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风和日暖的清晨,雇得一位新员工的报刊亭重新开业了。
阿邱坐在正方形的窗口里发愣,远远一看,仿佛是张没拍好的证件照。她没想到这里的工作竟会如此轻松,扶老板回到楼上住处后,系好围裙,把卷帘门拉起来、小木桌搬到门口、格子布铺好,再把报刊杂志整整齐齐地码出来,一天的劳动就算完成一大半了——想来这也是90岁的库奇先生保持长寿的秘诀吧。
可年轻人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想要凯旋、想要得到夹道欢迎、想要世界尽头的鲜花掌声美娇郎,就必须全力把每份工作都做到极致,这是阿邱·预备救世主为自己设下的标准。
库奇先生没有特地吩咐过,她主动给自己找了个新任务,一本一本地查阅书籍封底,再按图书馆分类法排排好:圣诗集、圣诗拾遗、圣诗杂录、圣诗论丛堆成一摞,划为社会科学A类,有点怪,但教授都是这么教的;其余手抄本杂诗、畅销小说、话剧底本分到社科I类;舞剧画报、阿瑞斯杯选手海报集录分到J类;魔咒手册、武术技法、《如何体面地与xx座分手》系列书籍分到G。接下来就是自然科学类了:食谱分到T、园艺分到S……小小报刊亭能有多少存书呢,干完这项附加工作,阿邱手上的灰都只积了薄薄一层,两下子就能拍掉。
事实上,比较难分类的才占大头——一大摞品牌不一的地下低俗杂志;另一大摞官方许可的、情绪较为温和且鼓励原创的低俗杂志,图文兼备、内容庞杂,封面标题都是互相抄袭的,阿邱思前想后,把它们和纸牌、香烟盒堆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之后,今天的报纸也送来了,那个空着的条凳就是留给它的。《黑曜石日报》、《今日林海》、《十字邮报》……为免蹭花油墨,整理它们时,阿邱戴上了库奇留下的手套,理着理着忽然发现——奇怪,淡猫俱乐部的人似乎从不看报?外面的壁橱里只放了唱片和酒,没有大篇幅带字的东西。她猜测,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关心时事,只能说明他们有别的信息渠道。
太阳投下短暂一瞥后,街上陆陆续续有了行人,这时,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可以开展了!
库奇是这么跟她交代的:“有的家……咳、咳,有的家伙手脚不干净,喜欢顺走摊子上的东西,你可得盯紧了,要是——咳哄,咳哄,账对不上一厘半分,你马上给我走人!”
没错,来之前牧笛也这么说过:老库奇精力不济,夜之窟群雄欺他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把他辛辛苦苦钉好的“君子投币箱”都踩烂了拿去卖木片,真坏呀!没人治得了这群地痞流氓,不得已,才专门雇个年轻力壮的给他镇镇场子。
“咦,之前都没雇过人的吗?”
“哎呀,报刊亭能赚几个钱?老库奇自己生活都不够的,加上没什么长期发展性,也不给实习盖章,哪个年轻人乐意干这个啊?兼职备考也不至于找到报刊亭去,他也是没法子了才托人家帮忙的,可怜的老东西。”
如此一来,这份工作就被赋予了维护背阴处秩序的神圣意义,阿邱充满了干劲,严防死守,两只拳头捏紧了放在大腿上,用狼狗的眼神死死盯着每一个过路人。
营业时间结束后,虽说一份报刊杂志、一盒香烟都没被坏人顺走,但阿邱的干劲导致报刊亭客流量急剧下降,于是挨了骂,工资也被扣掉了一半。
看见没,这就是社会新人办事不牢靠的表现,把握不好那个度,死板得很,有的人要顺手牵羊……你就让他们牵嘛!总不能直接把人吓得不敢靠近吧!
阿邱从中悟到了一点:人要是想省钱,就不能在一开头就把话给说明白喽。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必要时却可救命,值得记在情商修炼手册的前几页。
幸好,除了误读指令造成的损失,这份兼职整体上她还是能胜任的,最重要的是——能被各式各样的书籍环绕,简直太幸福了!就连插班老师这个职位都做不到这一点。
报刊亭里当然没有学术巨著,可阿邱粗略地翻了翻,也找到了一些实用价值较高的,比如有一本书叫《万事不求人手册》——为了明天不让老库奇气到忘了咳嗽、不利于延年益寿,阿邱决定灵活调整策略,在有必要的顺手牵羊发生时,缩回正方形小窗口里偷偷地翻上一翻。
交班时,库奇忽然问她:“女神要求你们20岁就生头胎,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工作?”
没带咳嗽,带了点恼怒,可见二者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阿邱一时没懂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顺着他的意思说:“这……进入社会才更好找搭子不是么。”
库奇把销量较好、半天过去只剩最后一本的选手海报册往地上一摔:“女人都要反了天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敢去死的!”
这话听着也没什么内在逻辑……阿邱挠着头努力思考了一会,试图为老人的愤怒找到出口:“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防备心都太重了,异性之间全是算计,没有信任,怎么肯携手走向幸福呢?这不仅仅是女性单方面的问题呀。”
却没想到库奇更生气了:“好哇,跟我顶嘴是吧!我年轻时,女人连学都不能上,那时候她们十四五岁就生两胎了,女神根本不会为了人口而忧虑!老了老了,还要受你这玩意儿的闲气,子宫都干枯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的废物!咳哄、咳哄——”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报刊亭一直招不到人了。
话语上的劝解起不到半点作用,库奇的怒火是在阿邱爽快接受扣工资后突然熄灭的。
大家都各有各的社会责任感,阿邱并不是很在意库奇说的话,更让她忧愁的是——就算拿全了日结工资,她三天也才能赚到一天的房费……单一收入来源是远远不够的,她还得再找找别的兼职。
往南走有个铺子修鞋又补伞,老板的年纪和库奇差不多大,但他精神矍铄,举起破伞挥舞的样子也十分健朗,又明言“我的手艺传男不传女”,阿邱在塔尔塔洛斯习得的缝纫技术便派不上用场了。
四处打听一下,送奶工也是常年缺人,这个工种倒不分性别,可当阿邱迟疑着和经理打招呼时,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在职送奶工明白了什么,急吼吼地顶上去:“这周8栋到50栋的我全包了!”
经理一看工人们都有了干劲,便不想再多花一份钱了。
此外,阿邱还考虑过儿童福利院这类机构,但夜之窟的喜好很独特,扔孩子时从不考虑孩子的前途,每年年末帮垃圾站铲掉堆放发臭的死婴,或许比寻找不存在的弃婴庇护所更有赚头。
转了一大圈,她终于发现,就算是扒手组织,也是持有紫卡的优先上岗。当然,这并不代表二等通行者一定能滞后上岗,幸福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它有门槛;既然没有生在门槛里头,她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阿邱走累了,背靠残破的墙根,打开一直揣在怀里的情商修炼手册,看着鸫,露出了安心的傻笑。通缉令复印件安全、干燥地待在她床脚,为了随时随地看到平面鸫,闲暇时分,她把一张大纸蒙在原版鸫上面,仔仔细细把他的轮廓拓下来,再用预科时学到的制图术,一比五地压缩到了手里的本子上。
做完这套工作,好像她无论走到哪里,鸫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种种挫败也不那么可怕了——往好处想,四处走走看看,她探听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少秘密,多有意思啊!
“谢谢你。”她高高举起迷你平面鸫,用顶礼膜拜的口吻说道:“要不是有你在,我差点就忘了要用流星的眼睛看待世间万物。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只要找到鸫,世界就能变好——至少一点点,她这么相信着,无凭无据地。
有颗小石子滚落到脚面上,阿邱转身一看,她倚靠的不就是豆子撞烂的那面墙吗!不想被追讨赔偿金,她赶忙离开了那个地方。
来到经常地震的咖啡馆下面,阿邱脚步一顿——她的后脖颈,又产生了被飞镖扎了一下的幻觉。
回头看时,却不是苏西。凉意的源头经不起回视,人群喧闹而无序,吞没了单一信息源,夜之窟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阿邱无所谓地耸耸肩,任由一阵尖锐的鹅笑声擦过头顶。
是昨天那个平衡感很好的中年绅士,坐在咖啡桌边,似是刚在牌局上赢过了对手,拍着手笑个不住。瘦小的招待避之不及,手一滑,把朗姆酒打翻在了他的杯子里。
察觉到阿邱的注视,绅士又是满脸歉疚,捏住自己的腮帮子死命憋笑,结果就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打嗝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