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台卿为什么应下了这间大宅邸?
一来是确实对商贾的女儿有救命之恩,二来这商贾好像对他的身份抱有一定猜测。
时台卿也不是非得当清正廉洁之徒,家徒四壁还嘴犟,有人非得强塞就收下了。
没过两天就正式搬进来了,陶溪巡视了一圈领地,有了意外发现。
时台卿还在院子里喂鱼,陶溪从里屋探了个头出来:“时台卿你快来!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听他的语气,应该是什么重磅消息。
由于陶溪在生活里经常发现点新鲜玩意就当大新闻喊时台卿,时台卿已经练得见怪不怪了,他喂完剩下的鱼食,拍了拍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去了里屋。
没想到里屋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
这间屋子是侍郎留下来的书房,时台卿一进门,迎接他的不是陶溪,而是装了满满三面墙的竹卷。
侍郎能做到从二品也不是全靠关系户,从季朝奔逃也没忘了带书,时隔多年,时台卿有一瞬间的恍惚,幻视了当初他还在皇宫内的宫殿,那间屋子比这里宽敞,但也是被无数的书堆起来的。
虽说不堪重负,但是突然见到了曾经的“老朋友”,时台卿心里也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等一下,陶溪呢?
“这儿。”时台卿发完呆,才留意到把他叫进来的人没看见影子,刚要四下寻找,就听地上应了一声。
然后时台卿就看见陶溪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出来津津有味,头也没抬一下。
陶溪对文字天生格外敏感,对文章的学习这方面几乎算得上有天赋,放他一个人看书,陶溪能安安静静从日出看到日落。
时台卿分别抽了几卷竹简,拉开一看,有演绎小说,诗词歌赋,也有四书五经这样的经典,反正陶溪什么都看,这一屋子的书正好给他扫盲。
看不懂还有他,“念书”这方面,从小被太傅荼毒的时台卿什么都会。
陶溪边大量看书边提问,很快就在时台卿的解答中对季朝有了系统的了解。
两个人就算有钱了也没请佣人,两个半打的孩子活动范围能大到哪里去?大部份房间都是空着的。
时台卿在镖局越干越出名,一个人的收入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陶溪干脆就在家里看书学晷文了,曾经的孤儿如今摇身一变,几乎变成了个吃喝不愁的大少爷。
几岁光阴眨眼就过,时台卿从半大小子长成了身长玉立的成年人,连陶溪也早就过了时台卿刚从皇宫里出逃的年纪。
“别喝了,”日光下,天井里,时台卿手持一卷竹简看着书,陶溪则在一边大口喝酒,边喝边改晷文,没改两笔,又是一口下肚,时台卿没忍住,又道,“什么好酒也遭不住你这么喝……别糟蹋酒了。”
“我……哪有!”陶溪言罢,打了个酒嗝,时台卿跟他隔了一段距离都能闻到酒味。
“唉,酒量还差,”时台卿叹了口气,起身险险扶住摇摇晃晃的陶溪,无语道,“越菜越爱喝。”
“嘿嘿……我从醉酒到醒酒不就只需要你大手一挥?我就喝酒找找灵感……嗝,”陶溪拉了张藤椅,四仰八叉躺了进去,一根竹条被他捏在指尖,陶溪晃了晃竹条,招引时台卿过来,“你看看,这不是改出来了?”
“你怎么把‘留生’又捡起来了?去年这条晷文的语言逻辑,不是怎么改都不通顺吗?”
陶溪舌头快打结了:“去年不行不代表今年还不行,我连偏旁部首都调整了一下,你再试试看……哈哈我是天下第一大酒鬼……”
时台卿把“天下第一酒鬼”晾在一边,专心看起晷文来。
陶溪的天才在写晷文这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经由他手写的晷文内容详尽周全,这条晷文的实际用途是“留住正在逝去的生命”,要达到这一目的,晷文要写的内容远不只如此,只有最完备的描述,才能让发出的晷时之能覆盖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时台卿这两年进步很快,跟他身边有一个天才时晷有绝对关系。
这条名为“留生”的晷文能挽救一切濒危的生命。
时台卿笑叹道:“你胆子真够大的,到头来还是放不下跟黑白无常抢人,现在给我是什么意思?你有需要救命的朋友吗?”
陶溪仰头靠在藤椅椅背上,嘴里呜呜呜的发了一串时台卿听不懂的话,好像想挣扎着坐起来,结果藤椅重心不稳,直挺挺往后仰躺了下去。
咚。
陶溪摔了个四脚朝天。
时台卿:“……”
他结结实实叹了口气,无奈地伸手一点陶溪——已经学会的晷时之能,再次触发是不需要使用晷文的,“天下第一酒鬼”的眼神从迷离懵逼,肉眼可见地清醒了过来。
醒过酒来第一句话便是:“早点让我醒过来,我就不至于挨这一跤了,时台卿你个昏君!”
时台卿眼角一抽,作势就要抬手施术:“好端端个人偏偏生了一张嘴,看来你还是醉回去吧,酒鬼就没长嘴。”
“别别别,殿下您大人有大量,”这醒过来的酒鬼嘴一顿,果然接下来还没好话,“就算再醉也得是喝回去的,直接作弊让我醉酒像什么话!你想坐实‘昏君’的罪名吗。”
时台卿气笑了:“以后让你再摔两跤就老实了,说吧,老实交代,给我‘留生’有什么目的。”
陶溪呃了一下,终于是有点心虚。
时台卿眼尖,只消一个眼神就知道这小子肯定犯事了。
“你那池子宝贝鱼,我今天早上不小心把鱼食全倒里面了,正好老伯来敲门,给我来送他家腌的咸鱼,我就扭头开了个门,回来……鱼食就给吃光了。”
时台卿的眼神顿时能凌迟陶溪。
陶溪一缩脖子。
时台卿拔腿就跑,速速赶往鱼池边,果不其然,一池子鱼奄奄一息,基本都快翻肚了。
时台卿好悬没想毒打一顿罪魁祸首。
他捏着那条晷文:“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补救措施?我把时间倒退一下不就行了,怎么还要用‘留生’?”
陶溪弱弱道:“治愈小病能倒退时间,但是生命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倒退时间就不管用了……只能专门试试针对濒死状态的晷文。”
“你也知道这些鱼已经‘生死攸关’了?”时台卿气不打一出来,他和锦鲤简直飞来横祸,恶狠狠威胁陶溪道,“失败了就把你塞水池里当鱼养,每天喝白水吃鱼食,养肥了把你烧成烤鱼吃,等着吧。”
难得把时台卿气成这样,陶溪还怪自豪的,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乖乖站在一边祈祷奇迹发生。
时台卿其实没有信念,能将一池子濒死的鱼能救活。
作用越是神奇的晷文,施展起来的难度也就越大,陶溪曾经写过一些晷文,两人的都能确保晷文文字的正确性,晷文行文逻辑也是无误的,但是这条晷文的内容,那时候的时台卿就是施展不出来。
之后两人就知道了,想让一条晷文成功触发,除了晷文本身的正确,原来跟司祚的强大与否也有关联。
这条晷文明晃晃涉及了影响生与死的界限,毫无疑问,绝对是极为困难的。
时台卿心里没有打鼓,他潜意识判定这条晷文在他现在的水平来说不一定能施展,但既然有机会,那还是试一试吧。
至于鱼……唉,算了,鱼没了就没了。
时台卿念一遍、写一遍,手掌往鱼池一推——
翻肚的鱼群突然一个摆尾,掀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重新精神了起来。
陶溪欢呼一声:“成功喽!”
时台卿看着游动的鱼,若有所思:“要是‘留生’对人也能用,我就可以改行去当郎中了。”
“哎呀要求别那么高,你再试试那盆被我浇水浇过头的兰花。”陶溪道。
时台卿一滞,难以置信道:“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陶溪一溜烟跑没了影:“不多不多……最后还有后院那只冻感冒的猫。”
事实证明,时台卿现在已经强大到可以对低等生命成功使用“留生”了。
陶溪兜了个圈又回来了。
“时台卿,我昨天听刚回镇上的脚夫说,从庞乌国一直往南走,跟季朝接壤的地方,有一片无人居住的林子,特别美,是个秋游的好去处!”陶溪美滋滋道,“你看我马上就要十七岁生辰了,陪我去玩一圈呗。”
时台卿这才后知后觉,这一眨眼,出来已经七年了。
去那片林子看看吧,季朝疆域太大了,没人去的林子,过去转转,呆两天也没什么。
时台卿:“什么时候走?”
陶溪喜道:“你答应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肯去呢。”
“一直闷在这个小镇里也不像话,游山玩水挺好的,”时台卿道,“就当我也回去看看。”
陶溪吐槽:“反正季朝哪都是你家的,对吧?”
时台卿一笑而过,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微正了正神色,嘱咐陶溪道:“我们拥有晷时神力的事情记得保密,去了季疆域之内,不要提起跟晷时神力相关的话题——尤其你是时晷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陶溪全当时台卿是在为避免麻烦做打算,满口答应下来。
两个人有什么可收拾的?储备了干粮和水,第二日就出发了。
历时一周,风尘仆仆的时台卿带着陶溪终于见到了脚夫所说的林子。
毛茸茸的草地,低矮的树,树上全是花,一片花的海洋。
确实漂亮,两人比原计划多逗留了一天。
这天清晨,两人往花海的深处走去,想看看花海的尽头会有什么风景。
陶溪很兴奋,一直在梦想着会有一汪清澈的湖泊。
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空地。
空地的中央是一尊石器,陶溪凑上前去——那是一尊日晷。
他身后的时台卿,表情从惊讶变成了迷惑,最后是彻底沉下脸的严肃:“陶溪,别碰它。”
陶溪差一点手就贴上去了,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时台卿:“这个东西跟季朝的祭祀有关。”
“为什么季朝的祭祀重器会在个地方?”
时台卿摇摇头:“祭祀一事是礼部的事情,我不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该回去了。”
也是,出来玩了小半个月了,正好到了离开的日子。
两人原路返回,准备带来的干粮吃完了,就用晷时之能直接瞬移回庞乌。
有说有笑走了小半天,突然,花海的一端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兽吼。
坏就坏在了兽吼上。
陶溪以为是有人打猎吗,很自然地往兽吼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他脸色吓得直变:“糟了!那里好像有人!”
时台卿顺着陶溪指示的方向往那边看去,眼神一凝。
兽爪之下,真的有一个人在提刀搏斗。
时台卿放下了准备施术的手,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加速的晷时之力,往巨兽的方向跑去。
救人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