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影 第9章 第 9 章

她周身都是各种器械，显示着她的身体状况与机能。她露出来的纤细的手臂上接着好几条管子，突突地输着维持性命的药剂。小小的脸庞上罩着呼吸机，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而缓缓一起一伏。

少女的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的一般，孱弱消瘦。我也清楚，少女别说醒来，就连生命都可能难保。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尽管穿着无菌衣、戴着口罩，仍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的身形。

“那是我的姐姐日影，我最爱的姐姐日影。”落离缓缓开了口。

“那么旁边那个人是谁？”我问道。

“他是姐姐的未婚夫，是普通人。不是……不是怪物。”落离走进病房。

床边的人站了起来。

“你们来了啊。”

“嗯。”

“真的决定了吗？”

“没错。”落离转向我，“楚源，你知道我的力量可以创造出什么吗？”

我摇头。

“梦境。”落离答道，“小时候，第一次发现了这个力量是纯出偶然，一天我早晨醒来后，仅仅是在无意识地回忆先前梦里的情景，想不到周围的景物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梦境。”

“一切的一切都伤佛是无比真实的，可触摸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尽管很快梦境消失了，但是我第一次领悟到了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这份力量随着年龄的增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大，现在的我，已有了创造无比真实的、并且能长久维持的梦说的信心。而且，我还能够在虚幻的世界中安排演员。”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难道是要……”

“嗯，没错。我想请你在为了她而创造的世界中扮演她的朋友——漂亮的、活泼的、天真的女孩楚源。我想让她接受萧寞的死亡，使她能够放下对那人的思念后再平静地离开世界。而且，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她也能够继续当初短短一年的平凡人的生活。”

“在我为她创造的世界里，她有朋友、有家人也有真实的悲伤与幸福。以往那些伤害她的、拷问她心灵的回忆与重负全部不复存在了。她只是作为日影——普通的一名高中生所活着。我和他，还有你都会成为演员或是她的引路人，将她带到永久宁静的安眠之地。她不会再为萧寞的死而痛苦，抑或是能凭借她自己重新燃起的生的意志而苏醒，回到真实的世界，继续自己的人生。”

“你……你的意思是说，她……日影她……”

那个少年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要么在接受了现实后在梦中死去，要么重拾了活下去的渴望，从昏迷中苏醒，重新背负起自己沉重而又沉重的一生。”

我忍不住问那个少年。

“萧寞是谁？”

“萧寞是……是她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

“她本该在十五岁那年就继承‘表当家’之位，但是她却不愿意。那或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反抗吧。她求她父亲给她一年平凡人的生活，只要一年就够了。她向父亲承诺，从此以后绝对会好好听本家的话，成为一名合格的‘表当家’这一年之后，她就只为了家族而活。”

少年苦笑起来。

“所以，至少希望自己能留下短短一年的回忆。我明白，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同萧寞相遇并且相恋。这一切都是落离告诉我的，毕竟我同你一样，只拥有一个‘丈夫’的名义，却注定成为当家背后的阴影。因为我们都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

“没错。”落离叹息道，“为了她，我想方设法找到萧寞现在所在的住地与学校。你知道吗，光凭一个名字和仅有的一些记忆找到一个人是多么困难。但是为了她，我还是成功了。那个萧寞轻易获得了她的爱情，而我，从小就一直关注着她的我却从未被她在意！”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一直躲着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讨厌我这个怪物。但是仅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安慰过哭泣的我。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说，落离，你是很好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我不想看见你悲伤掉泪，不想看见你不快活。”

“是真话也好假话也好都无所谓，她能给我这仅有一次的温暖，对我而言就足够了。后来的事正如理应发展的那样，她和萧寞再次相偶，并且相恋。只是不出半年，萧寞因为家族遗传的血液病所引发的并发症而死亡。”

“她……日影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故意服下有毒的药剂，自杀了。虽然抢救及时，但不知因为毒性太强还是她本人的意志，她的身体机能日复一日在衰退，也再也不曾醒来。或许只有在梦里，才有她想要的世界吧。”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所不了解的他。

“好了，开始吧各位。”落离微笑，“楚源，你先去陪伴那个世界的日影，以一个漂亮、活泼的天真少女的身份。不必为此而紧张，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随时联系你，我和他不久就会来，放心吧。”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落离闭上眼睛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一切便真如潮水般翻涌着消褪。我的视线模糊了，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所高中的门口。

“楚源！”背后似是有个女生在喊我。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穿制服的女生向我跑来，冲我挥手。

女生很瘦也很白净。只是容貌平凡，但也颇为清秀。然而她有一头乌黑的，波光潋滟的长发，在阳光里透着暖暖的巧克色。

她就是日影了。

不知为何我竟然由衷地笑了。明明是初次相见，为什么我笑得如此快乐

“日……影”

我迎问她。

迎问我的……朋友。

尽管后来我有时会按照落离的指示而行动，但我在同她相处的时日中，我变得开朗、活泼并且会为小小的幸福而感动，也会为小小的隔阂而悲伤。我在一点点成为她“漂亮、活泼而天真的朋友。”

哪怕这个日影只是虚假世界中的日影，我也为能够与她相遇而高兴。我们一起共度了许多时光，那是我十分宝贵的最重要的回忆，我如此坚信着。

*

楚源用力抹去眼中的泪水，心想绝不能让日影发现，至少要将快乐与笑容维持到最后。

“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楚源笑眯眯地看向一身蓝色棉布裙的少女。

日影拉住她的手，“走吧，去你的落离的家。”

两人相视一笑。

*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暖洋洋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美好透明得如同幻梦。

“知道吗？落离的家很远，还要坐长途汽车。”

日影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脸抱歉的楚源。

“算了，就当是一次短途旅行了。”

“嗯，就当是……一次旅行吧，日影”。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掌紧紧相握。

马上，就要同你分别了，日影。

马上，就要说再见了，日影。

马上……就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了，日影。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

篆相烧尽，日影下帘钩。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楚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这是我知道的仅仅两首包含我们名字的诗篇中的句子。

倾寒说的无比美妙的梦一般的文字。

我很喜欢，日影。

*

车厢里有些空荡荡的，寂寞的空间充盈看阳光，让人的心沉静下来。

日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累了，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在眼睑上烫出了温度，却又带着重量。

视界有红色的光点在跳动。

日影睡着了。

“啊，那么快就睡着了，真是的。”楚源笑了，轻轻将头靠在日影的肩上。

“这样的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很久以前的一个坚强的黑发少女的故事。”

“她和你一样，是很平凡的人。”

“她和你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她和你一样，有非常珍惜的，一直爱恋的少年。”

“日影……”

平静甜美的声音转为呜咽。

“无论如何求求你，在那个世界，那个背弃了你的真实世界，睁开眼睛吧。”

断断续续的呜咽转为努力压抑的哭泣，顺着脸颊淌下的眼泪经过光线的折射，能否成为心中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