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佑针对宁汤采取的一系列手段确有成效,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谈论平连王宁德佑贤明的人,宁汤也被塑造成了一个被小人挑唆蒙蔽的受害者。
上位者的歉意与补偿让险些丧命的民众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旁边少了水行这个黑脸煞神,路人看水仙的目光比之前狂热许多,已有几个自命风流的公子来搭讪。
晋楚卿水仙来到药铺,药铺除了正在关门的掌柜没有别人。
水仙叫住掌柜问他能不能等一下。
掌柜的喜气洋洋地:“我现在没时间,你们去东边孙掌柜那儿拿吧。”
“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大叔帮帮我们吧,我们拿了药马上就走。”
被水仙眼巴巴看着,少有男人不心软。掌柜又把门打开:“你们要什么药?”
晋楚卿将单子递给掌柜,掌柜去抓。
“大叔的心情好像很好。”水仙坐在椅子上,杵着下巴摇晃着小脑袋。
“那是。”掌柜的说,“黄永那个奸佞小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尸挂城门,曝尸三天。只要是惠庐人,我相信没有不高兴的。”
见水仙迷惑不解,掌柜的解释道:
“黄永是宁汤的狐朋狗友,据说引宁汤犯下滔天大罪的人就是他。姑娘外乡人可能不清楚这些,不知道惠庐这两年的日子。”
掌柜的把包好的药递给晋楚卿:“好在平连王慧眼如炬,识破了他们的真面目。”
“大叔这么高兴就是因为要去城门?”
“是啊,一共一钱。”
晋楚卿把银子给他。
水仙晋楚卿从药铺出来,过来的水行把水仙晋楚卿隔开。
“我们回去吧。”水行。
“我还想去城门。”水仙。
“去城门做什么?”
“听说那儿要挂人的尸体,我还没有见过。”
“这……”水行怕场面血腥吓到水仙,水仙说不会的。
在水仙的撒娇攻势下,水行很快败下阵来:“那到时候离远一点。”
“好~”
城门口聚集上千民众堵得水泄不通。
水仙抱怨什么都看不到。
水行护在水仙身侧,避免水仙被来往的人撞到。
“我们去那边房上看,哥哥带我上去好不好?”
“……”无奈地叹了声,水行抱着水仙飞身过去。
留在原地的陈言笑再次看向晋楚卿:“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比起水行和车夫,陈言笑更能感知晋楚卿的伤势。
“你要抱我上去吗?但我嫌弃男人,可否请你换个女装?”
听到如此晦气的发言,陈言笑飞身离开。
——
押送黄永首身两分的尸体的马车姗姗来迟。
马车所到之处一片哗然,土块石块砸的到处都是。侍卫们费力地维护着秩序,两名执行者架好梯子,正准备把黄永的尸体挂上去,民众忽然发起暴动。
执行者被推倒,黄永的尸体随之摔落在地,人群爆出更大的声音,黄永的尸体被民众徒手撕扒,不消一刻,惊成烂泥。
水仙初时没有看清,还特地走近,看清后差点吐出来,水行及时搀住她。
几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民怨沸腾的可怕。
这件事也惊动了胥宿国的最高统治者。
统治者发布诏令,强烈谴责黄永这种媚主之奴,并下令屠黄家九族,以雪民恨,清天怨。
被魅惑的主子宁汤也难逃干系,他的事被尽数抖落,被削去了官位——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黄永刚死,正是惠庐全城狂欢之际。
水仙的诗画会最终也没去成,她受了挺大的刺激,连续两天食欲不振精神恍惚的。
水行去叫水仙,晋楚卿三人在楼下,车夫问晋楚卿这两天怎么没看到谢渊。
晋楚卿回答说走了。
“走?去哪里?你把他的玉石还给他了吗?”
“他自己拿到的。”
“……你身上的伤不会是他……”
“与他无关。”
车夫小声嘟囔:“我就说这小子来路不明,当时不让你招惹的……”
“……”
水仙水行下楼,看水仙的样子已经生龙活虎完全恢复了。
车夫高兴地上前关心了几句,问水仙当时的情景。
水行听车夫旧事重提面色不虞,水仙也一脸苦相:“……大叔能不能不提这件事?”
“胆小鬼。”晋楚卿。
“我才不是。”水仙。
——
“好饿,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水仙坐下。
水行把小二叫来,把店里的招牌都点了一遍。
“是要唱戏吗?”上菜的时候,水仙看到楼上有人搭台子问道。
小二是刚来的,第一次跟这么漂亮的姑娘说话,腼腆地笑道:“是啊,唱的是黄永的断头台。”
水仙拿筷子的手僵住:“……”
“……”水行,“我去让他们撤了。”
“……不用麻烦哥哥了,我们吃饭吧。”
“你不怕了吗?”车夫。
水仙:“我又不是胆小鬼,才不会怕。”
饭吃到中途,戏园的人来报文丑跟旦角身体不适不能参演,可能要延期。
车夫叹水仙还真是幸运。
按说黄永的惨死应该给宁汤敲了一个警钟,可当宁德佑问起宁汤从此事中得到什么经验教训时,他却将此事形容为惠庐民众最后的犬吠。
宁德佑这些日子浸在宁汤造出那一桩又一桩的冤案中,一听这话就上头了,把宁汤毒打了一顿。
宁汤不思悔改还觉得委屈,他把所有的帐都记在了晋楚卿水仙他们头上。尤其是削了他头发的晋楚卿,宁汤越想越气,越气越急,不仅身体没养好,反而还多了晋楚卿水仙这块心病。
可惜他找的人不堪大用,都被陈言笑收拾了。
有的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晋楚卿是典型代表。拿蝴蝶玉来说,没得到之前晋楚卿想的是好好研究,得到了发现不过如此,兴趣褪了一半,甚至毁灭也不觉可惜,现在失去了之后又想得到。
再比如说他的武功。
晋楚卿当然明白武力的重要性,但他还是拥有的时候不在乎,武力值大打折扣,行事变得不便时,才觉得烦躁。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晋楚卿想要完全恢复大概还要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能找到稀有药材,加上他自身的调理,时间最多能缩减到十五天。
早上水行告诉水仙他收到族中来信,已经找到合适的医者,元维。
客栈门前新搬来个说书摊,水仙经过的时候听了几句,被勾起好奇心,便拉着众人跟她一起。陈言笑、晋楚卿对听书都没什么兴趣,讲来讲去也不过是那些半真半假的悲欢离合。但护行主在,他们也只好陪着。
应着黄永宁汤的背景,说书人说的是胥宿的几大恶人。说起恶,就不得不提晋楚卿了。
不同于许多江湖传言,说书人说的基本全是事实,不过都是发生在两年以前的事。
“岚城李家是多大权贵,四年前炙手可热,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可与晋楚卿对上的李家是什么下场?李老六被晋楚卿刺死门前,李家家主也死于非命。”
“典家小女不过冲撞,就被关了六年。听说现在还没有被放出。六年,足以耗尽青年的壮志,磨灭少女的幻想。”
宁汤同样劣迹斑斑,杀人劫妻,指点为匪,抄家掳业……说书人说起书来不像说书,倒像是倾诉。
“人本身是平等的,权却会凌驾人。权本身是公正的,又要看掌控的人。”
“……”
城门处又围了一群人。
人群中央是喝了毒药从城楼上跳下的说书人。说书人周围散满了控诉纸,纸上列了宁汤的生平罪过,复写的有二十来份。
说书人叫陆乔,是个读书人,学富五车,文采风流。陆乔家境中上,从小不愁生计,志有朝功名,为百姓解忧。
两年前宁汤颁布“平民商贩出来接礼而不得言,否则以藐视王权论处”的可笑规定。陆乔等一众文人上书反对,被镇压,一顿大刑后,只有陆乔固执己见。而后陆乔被送入大牢。
救子心切的陆家欲买通官衙,一番打点耗了不少钱财,官衙钱是收了,人却迟迟不肯放。
后来二人好容易买通关系见到陆乔,劝他跟他们一起求宁汤宽恕,此时陆乔身上的伤已多处腐烂。
腐烂的是身躯,陆乔的精神永垂不朽。他誓死不愿低头。
陆父陆母又是难过又是生气,他们气的是宁汤,更是陆乔。
他们不明白陆乔为何如此固执,他们为了他伏低做小,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明明施暴者是宁汤,受害者是陆乔,可当陆乔放弃这一线希望时,人们怨得却是陆乔的清高迂腐——
你看你伤的不止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你为什么不能转个弯想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也为了爱你的人,屈这一次?
陆乔不屈。
他相信会有忠臣良将还他清白,相信这个他热爱的国家不会让他枉死,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把宁汤这种人送入大牢。
这种天真的自信还成功了一半,宁德佑把他放了出来。
陆乔出来时身上基本没一块好肉,面相也变得刻薄阴寡。
只两年而已,仿佛褪了一层皮,换了一个人。
想当然的关心与支持没有,大家不咸不淡的态度,刺激着陆乔敏感的心。
几天的相处,让陆乔认清了许多事:他现在的形象不可能再入试高中;他的朋友在叹他,弟弟在怕他,妹妹在嫌他,父母在怨他——
他们怪他,怪他当时为什么不能识趣一点,非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比在大牢还痛苦,一夕之间,陆乔自我发生动摇:或许他真的错了。
他当初为什么想要为官?为什么想要为民解忧,为什么那么顽固不化?
如果那时他低头了,现在会不会更好?
他为什么不低头?
如果连世道都是腐朽的,他这些年的执着又有什么意义?
陆乔靠信念与梦想活着,现在梦破了,人也活不下去了。
在旁人的指点中,陆乔来到黄永碎尸的这座城门。
对陆乔来说,他的死亡是一种释然与解脱。
但对他的家人朋友来说这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打击,他们回想起两年前在树下吟诗作对的那位白衣文雅,耿直清俊的青年。城中人也迟钝地念起他的遭遇,攥着他的遗笔誓要为他讨回公道。
“……”
杀死陆乔的到底是谁,其实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