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茶仙尊最初并不叫至茶仙尊。
至茶仙尊最初也不掌管人间茶事。
最初跟现在,下界也好,仙界也罢,很多设定都完全翻了盘。
正如时尚是个轮回——
千百年间好岁月静好、人畜无害的仙界现在好真风大兴。
正所谓明仙不说暗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是仙界好风景。
若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之时,敢于怒发冲冠、剑拔弩张,能引得路神甲乙丙拍手呼号,叫好连连的——才是真神仙。
只有这样的神仙当得起人间供奉。委委屈屈、平心静气的神仙都不入了流。
是这个道理——
凡是不够真的,就很“茶”。
于是随处可见,中天庭的文神仙官们纷纷撸起袖子,因着堆积如山的工作案牍,错综微妙的仙际关系,红着脸操着手,不甚熟练地互骂着对方听不懂、含混仙界各地地方方言版——不甚和谐的咒骂符文。
上行下效。
下天庭稍微含蓄内敛一些的文神仙官,做不到对着同僚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他们也有独立臻善的职场哲学——
统统把以前行善的功德全部藏之高阁。再在仙府门前立一块“祈愿不闻 、内有恶狗”的缎面镶金招牌——
上通下达。
文神就是文神。
若是路过有人欣赏,不难发现,字迹端的是风流俊秀,可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有人间书圣大家之遗风。
要是凡人们的祈愿,神仙听之就轻易去替他们实现。那世人一定会认为神仙举手之劳就能实现的事,为了恰饭才做出尽全力才能勉强为之的假象。
却又端着道貌岸然、高人一等的样子,化成神像或托梦等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脸没有多余表情,但是人都看得出在摆谱。
手没有伸出来但大家都懂得起——在讨要功德。
还美名其曰信徒还愿。
怎么说,这个行为就很“茶”。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世事不易,轻易能成功的,都不会给人坚牢可靠的观感印象。
但文神官们一时也想不通问题症结出在哪儿。
这些文神飞升前多寒窗苦读,功于笔墨而讷于口舌。飞升后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跟凡人沟通疏解。
毕竟谁也不愿出头,纡尊降贵扯下面子,摒弃羞耻心,如同把蔽体的衣物一一除掉后,向凡人启齿,讲明神仙只是一份职业。神仙其实也是一个需要酬劳的打工魂——
神仙会公开处刑社会性死亡。
大小神仙都需要人间信徒的供奉,神仙法力修为才能持续。这本是再简单不过一个人人能自洽的逻辑:
春种秋收,一分耕耘一份收获。只是在神仙这里投入产出比更高。不过产出一筐的豆,不一定只惠及当初种下一颗豆的那个人罢了。
实现一个信徒祈愿能得到功德供奉,法力修为走可持续之路,实现世人更多祈愿才可持续。
但所有神仙心照不宣——缄口不言、沉默是金。
这些事实跟道理其实只要说出口,不管哪种方式说,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说。甚至还会变味,起到什么不可预估掌握的反作用。
凡人表面信神,但内心最信自己。毕竟谈供奉伤感情,谈感情伤供奉。在下界凡人心里,神都至高无上。高无上同义替换的说法,神仙干的最小都该是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营生。
神是为了造福人而存在,是人的福祉。一言以蔽之——神就应该是一个只讲奉献不求回报的工具。人跟神之间是不应该存在契约精神这一说法的。
凡人向神祈愿,也给神还愿供奉。只是因为千百年来约定俗成而已。但不全出自自愿以及无条件的信仰。
举个例子,今年灾荒便供农神。明年丰收了不需要农神,世人解决了温饱便开始追逐钱财利益,供奉起财神。
明年的农神不要说供奉,神龛前尽是灰尘。
世人的生存信仰比人世间的任何感情羁绊都来的更简单而直接。
则个不提。大多文神多少又有点儿过洁世同嫌的意思。
是以天界以真风为荣,以茶艺为耻后,文神索性无为而治,对下界祈愿充耳不闻——
只要我没听到,就不能算我的过错。做得少,错的也就少。谁也没机会,谁也不能给我扣一顶“茶艺”的帽子。
虽然我不听祈愿,不理疾苦,但我没有矫揉造作之态。我还是一个同僚推崇的有血有肉真性情好神仙。
文神们心下如此这般腹诽。
好在下界凡间向文神祈愿的本来也不多。
好功名跟好学问完全是两个界的问题。学问只能靠自己。世人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谁都知道祈愿功名多是寻求心理上权做仰仗的一个安慰。
结果如何在祈愿之前也知道个百八十了。
文神靠着藏起来的千百年前积攒的功德,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算不上动摇根基的损失。
文神这边如此,武神那边就更是热闹。
千百年间中天庭武神仙官教育没有礼数、新飞升的下天庭的武神那句 “年轻人不讲武德”仿佛只是昨天的事。
今天的中天庭武神仙官们就都立志做一个真性情的神仙。
真性情就体现在,集体抵制扼杀那些想去上天庭反映问题——“讨说法”的神官。
武神们觉得,就算合理合法去反映问题,但这个不打招牌的匿名举动也是在别人背后为之。
怎么说,这个行为就很“茶”。
打了招牌去反映问题不是背后为之了。
但不可避免的,同时又存在另外一个问题——言语容易带节奏,煽动其他神官情绪,引发仙界不良舆论氛围扩散。
怎么说,这个行为也很“茶”。
是以中天庭的武神仙官们几乎一致认为,能用手直接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能用手解决的事都跟“茶艺”沾不上边。
谁看不惯谁,就知会武神仙官一声。
谁有错,武神仙官们就带头当面拆谁的府邸,不管对方有多少战斗值,也不讲尊老爱幼,从前的公序良俗先放一边不说,统统先把对方打得一顿鼻青脸肿后扬长而去。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是仙界好风景。
武德是什么???
武德可以吃吗???
中天庭的武神仙官们为终于成为了真性情的神仙而激动得血脉偾张。
下天庭的武神仙官们也没有闲着。
中天庭武神虽孔武英明,个个武力值高强。但信息来源相对来说极为匮乏。
有产品的地方就有生产力。
谁是恶人,谁需要被拆,源头治理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下天庭的神官心思便也不怎么在正事公务上了。没事便去各处排查恶源恶果,贴心替中天庭神官分忧。
真风大兴,爽!
时尚是一个轮回。
几百年前奉茶为风雅的仙人现在无不一一选择性失忆。
仙界各地方言骂人问候爹妈祖宗的话,全部加起来也狠戾不过一句——
“你才爱喝茶,你全家都爱喝茶。”
谈茶色变,避之如蛇蝎。
厌茶恶茶之风蔚然,从抽象衍生扩展到了具象的茶。
不知道何时起,仙界不成文公面上最轻的惩罚也从扫洒宫厕变成了喝茶,与至茶仙尊切磋茶艺。
前面提到了,中天庭武神仙官几乎一致认为。
几乎一致,就总有例外——例外便是这位现任至茶仙尊。
再回到最初的话题,至茶仙尊最开始并不叫至茶仙尊。
至茶仙尊最开始也不掌管人间茶事。
只不过在其他各路神仙看来,至茶仙尊整个人里里外外透着古里古怪的茶气森森。
飞升前尚在下界的至茶仙尊,名字叫谢君山。
不管人界还是仙界,谢君山都极爱喝茶,茶不离口,茶杯不离手。
哪怕是现在这个处境的仙界,也照喝不疑。
人界有君山银针,茶中上品。谢君山连名儿都都跟茶名重了。
更奇葩的是,飞升后也不像其他神仙一样洗心革面换个贵气一点的名,尊名仍为君山。
人间奉为君山仙尊。
谢君山整个人自带屏蔽外界氛围的功能——她好像永远感受不到自己多么精准无误的不合时宜。
明明谁提茶谁触霉头,大家宁愿扫洒所有仙府的宫厕,也不愿硬着头皮被其他仙人扒出来喝了茶,丢脸丢到了祖宗家。
在这种情况下,谢君山仍然浸着一身茶味,心态良好跟各路同僚打招呼。
无视别人一脸僵硬。
大家象征性叫她来议事,她也当真认真提前到场,清理布置好议事会场。
踩点来的神仙看到她一脸真诚的笑容吃了瘪,再看到她随身携带的功夫杯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
后来谢君山参加大讨论时便留了心,改掉了随身携带功夫杯泡茶的习惯。
只在自己府邸时喝茶。
大家也没怎么领情。
事实就是,谢君山心态越健康越好,大家的心态就越崩。
她总是不顾大家几乎一致的意见,轻飘飘就站在对立的一面——虽然她姿态并不强硬。
但这更坐实了她的茶气森森。
比如她作为一个武神,不赞成当面了恩仇、现世报的说法。跟大家说什么老掉牙的武神要讲武德。“茶”得大家纷纷不适,当场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仙界厌茶之风渗透。
有谢君山这号人的存在,就算只是呼吸,也是无量罪过。
等后来大家集会讨论议事,连象征性的通知也不带她了。
唯一一个找到她,愿意跟她说话的神是当时掌管人间茶事的至茶仙尊。
仙界农神较少。因为稀缺,大家平时更为尊重。
谢君山因为爱喝茶,之前也常想找机会跟至茶仙尊讨教。
至茶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因为染指“茶”字,至茶渐渐被边缘排挤,不再昔日荣光。从前心气高、所有神仙礼让三分的至茶仙尊发现,现今同僚眼里尽是对他指指点点的讪讪讥诮。
叹了口气,拂了那杯冒着热气,条真匀齐、白毫如羽的银针的好意,内心酸涩阵阵,在谢君山面前就差没落下泪来。
但转念,落泪这种行为太“茶”了。于是施施然理了理袍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让泪水倒流。
没有多余的交流。
但那次见面后,谢君山禀明上天庭,领了上任至茶的差事,成为了新一任掌管人间茶事的至茶仙尊。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杨绛改自白居易《简简吟》)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刘禹锡《浪淘沙》)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警世贤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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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时尚是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