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冲着谢君山灿烂地笑,俊美无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饶是他的手并不安分,此刻仍兴致勃勃地比划着那堆看起来有点惨的金箔。
谢君山有点懵圈。
她设想了很多种收徒的过程,各种可能的问题作为考核的假设,也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后果打算——
谢君山自认最大的优点就是极有自知之明,毕竟她一向不受人欢迎。哪怕是她颇心怡的徒弟人选,不想认她当师尊,那也是很大概率的事。
如果真发展到这一步,对方又不给自己任何理由,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委屈哭。但哭只是发泄,哭了也就收拾包袱走人回她的不易殿——她不会拿此来要挟,道德绑架别人。
神仙对世人来说都早脱离了无常七苦,清冷尊贵,不会有什么情绪。
事实并不尽然如此。只是其他神仙为了立住人设,有情绪也不会展现给世人。
茶艺森森的谢君山也立住了她的“茶”人设。
这事上她也是仙界不耻的反例。不知道其他神仙有什么缺点,反正也没人袒露过。神仙的缺点按道理的确是很秘密、大家避讳不及的事。你想,把自己短板缺点轻易告诉了别人,相当于别人就掌握了你的把柄。谁愿意没事找事,给自己添堵——
神仙不都十全十美无懈可击吗?
但谢君山怕黑怕打雷,从不掩饰。更让仙僚厌恶的,是她还会哭。不仅在仙僚面前哭,听说还会在下界世人面前哭——虽然极少有这样的情况,一只手也数不完。
谢君山因为自己的敏感脆弱曾经生出了很多自卑,她也觉得哭不好。但是有时候实在情绪一上来,就也顺其自然、不想过度去压抑,顾不得做神仙那套光鲜亮丽的模板,两行豆大泪流直刷刷落下来。
她的心态:今天哭过了也就忘了,明天完全记不起这个事,也就完全翻篇了——
到来都是泪,过去即成尘。
但谢君山哭这件事发生了一次,就会被仙僚甲传成十次,仙僚乙从仙僚甲那儿听说后,又会给其他神仙传成谢君山哭了一百次。长此以往,谢君山风评持续被害。
人们只相信他们选择相信的事实。
谢君山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收徒这事儿这么简单就成了?
小太子过了她那关,是因为他有关武官那些见地。倒不是因为自己之前是以武官飞升,又成为中天庭武神,觉得有人替武官打抱不平而感到亲切,生了好感。
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也可以发生在所有人身上。
就算这番见地里文官跟武官完全换了边儿,一样是值得称道的好见地。
来之前她简单做了些天心国的功课。
天心国跟芳心国是下界两大公认的最有钱的国家。芳心国此处不提,天心国千百年财富越积越多,国运昌盛不绝,并且极为信奉文神。
下界信奉文神的相对本来就少,但天心国举国之力立挺文神,基本包揽了七八成仙界文神的功德供奉。而且,区别于其他地方,在天心国,本来是国民供奉文神,文神替信徒实现祈愿的正常可持续之路。
但近年来受厌茶之风影响,文神渐渐不理下界祈愿。天心国民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振作起来。文神越不理天心国民的祈愿,天心越是担心他们的文神在仙界生活得不够好,天天加码功德,香火不休、供奉不绝,从不计较付出跟回报成不成正比——
怎么说,就挺受虐体质。
天心这个国家没有一座武神庙,朝廷之上也同样是重文抑武。
如果说文官们天天喝西北美酿,武官们就只能天天喝西北风。
文官武官同样为了天心鞠躬尽瘁、辛苦操劳,但俸禄差了十万八千里,地位更是霄壤之别。
渐渐地,只有出身寒门,文途无望,又空有一腔爱国情怀的天心男儿投笔从戎。
但这个数量跟庞大的文官体系相比毕竟少得可怜。
遇到战事,天心的武官们远远比不上敌方军力,吃力又不讨好,还要被百姓拿文官对比又一通拉踩——武官有什么用,没用到了家、丢祖宗脸的人才会去当武官。反正武官打也打不赢。反正我们天心有的是钱,又不是输不起,打仗打败了给对方赔钱就是。
打一个仗还要踩伤好多花花草草,多不好。
依我看呐,还是文官好。感谢各路文神仙尊保佑,没有文神,没有文官,就没有我们天心现在幸福的生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前因造成了天心现在一边倒的诡异局面。
但谢君山觉得,至少重要的是,以小太子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又是小小年纪,身居高位,未来更是口含天宪,乾刚独断的身份的一个人——
还能看到一个国家的不平等,想改变不平等的现状,不论方法是否幼稚。
有这个想法也属实珍贵。
那自己是怎么过了小太子那关的呢。
噢,对了,他说了——因为他的金箔大将军。而且看起来,他对新师尊颇为满意。
好险好险。
谢君山茶艺森森地想:得亏小太子说他的父皇猜他剪的是狗,他那位更有观察力的母后猜他剪的是一只分了叉的葫芦时,她忍住了,没来得及出声附和夸赞小太子的父皇母后不亏为天心一国之君跟一国之后,洞察秋毫,判断力惊人。
至于小太子真诚觉得自己剪的金箔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谢君山觉得那应该把他归为想象力惊人。
想象力惊人的小太子是个行动派,不消一刻功夫很快洋洋洒洒留给父皇母后一封信,讲明拜师去处来由后,也没差人,自己收拾了小山丘一样一大包袱细软,颇为自如“师尊,现在就带我去你的殿吧。我们今天就可以开始学习。”
第一次小太子尝试两手一把拎起包袱——失败了。
第二次小太子换了方式,打算省力使巧劲,把“小山丘”拖着走——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谢君山看不下去了,单手一把接过。
“这些东西你一定要带吗。我觉得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咳,我的殿条件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但基本用具还是齐的。你要不要还是筛选下,挑点殿里没有,你又习惯用得着的实用东西走。”
小太子冲着谢君山灿烂地笑,俊美无匹的脸上再次写满了真诚:“这些都是我习惯用得着的实用东西。”
谢君山:“……”
小太子沉浸在谢君山适才展示的一身神力的魅力中,手里的金箔大将军突然也不香了——
我真有眼光。
还是我选的师尊更威风凛凛。
虽是收徒,但此刻小太子毕竟是凡体,并未飞升。谢君山担心就这样带他去仙界,他的灵识受不得仙界金光。
一边纠结想着给他捏哪个诀做一个保护罩,一边不知不觉已同他二人来到了仙界。
小太子并无不适,或者说,精神状态比在下界时更好。一路他遇到好奇之处就会问谢君山,比如仙界武神跟文神平等吗?红鸾仙尊为啥不是传闻中老者形象,而是一个脂头粉面的年轻人?
能有人给自己交流这么多,谢君山也没感觉到烦,很有耐心地一一给他讲解。
同时她又发现了新收的徒弟一大优点——他比自己从容、内心强大地多。一路行来,见没有其他仙尊来跟他们打招呼,甚至对着他们师徒二人指指点点,他也没觉得任何失落不快。
这个娃儿什么情绪,猜出来不难。毕竟都挂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到不易殿外时,太子还是被师尊提前打过招呼,没有自己想象中条件好的不易殿惊着了。
这应该不是没自己想象中条件好,跟自己天心国的宫殿比起来,说是寒碜也不为过。
但这都是外在的不重要,有什么比自己拥有了一个关心自己金箔大将军,还一身神力的师尊更重要呢。
小太子调整心态就在一瞬间。
小太子:“师尊,我觉得不易殿这名儿着实取得实在。您确实挺不容易的,徒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谢君山扶额:“不易不是不容易,是不改变。”
小太子:“哈?”
谢君山想起来另一档子事。
仙尊收徒,仙界需要登记收录在册。有别于她飞升后可以自主选择要不要改尊名。还未飞升的人必须得报上一个不重复的学名,还不能重了自己在下界的真实姓名。
取名真的是一门大学问。
谢君山看了眼小太子身上所着二色金百蝶大红箭袖,想起来昨天新泡的那壶茶,有了灵感。
谢君山:“你们天心国讨厌茶吗?”
小太子:“没听说啊。我们天心盛产大红袍,我还挺喜欢的。我的包袱里还装了一些,想着给师尊尝尝。”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昨天新泡的那壶茶刚好就是红袍。
收徒果然是自己千百年间做过最好的抉择。
谢君山:“如果说仙界对茶态度特别不友善,你也愿意喝红袍,甚至将学名取得跟茶有关吗?”
小太子了然:“我知道,就跟他们远远就避着我们,没人来打招呼一样。如果我爱喝红袍,学名取得跟茶有关。他们能怕我吗?”
谢君山替他谦虚:“不知道会不会怕。但效果差不多那个意思。”
小太子:“那太好了。师尊在上,请受小徒红袍一拜。”
红袍听起来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从不失手,一出手能挽出千万个漂亮剑花。
谢君山:这个娃儿的脑回路我确实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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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给徒弟取名是门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