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 烟柳画桥。gsgjipo堤岸垂柳摇曳,画舫穿过白桥,船上莺歌燕舞,吴侬软语, 西湖美不胜收。
桥上三两孩童,你追我赶,手里拿着杨柳枝, 一蹦一跳似策马奔腾。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 火红的糖葫芦插.在木棍上,犹如一个个饱满的小石榴。
虽忙碌劳累,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美满安稳的笑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家立业焦心劳思,人活百年, 只围着这四个字费心费力, 可也只需要操劳这四个字。
山河无恙,四海升平, 再无性命之虞, 凡人蹉跎一生实在足矣。
楼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旌旗飘扬,热闹非常。酒肆内, 客人举着酒坛谈天说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小二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两块木板, 走到柜台边,用力一敲,登时“哐当”一声,屋内立即安静,所有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小二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笑道:“各位大哥大爷,今儿的助兴时间到了,小弟我学了一个新话本,给各位解解闷嘿。”
酒肆每日中午都会让小二说上一段,偶尔是唱一曲,热闹热闹。茶余饭后,吃饱喝足了就想玩闹几下乐得逍遥。
只见小二挺直了腰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摇晃了几下,待各位看官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后,才悠悠然开口道:“话说,百年前近神山上,神魔大战。天地风云疾涌,电闪雷鸣。一声惊爆,山崩地裂,数座山头被夷为平地。魔尊手执饮血魔剑,霎时天际大放异彩,近神山上金光璀璨。那九圣天被团团金光笼罩,哭天喊地——”
“唉唉唉,不对呀。”
小二才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座位上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像是喝多了,整张脸都是红的,此刻正举着酒坛粗着嗓子大呼小叫。
“这事我也听说过,那魔尊明明就被九圣天困住了,怎么还能出来,还手执魔剑,你就瞎扯吧。”
小二丝毫没有让步,一口认定自己没有说错,执着道:“这位大哥,咋就就不许魔尊脱困?魔尊神通广大,九圣天那点小小的伎俩哪能奈何得了他,他要是没出来,那您说九圣天怎么就消失了呢?”
那男子打了个饱嗝,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迟钝,悻悻地张着嘴说不出话。身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接话道:“不是还有东君吗?我听说东君和九圣天一伙的,那魔尊真能一个打俩?”
此时不知是谁打趣道:“我说小六,你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这种民间流传的趣闻轶事,你也知道?”
那书生也不恼,淡定地回道:“我听我爷爷说的。”
打趣的那人笑着又问:“你爷爷又是听谁说的?”
书生道:“我爷爷听他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登时满堂哄笑,打趣那人捧腹笑道:“原来你们家是拿这种传闻当传家之宝啊。”
那人说完屋内又是一阵笑声,小二接话道:“这我也听说了,东君也不是好东西,趁机偷袭,不过幸好魔尊厉害,最后那可是拼了命才打败那俩玩意。不过好像魔尊也受了重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传闻了。”
众人闻言竟不约而同地低头叹了声气,仿佛在惋惜、在不忍。
楼外日暮西沉。
陆清远手里拿着一坛故山春,坐在屋顶上听着屋内的人津津乐道当年之事。
当年他用圣印毁去九圣天肉身,用半身功体才将其打回天界,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宣衿言贪得无厌吸纳陆清远的内力,最后爆体而亡。至于沈师兄,他扔进了一座蛇窟,自生自灭。
之后他一边养伤一边寻找沈孟庄,天南地北,山重水复,却了无音讯。他找过雪老,雪老说没有魂魄无能为力。他去找凤天,凤天却言,世上已寻不到沈孟庄的魂魄。
他从未放弃,寻寻觅觅至今,一转眼却已过百年。
陆清远望着远处的西湖,西湖岸边,有一座大宅。大门紧闭,墙壁上爬满了紫藤萝、爬山虎。屋檐下挂了两个红灯笼,大门口还有两座石狮子在守护宅院。
这是他买下来和沈孟庄过日子的。
全都准备好了,只等沈孟庄回来。
陆清远看着那座宅子,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举起酒坛饮了一口,眉眼笼罩着难以舒展的酸楚。
春日莺啼,寒冬飘雪。他一个人挨过炎炎烈日,走过冰川雪原。这一百年的日日夜夜,若不是心里怀着“师兄会回来的,也许明天就找到了呢”这唯一的念想,也许夜晚一闭眼,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一百年,怎么就已经一百年了呢。
陆清远苦笑地摇摇头,唇齿间馥郁甘甜的酒香渐渐消散。他盯着大宅,眼神深邃暗淡,似乎想要透过一砖一瓦看到某个令他如痴如醉的身影。
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笑容疲惫,哑着嗓子呢喃:“师兄我再等你十年,你还不来,我去黄泉找你。”
说完他轻哼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自怨自艾道:“你再变成别人来骗我,我就罚你亲我。”
西落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洒在陆清远身上。他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天际灿烂的晚霞,许是过于艳丽,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他突然想指给沈孟庄看看是不是很漂亮,然而当他回过神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自言自语,他的欣悦,他的难过酸楚,如今都只有默默承受。一百年的思念和执着,此刻如决堤的洪水涌上心头。眼神渐渐晦暗,他低下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轻声呢喃:“我好想你啊,师兄,我好想你。”
往事如梦,悲至心头。春去秋来,日日盼君归。
*
月圆月缺,转眼中秋佳节,花市灯如昼。
中秋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欢声笑语充斥耳边。
陆清远依旧坐在屋顶看脚下络绎不绝的人,心里期盼着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月上柳梢头,佳人在伴,双影立华楼。西湖岸边,蹲了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将手里的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花灯,心里许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成双成对的身影在眼前悠然摇晃,陆清远举起酒坛抿了一口,往事俱涌上心头。
那年他和沈孟庄下山除魔,正巧赶上中秋庙会。沈孟庄牵着他跟着拥挤人群漫无目的地观赏。
他感受到沈孟庄掌心传来的温度,雀跃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正低头窃喜之际,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沈孟庄的声音,悠然道:“今晚,月色很美。”
他闻声抬起头看了看圆月,点点头应道:“对呀,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是好美呀。”
话音刚落,他却听到沈孟庄轻笑一声,正疑惑间却听到沈孟庄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小九,这个月色很美不仅仅是说月色,还有其他意思。”
“嗯?”
陆清远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其他意思”是什么意思,仰起脑袋看着沈孟庄眨眼,抓着他的袖子摇晃胳膊,很有小孩子撒娇耍赖的模样。
“还有什么意思?师兄快说快说。”
“什么意思嘛,就是……”
沈孟庄故弄玄虚地低头看了陆清远一眼,眼珠转动,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说不仅月色美,花也美,景也美,人更美。”
陆清远仍是仰头看着沈孟庄眨眼,显然没听懂,愣愣地回应:“是很美。”
沈孟庄被他的茫然模样逗乐了,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无奈地苦笑道:“哎呀,就是我喜欢你。”
陆清远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双眸闪着欢悦的光,惊喜地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依不饶道:“师兄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师兄说什么?”
沈孟庄低头看着他傻笑的模样,明知他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任他为所欲为。笑容里虽是无奈,却也十足郑重,抿嘴轻笑道:“我说,我喜欢你。”
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膛,灯火映照在陆清远双眸里,似满天星辰璀璨。陆清远整张脸登时涨红,鼻尖一酸,眼角掩染了一片红晕。他猛地扑上去搂住沈孟庄的脖子,埋头在脖间,贪恋留恋地嗅着那股杜若花香,心醉神迷。
世间百态,所言万千。有人喜夸赞,有人好奉承。有人寻远方,有人盼君归。穷极一生,风雨兼程,皆只为听想听的话,见想见的人。
然而然而,红尘万里,世态扰扰。他这一生,便只想听一句话,见一个人。
那人,名唤沈孟庄。
他说,我喜欢你。
陆清远用额头轻蹭沈孟庄的下巴,眼里闪着泪光,带着哭腔呢喃:“我好高兴呀,我也喜欢师兄,特别特别喜欢。”
沈孟庄松开陆清远,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你喜欢我说这句话?”
陆清远肯定地点点头。
沈孟庄轻笑一声,声音极轻,在两人的耳边萦绕,尾音还有些上扬,仿佛带着细细密密的钩子,勾得陆清远三魂丢了七魄。那声音从耳朵吹进心里,一字一句都带了酒意,让陆清远醉得七荤八素。
他在耳边轻声问:“那,还喜欢什么?”
陆清远羞赧地抬眼看向沈孟庄,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隐隐有些期待地嘟囔:“喜欢师兄亲我。”
沈孟庄轻声笑了笑,眸中撷满无限的温柔和疼爱,低头含住陆清远的薄唇,温热的触感从唇齿间燃烧至心头。在急促的呼吸中,交换了一个深吻。
轻轻松开陆清远,沈孟庄伸手揩去他嘴角的水渍,轻声问道:“喜欢么?”
陆清远仰头看着沈孟庄,脸颊绯红,一字一顿用唇语回应:“最、喜、欢。”
沈孟庄盯着那有些红肿的樱唇,再次低下头含住吮吸。
深情婉转唇齿间,夜未央,华灯初上,爱意如浓。
晚风微凉,陆清远坐在屋顶独自喝酒。他扔掉空酒坛,身子后仰躺在瓦片上。欢笑声不绝于耳,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今夜,月与灯依旧。
陆清远看着夜幕上的圆月,眼神深沉,此刻连呼吸都是沉重的,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死海,随风浪漂泊。他伸出手,指尖勾勒圆月的轮廓。
皎皎月光,从指缝中钻出来,洒在他脸上。手指微微收紧,似乎想要抓住缥缈的月色,用粗哑的声音呢喃:“师兄,今晚……月色很美……”
最后一片枫叶落下枝头,秋日已经消无声息的结束。
眨眼大雪飘扬,腊梅含香。
兜兜转转,他仍是孤身一人。
湖面上结了薄薄的冰,雪团压弯了枝头,孩童裹成粽子在屋外闹腾。天色渐渐黯淡,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又是热闹的一年。
陆清远依旧坐在屋檐上,看着屋下灯火璀璨。孩童嬉闹,小脸和鼻尖冻得红红的,一个人蹲在地上,另一个人拉着他的手在冰面上滑行。
妇人们端着锅碗瓢盆在厨房忙活,砧板上切好了红红绿绿的辣椒,等着下锅翻炒。烟囱里钻出一缕缕白眼,锅盖上雾气升腾,来瞧一眼的人都要忍不住垂涎三尺,说一句“好香啊”。
老人们颤颤巍巍地拿着一个小碗走到鸡棚里,抓点米洒在地上,嘴里轻声唤着小鸡来觅食。
年夜饭端上桌,家人围坐,灯火可亲,足以撑起一个寒冷的凛冬。
大红灯笼高高挂,人人喜笑颜开。柴门闻犬吠,稚童多笑语,举杯共庆辞旧迎新,乐呵呵地道一声“过年了”。
好不热闹,好不欢腾,可这一切都和陆清远无关。
爆竹声噼里啪啦,从巷头响到巷尾,小孩子们纷纷跑出来看舞龙舞狮,手里提着灯笼追着队伍跑。
陆清远手里拎着酒坛,看他们肆无忌惮地撒欢。屋下白烟升腾,爆竹声此起彼伏,在一阵欢声笑语里,他竟潸然泪下。
他终于……接受了沈孟庄已经离开的事实。
冰雪渐渐消融,草长莺飞,满眼山花灿烂。
陆清远回到魔界,前前后后料理了一番,最后召来暗傀。
暗傀进来后正欲跪下,却被陆清远制止。他抬起头,听到陆清远说:“本座已经废除了拥死印为主的规矩,今后魔界任人唯贤,不再受死印约束,且绝不再侵犯暗境,两界交好互不干涉,那些抓来的人你放他们回去,如何安定你看着吧,本座就不过问了。”
暗傀心头一震,还未等他询问,又听到陆清远最后是托付一般地说道:“魔界交给你,本座放心。”
“尊上!”
暗傀大惊失色正欲劝说,然而在他看到陆清远脸上欣慰释然的笑时,心里却已经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他们几百年的君臣之谊,到此为止。
暗傀掀开衣摆,重重跪在地上,朝陆清远叩首道:“属下,恭送尊上。”
四月芳菲,青山杳杳。漫山芳华,乱红飞过红尘处。
陆清远褪去黑氅,换上曾经的玄青色道服。解下华冠,只用一根发带绑了高马尾。容颜未改分毫,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仍是昔年的少年模样。
穿过荒芜废墟,脚下杂草丛生,他来到安虚峰。
满眼桃花灼灼,花瓣在空中飞舞,眼前十里桃林,如一片花海。陆清远只身走进林间,桃花飘扬,绕过发丝。
他靠着一株桃树,缓缓闭上眼,花瓣从枝头掉落,掉在他头顶、肩上。落英缤纷如雨,楚楚凄婉,落满周身,几乎要将他掩埋。
萧萧纤尘,漫天落花纷纷扬扬,覆盖一场人生大梦。
他笑着,眉眼温和,去赴一场生死相随的约。
“师兄,我来找你了。”
完