃,就先受了冷待呢。
顾昭有一套自己的严谨逻辑。
“这些日子,微臣未去东宫小坐,殿下不要怪罪。”容从锦不禁浅笑,又低声解释道,“实是母亲生病了,微臣走不开。”
“哦哦!”顾昭点头如捣蒜,本来就没生他的气,现在更是一秒原谅容从锦。
从锦放轻声音时,他的嗓音似拘一把翡翠玉屑撒向天穹落下时的发出的叮啷声,每个字都溢满了柔和轻盈的意味。
顾昭不由得露出了花痴脸,牵着他的衣角仰首望着他笑。
容从锦便静静的由着他端详,垂眸相对间彼此都觉得岁月静好,只盼着相会的时光能走得再慢一些。
“殿下要照顾好自己。”还是容从锦狠下心来打破宁静叮嘱道。
顾昭连忙点头:“我每天都喝冬花杏仁茶。”
“殿下做得很好。”两人亲昵的坐在角楼内的汉白玉长凳上,容从锦展颜道。
“过几日就是殿下生辰了,微臣怕是不能前往,这个给殿下。”容从锦将一个精巧的金香合放到顾昭掌心,掌侧推着他修长分明的手指合拢,低声道,“这是微臣常用的香,殿下就寝时在卧褥香炉里添一些,能让您睡得安稳。”
按大钦皇室的规矩,皇子十二岁挪出母妃殿,不再与母妃同住,顾昭也是十二挪出了长春宫偏殿,但他心智迟缓,自己在永宁宫独居,又有年岁小的皇子来捉弄他,白天里给他讲魑魅鬼怪的故事,吓得他整夜睡不着觉。
按理说当值的宫人应该彻夜守着的,但顾昭向来宽厚,他心智迟缓的毛病又是人尽皆知,永宁宫的宫人也惫懒起来,点两盏灯就去碧纱橱里休息。
太子前朝事忙,皇后有六宫和无数皇室宴会、典礼要操心,哪有心思理会这些。
前世他听到这段心疼的不得了,还曾问过顾昭为什么不赶走十一十二皇子,顾昭只是愣愣道,十一、十二虽然捉弄他,但是并不讨厌他,永宁宫冷清许久,他只想有人陪着说会话。
容从锦听着便觉得心酸,他虽是太子横刀从于府夺来的这门亲事,也算是太子宠溺幼弟,但是和顾昭完婚后才意识到他们对待顾昭,就像是养一盆耐旱的草,有时间了便一盆水倾泻而下,没空搭理时几个月都想不起来,顾昭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一愿殿下平安喜乐,二愿殿下健康无忧。”容从锦轻声道,“三愿…殿下与意中人白首偕老。”
顾昭微微一怔,垂首望了一眼手里的精致螺钿月宫玉兔金香合,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珍惜的搓了搓香合上的纹饰,低声赞道:“真好看。”
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溢美和珍惜之情。
“殿下是十五生的,不就是满月上的玉兔么?”容从锦笑吟吟道。
顾昭将玉兔香合谨慎的收进袖口里心底温暖如春日湖池,隔着宽袖捏了两下确定不会滑落出来,才垂下衣袖,仿佛不经意间手掌搭在了容从锦的手背上,薄唇嗫嚅半晌:“那个…”
“嗯?”容从锦发出一个温柔的单音节。
顾昭瞬间信心充足许多,好像他做什么都会被从锦允许。
“本王过生辰,你能不能再送本王一个礼物。”顾昭手心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为何触觉却变得更加敏感,能察觉到他搭着的纤巧手掌细腻柔软。
“殿下请讲。”
“就是上次…你答应本王的。”顾昭吞吞吐吐,眼眸却愈发灿然明亮。
映着烛光,容从锦昳丽秀美的面庞如美玉生晕,更添三分朦胧柔和,月光清晖似鲛绡般薄薄拢着寂夜,月影摇曳着落在他的身上,鬓间只挽一只青鸾,恍若神仙妃子。
“什么?”美人微一颦眉,不解道。
这个蹙眉侧首的细微动作,由他来做便是牡丹难逐,天香国艳。
顾昭不禁悸动,又自惭形秽,慌忙撤手袖子里的螺钿月宫玉兔金香合却撞在胳膊上,金器冰冷触在肌肤上他才多了一抹真实感。
“就是…那个。”顾昭心中又生出一星勇气来,食指点了点自己薄唇,不等容从锦开口已经羞答答的红了面庞。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心思,还会借着生辰礼来讨要。
容从锦不禁莞尔,也不动怒,颔首轻声道:“殿下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竟是应允了,顾昭心花怒放,轰隆隆的绚烂烟花开满了孤寂的夜空,花了半晌功夫一点点蹭过去,容从锦眼眸微垂,眼尾处浓密眼睫带了两笔清俊纤长的墨痕,皎洁月色下冰肌莹彻、明艳端庄。
顾昭靠得越近,越是心如擂鼓,几乎能嗅到他脖颈上浅淡的梅香,仿佛在亲近他梦中的蟾宫仙子。
踯躅却步,不敢亵渎神明。
良久,容从锦察觉自己额头上轻盈一点,似蝴蝶振翅掠过琼花花畔引来的花蕊轻颤,又似雪花融入清澈湖面荡起的柔和涟漪。
那是郑重其事,不加丝毫狎弄的珍惜。
容从锦徐徐睁开双眸,顾昭望进他的眼眸,发现多了一泓潋滟动人的波光,眼波流转间携着盈盈秋水。
“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呀?”顾昭已经心满意足觉得他比月色还美,提到这个,多了一点郁闷道,“兄长说你是已经订婚的,却不是跟我定的婚,让我去问你。”
“这是太子的原话么?”容从锦微怔。
“不是。”顾昭皱眉想了许久,“我忘了。”
反正他哥废话一堆,没什么要紧的。
容从锦前后拼了一遍,察觉出几分太子的不满。
“那日在御花园相会,太子有没有问起?”容从锦忙追问道。
“有啊。”顾昭兴高采烈的点头,他特别高兴容从锦问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回答。
“那殿下是怎么回的太子呢?”容从锦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昭想了半晌,剑眉逐渐拧在一起,费力回想,“兄长问我,见到你…还高兴么?”
“本王说当然高兴,你让我亲你呢。”
“然后呢…”容从锦艰难道。
“兄长问本王为什么你让我亲…我就告诉他…”顾昭断断续续的思索着,逐渐眉飞色舞起来,“我就告诉兄长,你要做本王的王妃!“
“兄长还很高兴的笑了两声。”
容从锦无语凝噎,这前后顺序颠倒过来,听着就像是他携美色谋求富贵权势似的,太子还笑了…怕是冷笑吧。
容从锦抚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兄长特别好。”顾昭强调道。
其实他孩子心性,太子每次见到他时间匆匆,都忙着提点他几句,不要胡闹听身边人的话,力求上进,要有皇子尊贵,不可与太监侍卫厮混云云。
他听了自然不喜,点点头就不理睬太子。
但是这次可不一样,太子帮他了却夙愿,简直就是他的大救星。
兄弟俩的关系,一跃成为近几年最兄友弟恭融洽和谐的时候了。
太子即使从顾昭口中轻易勾勒出一个贪慕权势做小伏低哄傻子的定远侯公子形象,也不敢轻易斥责容从锦,打鼠忌玉瓶,怕伤了顾昭的心。
“殿下能否答应微臣一件事?”容从锦和太子前世不过见了寥寥几次,对他并不是熟悉,但两人都是极聪敏的,隔着顾昭将对方秉性摸了个八.九成。
容从锦心知一时无法扭转太子对他的印象,能不再加深厌恶就很好了。
“答应从锦什么都行。”顾昭立即点头,“莫说一件事,一百件我也应你。”
“不要再将今日我们见面的情形告诉太子了好么?”容从锦脸颊微曛,染上一层轻盈薄红,“以后这是我们间的秘密。”
“哦哦。”顾昭迷茫点头,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容从锦无奈为他整理衣襟,纤细手指抚平他衣襟上的几道褶皱,心道他选了顾昭做夫君,顾昭心智迟缓什么事情都被太子三两句话哄出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顾昭心底暖融融的,轻捉住容从锦指尖,拖长声音道,“嫂嫂给兄长绣了一个香囊…”
能被顾昭称为嫂嫂的,只有太子妃邵氏了。
容从锦听懂了顾昭明晃晃的暗示,身子微微一僵,含糊道:“那很好呀。”
“宴会要结束了,殿下该回去了。”
“噢…”顾昭点头,站起身又忍不住道,“香囊是绣卷草纹绣戳金鸳鸯的。”
“我会给殿下也做一个的。”容从锦完全受不了顾昭委屈的眼神,就像是乞食的小狗黑亮的眼瞳湿漉漉的望着他,容从锦投降了。
“那多麻烦你呀。”顾昭飞快道,“本王想要有折枝梅花的。”
“好。”容从锦无奈应下,他算是发现了,皇宫之中即使是傻乎乎的顾昭,也比平常人多生了七八个心窍,引得他心甘情愿的往陷阱里钻。
“回廊幽邃,殿下那盏灯太暗了,让侍从提这盏送您回去吧。”顾昭特别听话,几乎可以称得上令行禁止,容从锦不让他再留,即使他想要和从锦坐在这里直到晨光熹微,还是依依不舍的望了容从锦片刻就要离开,容从锦唤住他,将美人琉璃宫灯塞到他手里。
“那你呢?”顾昭留恋望着他。
“让侍从将宫灯留在角楼二层就可以了。”容从锦道,“我们分开走。”
“哦。”顾昭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容从锦又坐了片刻,估计圣节大宴上已经行到了第八盏酒,才起身跟碧桃返回。
两盏宫灯暖橙色的摇曳烛光过后,抄手游廊重归寂静夜色。
半晌,角楼对面湖心池的太湖石景缝隙中转出了一个身影。
正是于陵西。
于陵西从头看到尾,离奇的愤怒。
祖父于阁老已经半致仕了,只有一个挂名的虚职,于家的席位几乎在紫宸殿殿尾和定远侯府隔着众多官员和侍宴的侍从、宫女,他连容从锦的侧影都看不见了。
好在玉清观一见他已经大致清楚容从锦的相貌,在殿尾列席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两侧侧廊离席的官员及家眷,他都能隔着雕花屏风大致看清相貌,而对方却是没法留意到雕花屏风后的动静。
在看到容从锦和那个玉清观见过的侍女离席,他就也悄无声息的转了出去,本来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拦住容从锦,跟他安静地说会话,毕竟他们是已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容从锦一时使性子,他做丈夫的劝解两句,再让他入府后,让莺娘给他赔个不是,估计他也就听话不再吵闹了。
一路跟到角楼,他本想理清思绪再上去,却没想到片刻功夫又来个一个,侍从提着一盏绘仙鹤楼阁宫灯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明显是约好来私会的!
于陵西下意识闪身,躲进了太湖石丛里。
三层角楼是半露天的,宫灯放在横栏上,他们也没发觉暗处有人窥视,两人相对着说了半晌话,容从锦将什么玩意交给了对方,那身型略清瘦挺拔一些的奸夫,缓缓试探着靠近容从锦,容从锦也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两道身影便依偎重叠在了一处,映着暖黄色的摇曳烛光宛若一对缱绻眷侣,虽然片刻即分,但他们确实是有肌肤接触的。
于陵西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在了当场,因为如惊涛骇浪般汹涌在胸腔中的愤怒,身体都微微颤抖。
好啊你,已经订婚还敢背夫偷情!于陵西根本戴不得这顶帽子,当场就愤怒的想冲出来捉奸成双。
他倒要看看定远侯府有什么脸面,非要容从锦以死谢罪,那个奸夫也在望京身败名裂抬不起头才肯罢休。
不过就在即将冲出去的时候,于陵西被寒风一吹,躁动的热血又冷静了一些,容从锦是个不要紧的,但容从锦选在今日在宫中相会,大约是因为“奸夫”身份贵重,他们只有在圣节大宴这样的宴会上才能相见。
别捉奸没捉好,把自己折进去了。
于陵西稍一踟蹰,就错过了最佳捉奸时机,侍从提着宫灯从游廊离去,他躲在太湖石丛中,奋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奸夫相貌,不过多半都笼罩在夜色里,只看清了一个下巴。
不过透着莹澈光亮半垂下的宫灯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分明是一盏绘美人图琉璃宫灯!
于陵西回到席间便上了心,陛下高坐在御茶床上眯着眸打量着殿中翩翩起舞的乐姬,皱纹仿佛都绽开了酒醉欢靡的气息。
容从锦在侍从指引下回到父兄身后,垂眸敛息并不作声一贯的装木头,也不曾再向顾昭投去一个眼神。
太子倒是凤眸微瞥,打量了他两眼,见他鬓发整齐容色昳丽,大约是和顾昭守礼的,这样却也能哄得他的傻弟弟欢欣鼓舞。
现在晨起穿着中衣就先咕咚咕咚海饮一壶冬花茶,他这个兄长的话都没这么管用过,太子心里竟有些含酸。
太子思索的功夫,容从锦掩在浓密眼睫下的眼眸微抬,视线飞快自他金案掩映后的劲瘦腰腹掠过,又迅速归于平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容从锦的眸光在他腰间凝视了一瞬,接着双眉微颦染上浅淡的忧愁,似是有什么难事。
太子:??
惊鸿一瞥,容从锦已经看清了太子腰间荷包的纹样,确实是顾昭提到的卷草纹鸳鸯荷包,却是绣工精致针脚平稳,纤巧金线仿若游云,柳枝旁一双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这绣工他就是绣上十年也不能企及,更不用说还有顾昭点名要的折枝梅花了。
容从锦暗自发愁,行九盏后,皇帝离席,群臣叩拜行礼,外邦使者和附属国使者从西出。
然后众亲王贵胄先行,于陵西缩在父亲和几位伯父的身后,一家人挨挨挤挤的站在廊下和许多品级较低的官员垂首等亲王贵胄离开紫宸殿拾阶而下。
夜已深沉,侍从宫女都提着宫灯,于陵西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夜幕里的各色宫灯…
圆润的身影提着灯走过,美人春睡懒起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的八角琉璃镂雕宫灯,正是他短短片刻就刻进脑海中的那盏熟悉宫灯,于陵西视线立即被这盏宫灯吸引,迅即将目光投向侍从身后翘首以待。
一道雍容挺拔的身影缓缓行来,于陵西咬牙切齿的一寸寸抬高视线,宽阔肩膀优美脖颈,清厉如刀削般的下颌线流畅俊美,连下巴略微翘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没错了,于陵西暗自点头,这就是奸夫了!他倒要看看奸夫是谁。
于陵西瞪大双眸视线抬高,一张格外俊逸英武的面庞映入眼帘,鬓若刀裁,剑眉飞扬,双眸慵懒矜贵流转间蕴藏着一种狩猎者特有的锐利精光,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漫不经心的刮过肌理。
太子?!于陵西不敢置信,往后仰倒踉跄数步。
顾昭:有香囊有香合,还混了一个吻,美滋滋。
容从锦:他真的傻么???
于陵西捉奸失败…
求收藏哦~~~小可耐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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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